匯騎軍婪陣了,以匪夷所思的速度變陣,滾滾洪流八河中撞上了砥柱,驀然一分為二。接著一分為四,然后劃出一道道美妙的弧線,如同雄鷹突然展開了雙翅,在千鈞一發之刻,掉頭轉向。呼嘯而去。
屠睢指揮的大秦騎軍發動了,騎士們沿著前三軍錐形戰陣的兩翼向趙人發動了猛烈攻擊。
錐形戰陣隨之起動,車兵率先出擊,材官、弩手步步跟進。
秦軍再一次發動了凌厲反擊,他們就像一位傷痕累累的勇士。拼勁了最后一絲力氣,怒吼著,咆哮著,完全不計代價,不計傷亡,誓死血戰,不死不休。
趙軍再一次受到重擊,他們的力氣已經耗盡,他們抵擋不住了,只能竭盡所能去殺,去砍,以命搏命。
就在他們行將崩潰之刻,援軍出現了,龐大的援軍出現了,幾萬代北騎軍殺了過來。
代北騎軍改變了攻擊方向。他們打不動秦軍中陣,繼續攻擊只會讓他們遭到毀滅性的打擊,于是他們把滿腔憤怒發泄在秦軍前陣上他們就像大漠上的狼群,從四面八方撲向了精疲力竭的秦軍將士。黃昏來臨,暮色蒼茫,血肉橫飛的戰場讓天地駭然失色,蒼穹更加朦腦,仿佛夜幕提前拉開。
李牧失算了,他的代北騎軍在發動雷霆一擊的時候竟然成了秦軍箭陣的活靶子,雷霆一擊隨即化作烏有,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全殲秦軍的機會從手里溜走。
桓酶也失算了,他過低估計了代北騎軍的實力。他完全沒有預料到代北騎軍在攻擊受阻后還能突然變陣,從箭陣的血盆大口里逃出去。幾萬騎軍發起沖鋒,洪流已經形成,再想變陣難于登天,但代北騎軍竟然做到了。桓酶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重創代北騎軍的機會就這樣消失。
李牧下令,攻擊。攻擊,肆意攻擊,能殺多少殺多少,過了今夜,他就再也沒有能力發動決戰了,但是。如果今夜趙軍在付出慘重代價后撕開了秦軍的中陣,那他依然還有全殲秦軍的希望。
雖然這僅僅是希望,但他還是不計代價地拿出了全部的力量。
桓腑下令。前陣各軍后撤,以中軍龐大的箭陣為后盾,協防死守。只要守住中陣。只要不給代北騎軍突破中軍戰陣的機會,那么過了今夜,只有是活下來的將士,都能安全撤回秦國。
然而,桓腑再一次低估了代北騎軍。一直以來,中土騎軍在戰場上的作用非常有限。趙武靈王胡服騎射讓中土騎軍的戰斗力有了質的飛躍,其后武安君白起創演騎陣。又讓騎軍正式成為戰場上的主要兵種之一。秦國騎軍更是因此雄居北方三國騎軍之首。一眨眼,三十年過去了,李牧在代北打造了一支綜合了南北兩軍之長的騎軍,騎軍的戰斗力再次有了飛躍,但秦人固步自封,妄自尊大。在宜安秦軍全軍覆沒之后,雖然對代北騎軍有所重視,卻依舊沒有認識到李牧的這支騎軍已經在攻擊力上躍居為諸兵種之首。
李牧憑什么橫掃大漠?同樣都是騎軍,為什么他就能擊敗十萬匈奴人,卻匈奴七百余里?顯然,他的騎軍比先輩們的騎軍更厲害,他讓騎軍的攻擊力有了質的飛躍,可惜,代北不過彈丸之地,李牧不過是一個,戍邊將軍,誰也沒有注意到這支騎軍。
此次李牧南下作戰,當然也是以這支騎軍為絕對主力,他有絕對的自信讓代北騎軍名震天下。代北騎軍做到了。當他們發動的致命一擊失敗之后,他們調轉馬頭沖向了秦軍前陣,于是秦人的災難降臨了。
秦人已經疲憊不堪,這是他們最后一次反擊,但戰局因為代北騎軍的超凡實力驟然改變,他們還沒有完成最后一擊,撤退的金鈺之聲便響了起來,他們停下腳步,轉換戰陣,就在這個時候,代北騎軍殺到了。
秦軍措手不及,短短時間內戰陣便被代北騎軍擊破了,協防被他們撕裂了,前三軍被他們穿插分割了,很快,一支龐大的秦軍就被這支狂飆般的驚天猛獸撕咬得七零八落,鮮血淋漓,根本沒有還手之力。
秦軍陷入混亂,他們茫然失措,不知道戰陣怎么會輕易破裂,也不知道各軍之間的協防怎么突然失靈,更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突然失去了攻擊方向。他們完全不適應代北騎軍的打法,很快陷入了極度被動,他們甚至感覺自己突然就變成了羊圈里的羊,而代北騎軍則是沖入羊圈里的狼,他們毫無還手之力,只有任其宰割了。
秦軍中陣毫無辦法,他們根本沒辦法撤陣上去救援。一旦撤陣,他們必蹈前陣的覆轍。遭到代北騎軍的迎頭痛擊。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袍澤在敵人戰馬的踐踏下哀嗥,在代北騎軍的沖殺下死去。
任囂和一幫稗將都尉們沖到了桓腑面前,向他咆哮,向他哀求,懇求他撤陣支援。
桓腑的心在滴血,他憤怒,他痛苦,仇恨在他心里熊熊燃燒。他睚眥欲裂。恨不能將李牧千刀萬剮。將代北騎軍朵成肉泥,但他不能撤陣。陣內有四萬將士,有五”火,此刻他只能舍棄前陣的將十以保住陣內的生命。他次愕擇
桓齲痛不欲生。驀地仰天悲嘯,一腳踢翻了棋秤,厲聲痛呼,“天啦。請救救他們,救救我的孩子,”
老天仿佛聽到了他的呼喚。答應了他的哀求。突然間,風起了。云動了,天地驟然一亮,一道血色霞光撕裂了厚厚的云層,將眩目的光芒照射在血腥的戰爭上。
這一瞬間,所有人都抬起了頭,向西天望去,那里有夕陽,那里有光彩奪目的炫麗霞光。
奇跡發生了。血色霞光之中,突然出現了一名騎士。他高舉著戰旗。仿佛踏著霞光而來,他屹立于山崗之上。全身沐浴在美麗的霞光之中,仿若天兵神將。
他舉起了牛角號,仰首向天。
“嗚嗚”號角吹響,沖鋒的號角響徹了技毛。
奇跡再一次將臨。
號角聲里,夕陽之中,一隊隊騎士如翻滾的浪潮涌上了山崗,鋪天蓋地。霞光撫照在他們的甲胄之上,映射出道道耀眼的金光。這是天兵天將,他們沐浴著神光,他們越過了山崗,他們沖進了平原,他們就象奔騰的怒潮,挾帶著咆哮的風雷,以排山倒海之勢殺向了戰場。
李牧駭然變色。趙軍廝殺了一天,損失慘重。剛才秦軍的最后一擊雖然沒有完成,但已經攻破了他們的戰陣,就在他們行將崩潰的時候,代北騎軍救了他們。現在,代北騎軍正在穿插分割,正在一層層地包圍秦軍,正在一片片地圍殺秦軍,兩軍將士糾纏在一起,戰斗空前激烈,這時候代北騎軍根本來不及退出來重整戰陣。更沒辦法擋住這支突然從血色夕陽里殺出來的洶涌洪流。
趙軍將士還沒有來得及喘口氣,他們正在令旗號鼓的指揮下重列戰陣。而弓弩手們則急速向秦軍中陣的兩翼移動,打算以箭陣壓制箭陣。從而幫助代北騎軍和材官車兵們撕碎秦軍最后一個戰陣。就在這個時候。秦軍的援兵到了,浩浩蕩蕩的騎軍。如狂飆一般席卷而至,而弓弩手們首當其沖,正好與這支騎軍迎頭相撞。
“轟”戰場上突然傳來一聲驚天轟鳴。
趙軍弓弩手崩潰了,瞬間崩潰。數萬人狼奔乘突,拼命逃亡。沒有材官的正面保護,沒有車兵和騎軍的兩翼護衛,弓弩手撞上呼嘯而來的騎兵大軍根本沒有還手之力。他們除了逃跑沒有任何救命的辦法。
李牧痛苦地閉七了眼睛。
桓酶棋高一著,竟然在鴻山連設陷阱。先是空營,后是燒山,現在伏兵又出來了,可謂步步為營、算無遺策。敗了,這一仗終究還是敗了。
桓腑笑了,他沖上高臺。遠眺戰場,目光緊緊追隨著神兵突降的援軍。
援軍殺進了趙人的弓弩軍。那是毫無懸念的屠殺。趙人弓弩軍崩潰得太快太突然,前面的人四散而逃,后面的人還不知道,結果人撞人人擠人。就連逃跑都找不到方向,白白丟掉了性命。
騎軍的越來越快。號角連天,令旗舞動。傳遞給將士們的只有一個訊息,加速,加速,加過”
庸比。公和公孫豹都知道這支騎軍中看不中用,若想把它的威力發揮到極致,只有一個。辦法,奔跑,不停地奔跑,拼命地奔跑,將速度提高到極限。利用一往無前的氣勢震懾敵人,威嚇敵人,打擊敵人,在戰場上橫沖直撞,打亂敵人的攻擊節奏,破壞敵人的攻擊部署,從而幫助主力大軍展開凌厲反攻。
跑起來之后就不能停,千萬不能停,一旦停下來,失去速度,這八千多蒼頭老軍就只有挨宰的份,必死無疑。
戰場已經亂了,秦趙兩軍已經陷入了混戰,此刻的戰場就像一個咆哮的漩渦,大家都在里面掙扎,廝殺,稍有不慎就會被漩渦席卷而去,突然之間,一柄擎天之劍從天而降,狠狠地砍在漩渦上,可想而知。不論是秦軍還是趙軍,這柄利劍逮誰殺誰,根本不會有敵我之分。
騎軍不能停,風馳電掣。閉著眼睛沖,但一旦誤傷了自家兄弟。便宜了趙人,甚至因此而導致秦軍大敗,那就事與愿違,哭都來不及了。
庸公急得連聲吼叫;公孫豹怒目圓睜,拼命地揮動戰旗;寶鼎、曝布和幾個黑鷹銳士一人抱著一支號角狂吹不止,但這一切努力沒有任何作用,戰場早已混亂,早已沸騰到了極致,這樣一股厲嘯的狂飆突然沖進來,鋒銳所至,尸骨無存。
騎聳越來越快,狂飆咆哮。驚天動地,剛剛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席卷了趙軍弓弩手,接著便一頭扎進了正在血腥混戰的戰場。
一隊秦騎正好迎面撞上,措手不及之下。當取被一口吞噬,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連人帶馬瞬間消失。
寶鼎眼睜睜地看著一名秦軍士卒被撞上了天空,然后墜落于地。接著便被無數的馬蹄踐踏一凈。
寶鼎急紅了眼,扯著嗓子叫起來,“我是公子寶鼎,讓開,我是公子寶鼎
曝布、黑鷹銳士,還有池身邊的原烈衛們,聽到寶鼎聲嘶力竭的叫聲,古聯苕膩聲狂呼。“公子,寶鼎,”
聲音傳開,更多的衛士。更多的蒼頭老軍也緊隨其后,縱聲高吼“公子,,寶鼎”很快,數千人都叫了起來。喊了起來,迅速形成了一道巨大的聲浪。如驚雷一般在戰場上空轟然炸響,氣勢恢宏,霎間席卷了整個戰場。
天下人都知道寶鼎,刺客寶鼎,他是大秦的勇士,他已成為傳奇。此刻他的大名突然出現在戰場上,突然被這支殺進戰場的軍隊喊出來,立即讓所有的大秦將士意識到,這支援軍是寶鼎的軍隊,寶鼎來救他們,寶鼎正將他們從死亡的邊緣拉回來。至于“公子”直接被他們無視了,戰場上不需要公子,只要勇士,只要寶鼎。
“寶鼎”大秦將士們興奮地叫起來,激動地吼著,他們身體里的熱血再一次沸騰,疲憊的身軀再一次爆發出力量。士氣再一次高漲起來,他們高呼著寶鼎的名字瘋狂地沖向了敵人,殺,緊緊追隨著大秦勇士。殺,一起殺出去。
戰場形勢在大著將士震耳欲聾的吶喊聲里再一次發生逆轉。
大秦騎士們紛紛擺脫代北騎士的追殺,匯聚到寶鼎的旗下,他們追隨寶鼎一起殺敵。追隨寶鼎一起奔騰,短短時間內,這支隊伍就擴大了整整一倍,他們風馳電掣,他們橫沖直撞,戰場在他們的吼聲里顫抖,趙人在他們的沖殺下潰不成軍。
李牧神色漠然地望著戰場。眼里露出深深的悲慟。
“大將軍,幕府長史催馬走近李牧,小聲提醒道:“天要黑了。”說到這里他的聲音突然顫抖起來。以致于哽咽失聲,再也說不下去。這一仗打得太慘烈了,以如此大的代價取得這樣一個結果,誰都無法接受,但事已至此,再打下去,已經沒有意義,不過兩敗俱傷而已。
“寶鼎”公子”李牧喃喃自語,忽然轉目望向荊柯。
荊柯面如止水,平靜從容。
“刺客寶鼎公子寶鼎”李牧苦澀一笑,“我打造了一個傳奇。”
荊柯笑笑,目光望向戰場,望向正在戰場上浴血廝殺的兩軍將士,似乎要從千軍萬馬中找到寶鼎的身影。李牧在代北親造了一個傳奇,今天,他在宜安戰場上,又再次給這個傳奇鍍上了一層殉麗奪目的金光。
“時也命也。”荊柯淡然說到。“他本是一個傳奇,非人力可以打造,天道使然。”
李牧若有所悟,撫須沉吟。
“時勢造英雄,他今天就是秦人的英雄。”長歌忽然催馬而出。臉上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如此英雄。到了咸陽,將有一片大大的天地。”
荊柯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想和西門老爹一起去咸陽?”
長歌沒有說話,目光悄悄投向李牧。
李牧抬頭望天,神情專注,不知想什么。良久,他唷然長嘆沖著幕府長史揮揮手,“收兵。”
幕府長史答應一聲,打馬飛奔而去。
“我打造了一個傳奇。”李牧望著戰場,喃喃低語,聲音里透出一股濃濃的落寞和無奈。
天色越來越暗,薄薄的霧霄在西邊鴻山升起,炫麗夕陽慢慢湮沒其中。血色晚霞悄然流逝。
金鈺之聲響徹戰場,回蕩在暮色之中。
趙軍主動撤離了戰場。
秦軍擂動了戰鼓,吹響了號角。疲憊不堪的將士們就地整軍,連夜向鴻山撤離。
寶鼎、唐公和公孫豹帶著衛士們飛馳中陣。一路上。秦軍將士們紛紛躬身致禮,所過之處,歡呼聲震耳欲聾。將士們高呼著“寶鼎,寶鼎,”一個個,聲嘶力竭。此時此刻,他們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表達自己對寶鼎的尊崇和感激。
寶鼎熱淚盈眶。他成功了,在秦軍最危急時刻,他帶領蒼頭老軍殺進了戰場,創造了一個奇跡。一個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奇跡。直到如今。他還仿若夢中,即使是驚天動地的歡呼聲也無法將他從夢中驚醒。
桓酶白衣竹冠。負手站在華蓋之下。辛勝、任囂、屠雕,二十多個秦軍將率軍吏站在他的身后。等待著那個創造奇跡的傳奇公子。
寶鼎出現了。一個披頭散發的瘦弱少年,一套笨重的鎧甲套在血跡斑斑的衣服上,人還沒有走近,一股難聞的腥臭味就撲面而至。可以想像這幾天他殺了多少人,這股腥臭味帶給將率們的不是惡心而是敬畏,發自內心的敬畏。
寶鼎抱著兜幕,大步走了過來。
桓腑躬身。然后施大禮。他的腰深深彎下。灰白的頭顱深深垂下。恭敬之致。
辛勝、任囂、屠睢和將率軍吏們緊隨其后,深深施禮。
如果沒有公子寶鼎,沒有八千多蒼頭老軍,沒有他們舍身赴死的決心,沒有他們一往無前誓死奮戰的勇氣,秦軍必定全軍覆沒。公子寶鼎救了他們,救了十幾萬條性命。挽救了這一場慘烈的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