端木泓匆忙離去。(每天24小時不睡覺更新!)
武烈侯忙中偷閑,泛舟大野澤,輕松了一天。
他并不擔心齊國。齊王建和齊相后勝面對秦國開出的優厚條件,沒有理由不答應。他擔心的是咸陽,假如秦王政反對公子扶蘇出鎮地方,或者昌平君熊啟拒絕離開咸陽,那他就不得不動用黑衣力量,在咸陽做些事情以確保扶蘇主掌中原。
此策不僅僅關系到中原的安危,還關系到他本人是否實際控制中原,更關系到未來帝國的命運,但困擾他的最大難題是時間。他現在分身無術,沒有足夠時間處理中原危機,而先期南下的魏起、曝布等人已經數次催促他盡快南下。如今百萬災民涌入大江南北,東南局勢危如累卵,急需他南下主持大局。
好在齊國方面已經證實秦人把河北災民轉徙南下了,而中原災情在中原軍民的共同努力下已經得到有效控制,考慮到中原并未形成混亂,齊國不具備攻擊條件,所以臨淄也是急于處置當前危機。國相后勝以最快速度趕到長城邊境的大野澤,與武烈侯緊急會晤,可見齊國議和決心之大。
后勝很快抵達大野澤。這位國相四十多歲,中等身材,雖然不是很胖但肚腩較大,一張圓圓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笑容,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更是透出一股冷肅,上位者的傲慢和威嚴在他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
寶鼎對他并不客氣,禮節性的寒暄之后,便直接質問齊國的處理辦法。
后勝說,經過初步調查,可以認定這是韓魏兩國的逃亡貴族所為,目的是挑起齊秦兩國的戰爭。齊國在此事上負有重大責任,愿意為此向秦國道歉,并做出相應補償。
“如何補償?”寶鼎追問。
“其一,緝捕兇手,驅趕潛藏在齊國境內的韓魏逃亡貴族。”后勝說道,“其二,以萬金補償秦國。”
寶鼎大笑,“相國并無誠意,我大秦不能接受。”
“何謂誠意?”
寶鼎當即開出了一系列條件。兩國聯手,徹底剿殺韓魏叛逆,如果齊國繼續收留這些叛逆,等同于違反盟約。齊國割讓五座城池做為對秦國的賠償。齊國以五萬金撫恤頓弱和使團其他死難人員。
后勝冷笑,目射寒光,“齊國不是楚國。”
“我希望你拒絕。”寶鼎笑道,“這是咸陽的條件,如果不是咸陽逼著我談判,我早就指揮大軍殺向齊國了。”
“齊國愿意與秦國決一死戰。”
“那你來干什么?”寶鼎嘲諷道,“我被咸陽所逼,相國呢?相國也是被臨淄逼迫而來?假如相國也是被逼而來,那我們兩人的使命現在就算結束了,相國可以馬上返回臨淄,而我則馬上發動攻擊。”
“武烈侯可曾聽說驕兵必敗。”
“我聽說過很多次了。”寶鼎笑道,“但幸運的是,我每次都贏了。齊國和楚國相比,不過多了四十年的養精蓄銳,多了一道長城而已。四十年不打仗,國力是強了,軍隊是多了,但從將軍到士卒,人人缺乏戰斗經驗,這樣一支軍隊碰到我們大秦的虎狼之師,還有有多大的勝算?至于長城,在我眼里根本不堪一擊。茹毛飲血的匈奴人都能越過長城殺進我中土,我大秦的虎狼之師還破不了你長城?”
后勝微微瞇起眼睛,手撫長須,忽然問道,“你有糧食嗎?”
“不錯,這是我的要害。”寶鼎臉色一冷,陰森森地問道,“你吃過人嗎?兩條腿的人?”
后勝臉色微變,眼里霎時掠過一絲懼意。(每天24小時不睡覺更新!)
“我只要越過長城,殺進你齊國境內,我的糧食問題就能解決。”寶鼎冷笑道,“即便是吃人,我也要吃齊國的人。”
兩人你望著我,我望著你,四目對視。寶鼎殺氣凜冽,而后勝逐漸招架不住,強烈的窒息感讓他冷汗層生,頭暈目眩。四十年不打仗,四十年沒有殺人,四十年沒有聞過血腥,這就是齊國致命的要害。現在這個要害在后勝的身上表露無遺,他根本抵擋不住武烈侯的殺氣。
跟隨他而來的官吏們也是心驚膽戰,一個個垂首不語,大氣都不敢出。
秦國的武烈侯果然如傳言所說,殘忍而血腥,竟然在這個場合下,公開揚言,他要靠吃人來解決糧食短缺的問題。碰到這么一個瘋子,齊國還有招架之力?
不過后勝很快就冷靜下來。端木泓已經把武烈侯的底限拿到了,而武烈侯的底限遠遠超過了他的預料,不要說他求之不得,就是齊王建和臨淄的權貴們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現在的問題是,武烈侯很快就要離開中原,如果不能搶在武烈侯離開之前完成談判,那齊國的麻煩很大,兩國極有可能爆發大戰。
“齊國有四十年的積蓄,有幾十萬軍隊,有堅固的千里長城,這就是齊國的優勢。”后勝皮笑肉不笑,冷聲說道,“我以前沒有吃過人,并不代表我以后就不吃人。”
寶鼎微笑點頭,主動退讓,“相國好魄力。既然如此,你拿出誠意來。如果你的誠意可以被咸陽接受,那就是齊國之福。”
后勝沉吟良久,問道,“我想知道,武烈侯的誠意是什么?”
“如果我拿出誠意了,你有把握說服臨淄?”
“只要我能接受,臨淄就能接受。”
寶鼎不再多話,沖著趙高揮揮手。趙高急步上前,把手里的文卷恭敬遞上。
寶鼎的時間太緊張,而后勝也不想拖下去,以免夜長夢多,畢竟陰謀是他策劃的,他心里或多或少有些發虛。
第二天,兩人達成約定。約定內容主要有…,聯合剿殺韓魏叛逆,齊國出三萬金以撫恤秦國的死難人員,齊國無償援助秦國兩百七十二名賢才巧匠,以幫助秦國盡快穩定中原。
兩人各自急奏京都,焦急等待回復。
咸陽令書火速送達大野澤,寶鼎看到秦王政終于在王統上做出讓步,而昌平君熊啟也毅然離開咸陽,到中原輔佐公子扶蘇,當即高興萬分。最關鍵的一步終于成功了,公子扶蘇在通向儲君的位置上邁出了第一步,寶鼎也在改變歷史、改變帝國命運的道路上第一次看到了曙光。
雖然這抹曙光并不耀眼奪目,但好歹給了寶鼎希望,知道他選擇的這條路即便艱難萬分,還是有成功的可能。相比前段時間各種危機撲面而至給寶鼎帶來的壓力和絕望,這個喜訊已是異常寶貴了。
這時從南陽傳來一個噩耗,韓非病逝了。寶鼎的好心情轉眼消散。某種意義上,他改變了韓非的命運,沒有讓韓非成為政治的犧牲書,但這并沒能延續韓非的生命,也沒有給他一個幸福的晚年,韓非最終還是死在痛苦之中。
如果韓非像歷史上一樣死在咸陽的政治斗爭中,他在臨死前最起碼還抱著一絲希望,因為他的故國還在,然而,此刻韓非卻是死在對故國敗亡的痛苦中,他心如死灰,在絕望中撒手塵寰。
寶鼎覺得自己做錯了,早知韓非死得如此痛苦,倒不如任由他成為政治斗爭的犧牲書,那時的韓非之死與他的故國或多或少都有牽連,他也算死得其所,死得心安理得,不至于像現在一樣,死不瞑目。
臨淄十萬火急回復后勝,同意議和約定。
秦國使團在齊國境內遭到伏擊,全軍覆沒,此事讓齊國政局發生了劇變,齊王建和太子睿之間的矛盾驟然激化。
齊王建認為這是太子睿干的,太子睿在朝內激進勢力的幫助下,迫不及待地要奪權。太子睿則怒不可遏,他被對手嫁禍了,但他沒有證據,只能忍氣吞聲背黑鍋,伺機反撲。父子兩人雖然不至于因此反目,齊王建更不至于因此罷黜太子,但齊王建不再信任太子,也不會授予他更大的權力,他要維持當前的政局,確保齊國的穩定,確保齊國的國祚,所以,只要秦國提出的條件不讓齊國蒙羞,他都會答應。
后勝在關鍵時刻挽救了齊國。他在最短時間內與秦國的武烈侯達成了對齊國有利的約定,算是保全了齊國的臉面,也給緊張的齊國政局贏得了緩和的時間。
咸陽的回復也非常快,秦王政下令,同意議和約定,與齊國恢復盟約,并請武烈侯在離開中原之前務必緩解當前危機。
咸陽的情況和臨淄基本一樣,政局劇變,不宜開戰,還是先穩下來再說。從這個目標出發,只要齊國提出的條件不至于讓秦國丟了面子,咸陽也會答應。
寶鼎和后勝連夜簽訂了約定,重修盟約,一場突如其來的巨變就因為兩國有共同需要,轉眼消彌于無形。
雙方握手言和,寶鼎和后勝也從對手變成了朋友,言談甚歡。
寶鼎利用這個機會,主動與后勝建立親密關系。后勝心領神會,自然也不想錯過這個難得的機會。
深夜,兩人獨處軍帳,在謹慎的試探中,開始深入交談。
這次危機的緣由是后勝需要維持自己在齊國的權勢,為此他要打擊以太子睿為首的激進勢力。現在他借助武烈侯的“幫助”實現了這一目的。武烈侯之所以幫助他,目的很明顯,秦國需要齊秦盟約。
后勝最初的謀劃并不想把秦國使團一鍋端了,因為這個后果無法預料,稍一不慎就會滿盤皆輸,但是,武烈侯幫助他的條件卻偏偏是置秦國使團于死地。考慮到武烈侯實際掌控中原,齊秦戰爭是否爆發實際上由武烈侯說了算,所以后勝沒有選擇,只能鋌而走險。
后勝在危機爆發后,第一時間趕赴邊境會晤武烈侯,其實心里十分忐忑。雖然端木泓告訴他,武烈侯馬上就要離開中原,目前中原完全不具備發動攻擊的條件,但誰敢說,這不是武烈侯蓄意挑起戰爭的計謀?
最終后勝還是如愿以償,在這場危機中謀取到了最大利益。為了感謝武烈侯遵守諾言,后勝必須對武烈侯有所回報,而回報的內容很簡單,那就是幫助武烈侯增長實力,讓他盡快重返中原。
這次危機背后的秘密把兩人的利益捆綁到了一起。齊秦必須維持長久盟約,后勝才能確保自己的權勢。如何維持長久盟約?除了中土大勢和兩國政局的變化等諸多因素外,人還是其中最最關鍵的因素。對于后勝來說,只有他和武烈侯保持長期的密切合作,才能確保兩國的長久盟約,為此武烈侯必須留在中原,這是雙方維持長久盟約的基礎。
秦國野心勃勃要統一中土,這是天下皆知的事,所以秦王遲早都要派大軍攻打齊國。武烈侯離開中原,秦王派自己的親信代替他,那么兩國的盟約還能維持多久?兩國一開戰,堅持與秦結盟的保守勢力必遭重創,后勝首當其沖,倒臺是必然的事。
“武烈侯何時離開中原?”后勝最關心的就是這件事。
“齊秦兩國的危機已經圓滿解決。”寶鼎說道,“我馬上就會離開。你回到臨淄的時候,估計我也到了南陽。”
后勝微微皺眉,“武烈侯可知秦王派誰來掌控中原?”
“大王長子公子扶蘇。”寶鼎笑道,“輔佐他的是右丞相昌平君熊啟。”
后勝面色一僵,半晌無語。
秦王至今未立儲君,如今突然派公子扶蘇出鎮中原,這個意思太明顯了。公子扶蘇肯定是未來的儲君,讓未來的儲君出鎮中原,事實上就是為他積累軍功。軍功從何而來?當然是打趙國,打齊國了。至于楚國,肯定暫時不會考慮,相反,還要盡力拉攏,因為公子扶蘇的外公就是楚國的大權貴陽文君。
“秦王此刻逼你去西南,其目的昭然若揭。”后勝一語雙關地問道,“你去西南干什么?”
寶鼎笑了起來,“高唐君,難道你想讓我撕毀盟約?”
后勝搖搖手,“武烈侯對未來的中土局勢有什么看法?”
“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三國鼎足而立。”寶鼎正色說道,“楚國地處中土東南,疆域遼闊,有淮水和大江兩道天險,易守難攻。楚國為抵御秦國,必定全力結盟于齊,以為犄角之勢。但齊國沒有山川之險,僅靠長城和大河,難以阻擋我大秦的攻擊。好在東北還有燕國,可以給齊國以有力支援。假若齊楚燕三國合縱,聯手抗秦,則中土必定三足鼎立。燕國雖然不在鼎足之列,但它偏據東北,對河北、中原形成了重大威脅,直接決定了中土鼎足之勢。”
“在武烈侯的眼里,趙國已是咸陽的囊中之物?”
“或許也是你齊國的囊中之物。”寶鼎笑道,“你和太子睿對中土大勢的看法不一樣。你認為齊國應該乘機奪取趙國,進一步壯大齊國的實力,而太子睿過于低估了齊國的實力,偏偏反其道而行之,要以保趙抗秦來維持齊國的國祚。很多齊人說你保守,膽小怯戰,孰不知,那些表面上看上去非常激進的人,才是真正的保守。”
后勝的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容。顯然,寶鼎說中了他的心事。
位高權重者,哪一個不想在有生之年干一番大事業,功成名就,名垂青史?后勝也是如此。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不是為了守護國祚,而是為了報仇雪恨,為了開疆拓土,為了爭霸中土,這才是齊國休養生息四十年的真正目的。
齊國最大的仇人是誰?不是秦國,而是趙國和燕國。正是這兩個鄰國,在四十多年前的合縱攻齊大戰中,充當了策劃者和急先鋒的作用。樂毅帶著以這兩國大軍為主力的合縱聯軍差點把齊國滅了。此仇不報,何以面對先祖?何以讓當年死難的齊人瞑目于九泉之下?
齊國要發展,就要開疆拓土,而從今日的形勢分析,開疆拓土最好的目標就是趙國。秦趙大戰,趙國被打慘了,如今又連遭大劫,奄奄一息,此時不打趙國,更待何時?拿下趙國,拓展實力,將來才能與秦國爭霸,才能在三足鼎立的大勢中確立優勢。
相反,如果按照太子睿等激進勢力的策略,齊國保護趙國,與秦國作戰,最終必定與秦國打得兩敗俱傷。秦齊兩國打得不能動彈了,趙楚兩國乘機恢復元氣,然后呢?然后齊國得到了什么?什么也沒有得到,反而把四十年的積累打得一干二凈,將來反而要仰趙楚之鼻息,看別人的臉色過日子。這叫什么策略?這不是亡國之策嗎?休養生息了四十年的齊國,竟然失去了爭霸天下的勇氣,只知道一門心思守住自家的國門,這還叫激進?這是最可悲的保守之策了。
齊國要打趙國,首要條件是什么?當然是秦齊楚三國結盟,然后與秦國搶奪趙國了。
攻打趙國,是一場必勝的戰斗,是報仇的戰斗,是開疆拓土的戰斗,是關系到齊國未來的戰斗,然而,齊國很多人被趙燕儲三國的使者說暈了頭,竟然為了他國的安危,放棄必勝的、關系到齊國未來的戰斗不打,傻兮兮地跑去與秦國爭奪中原,這簡直讓人啼笑皆非。
“中原離不開武烈侯。”后勝說道。
寶鼎微笑點頭,“我希望能盡快回來,然后和高唐君一起,開創中土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