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山峻嶺之中一條峽谷東西橫亙,云霧盤繞其上,俯視百丈,深不見其底,險峻萬分。
黑衣長歌四顧良久,頹然長嘆。追了四天,最終卻被這道峽谷擋住,天不助趙國啊。
在他的身后站著神情冷峻的張良。張良的身邊是一位四十多歲的高冠黑袍人,身形削瘦,顴骨高聳,眼窩深陷,一雙眼晴犀利有神。此刻這位黑袍人背負雙手,任由山風吹拂,發須飛舞,淡漠冷肅的臉上露出些許憂郁之色。
“田卿,你有何高策?”張良忽然轉頭問道。
長歌聞聲立時轉身,望向黑袍人。
這位黑袍者就是聞名燕趙的節俠田光,現為燕國太子府上的上客卿。此次太子丹西行,他負責暗中保護。太子丹出事后,正當張良、長歌等人一籌莫展之際,田光出現了,他帶著三頭黑獒在第一時間找到了太子丹的蹤跡,然后便開始了長途追殺。
初時大家以為這三頭黑獒嗅覺超群,后來才知道太子丹穿了一件用特殊材料熏過的衣服,是以黑獒才能緊追不放。誰知黑冰很快發現了這個秘密,把太子丹的衣服從里到外剝了個精光。張良、長歌等人沮喪萬分,這時田光又給了他們一個驚喜,那就是秦舞陽。
秦舞陽不但武技高超,強悍驍勇,還擅長追蹤之術,而太子丹則暗中配合,一路上留下了些許痕跡。眾人隨即跟在秦舞陽后面一直追到了峽谷。面對不可逾越的天險,眾人無不變色,心情頓時失落到了極點。
田光那雙精亮的眼珠稍稍轉動了兩下,嘴角出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他對張良極其不滿。張良合縱的目的誰都知道,但為了奄奄一息的韓國而肆意損害他國利益就未免卑鄙無恥了,不過張良還是做了一件好事,對于太子丹來說是一件好事,而不是燕國,他成功說服李牧殺了公子隆。其實這件事張良沒有出力。太子丹和田光嚴重低估了李牧,不知道李牧為了拯救趙國已經陷入了瘋狂。
殺死公子隆是太子丹這幾年日思夢想的事,現在他終于借助他人之力達成了心愿,接下來他要回燕國,但不能馬上回去,秦燕兩國已達成約定,他要去秦國為質任,在沒有征得燕王喜同意的情況下,他自作主張跑回去將會引來一系列的麻煩。從當前形勢和整個大局考慮,太子丹接受了張良的建議,留在代北,然而事情出了意外,他被黑冰挾持了。
此刻對于鞠武和田光等人來說,太子丹的生命高于一切,所以田光不敢追得太緊,唯恐黑冰狗急跳墻殺了太子丹。在他看來即使太子丹到了咸陽,也沒有關系,再把他救出來即可。但對李牧和張良來說,將太子丹留在代北高于一切,因此張良和長歌沒有退路,只能不惜一切代價予以截殺。
“有辦法過峽谷嗎?”田光目視長歌,問道。
長歌搖頭。黑冰把越過峽谷的唯一長繩給砍斷了,現在沒有任何辦法翻越此道天塹。
“雁門邊境有幾個出口?”田光又問道。
長歌又搖頭。雁門邊境大道出口雖然只有兩個,但小道出口卻有十幾處之多。再說黑冰知道后有追兵,前有堵截,也未必會從關隘出境,極有可能選擇徒步翻山。
聽完長歌的話,田光淡淡一笑,“那就先去邊關口隘,如果半個月后還是一無所獲,我就帶人去咸陽。”
長歌和張良交換了一下眼色,知道田光不愿行險狙殺了。
“如果我們在邊境口隘沒有截住他們,那就去太原。”張良果斷說道,“黑冰出了代北,必然放松戒備,我們則趁擊設伏圍殺,救回太子。”
長歌立即附和道,“從句注南下,一路都是高山險谷,只有一條大道通向晉陽,黑冰必走此路。我們提前設伏,十拿九穩。”
田光眉頭微蹙,撫須沉呤,心里卻是冒出一股憤懣之意。你們自己謀劃不周,又沒有補救之策,導致太子被秦人挾持而逃,如今沒辦法了,竟然想到秘密潛入秦國去救人,你們到底是想救人還是要殺人?恐怕救人是假,殺人是真吧?然后以此來嫁禍秦國,破壞秦燕聯盟。
“是不是先回代城,問計于大將軍?”田光冷聲道。
“大將軍已于昨日南下河北。”長歌正色說道,“大將軍有令,此事由我全權負責。”
田光微凜,從長歌的眼里看出一絲殺氣。
“大將軍率軍南下了?”張良也是頗感驚訝。燕國國相公子隆、趙國前司徒平原君之子公子恒、趙國公主,三個身份顯赫之人一夜之間盡數被刺代城,現在代城血雨腥風,形勢異常緊張,善后處理事宜更是復雜,稍有不就會激怒燕國,甚至惡化與邯鄲的關系,誰知李牧竟然置諸多危機于不顧,南下河北打仗去了。
“我代北大軍十日前已經抵達河北戰場。”長歌面露得意之色,“云中、雁門、代城三地的軍隊一個月前就秘密集結于靈丘,代北三大營早已是人去營空。”
田光與張良相顧駭然。李牧好手段,如此大規模的軍隊調動,事前竟然沒有漏出半絲痕跡。
“大將軍就不怕秦軍趁機北上攻打雁門?”田光問道。
“黑衣此番南下太原正是要刺殺王翦,以延緩秦軍北上攻擊代北的速度。”
長歌說到這里,轉頭望向張良,“先生是去河北還是去太原?”
“去河北。”張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慷慨激昂地說道,“我隨大將軍血戰沙場,與秦軍一決生死。”
田光兩眼微瞇,露出一絲鄙色。張良竟然要走人了,這也忒無恥了吧?太子丹遇險一事,可是與你有莫大關聯。“日前你可曾信誓旦旦地對太傅說,你要把我們太子完好無缺的帶回來。”田光忍不住哂笑道。
張良微微一笑,從容說道:“張良言必行,行必果。此去太原,兵不再多,貴在精銳。我調五名上鐵衛給田卿,如何?”
田光不屑啰嗦,坦然接受,“我還要一個人。”
“誰?”張良問道,“田卿盡管開口,我一定鼎力相助。”
“魏人張耳。”
張良愣了一下,顯然沒想到田光會提出這個要求,頓時面露難色。張耳是魏國大梁人,少年時曾求學于齊國稷下,后到信陵君府上為客卿。信陵君死后無所依,遂游走于韓魏兩地。張良廣交賢士,與其傾心相交,隨即成為好友。此次張良合縱諸國,張耳就跟在他身邊,為其出謀畫策。
張良略一思索,便明白了田光的用意。田光要張耳同行,無非是擔心太原營救失敗,那接下來他們就不得不遠赴咸陽救人。到咸陽救人的難度太大了,田光不熟悉咸陽,急切間也找不到助力,只有依賴張良的力量。
秦韓兩國接壤,如今韓過孱弱,事實上已經成為西秦的附屬國。韓國為了阻止秦國的吞并,這幾年幾乎把所有的秘兵都投到咸陽,各種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想方設法茍延殘喘。韓國秘兵的力量一旦全力幫助田光,那救出太子丹的希望就非常大。張良想到太子丹對扭轉當前局勢的重要性,稍加思量后便一口答應了。
“我們連夜返回代城。”長歌見兩人商量妥當,隨即說道,“調派好人手后,我們以馬代步,日夜飛馳,搶在黑冰前面潛入太原,然后覓地設伏,務求一擊成功。”
張良、田光從其計,各自帶著手下與黑衣急返代北。
蒼頭等人有驚無險地越過了峽谷。再行兩日后,出了大山。蒼頭預先已有安排,眾人先是跟隨一支商隊走了百里,然后便進入一處連綿起伏的山地牧場。這里有很多樓煩人的部落,黑冰在此設有聯系點,常備車馬。
一行人換上胡服,騎上大馬,偽裝成樓煩牧民,繼續向西南方向的泰戲山方向前進。(泰戲山,今山西恒山西北麓一代,五臺山附近。)
寶鼎前世從來沒有騎過馬,對馬的認知主要來自影視和書本,所以第一次看到高頭大馬,他有些慌張。堂堂一個大秦公子連馬都不會騎,實在太丟人了。然而奇跡再一次出現,但他靠近駿馬,一股熟悉的感覺從心底涌起。當他撫摸著駿馬雄壯的身軀,撫摸著長長的鬃毛的時候,他仿佛與駿馬連為了一體,那種生命相依的感覺讓他的心陣陣顫栗。
寶鼎意識到這是那個死去的寶鼎埋藏在血液中的生命烙印爆發了,就如那神乎其技的劍術一樣,馬也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寶鼎興奮起來,放開心懷,躍上駿馬,讓自己的神智緊緊追隨著本能,讓這副軀體的本能盡情發揮,讓死去寶鼎的生命烙印徹底爆發出來。
駿馬在草地上飛馳,寶鼎在駿馬上做出各種姿勢,任意馳騁。耳畔狂風呼嘯,長發在風中飛舞,叫聲在山野激蕩,寶鼎的心飛了起來,那種仿若自由翱翔般的舒暢讓他陶醉,讓他為之瘋狂。
漸漸的,他感覺自己的生命與身下的駿馬融為了一體,那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意境,就如他夜晚躺在草地上凝視著璀璨星空,思緒在銀河里輕松徜徉。
死去的寶鼎是個癡兒,從暴龍的述說里可以猜到,這個癡兒有兩個愛好,一個是夜晚躺在草地上看星星,一個是在草原上縱馬飛馳。癡兒與這個現實世界格格不入,他有他自己的世界,在那個神奇的世界里,或許唯一與他交流的只有夜空上的星星和草原上的駿馬,星星和駿馬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靈魂和生命的延續。
這個時代的馬是自由的,這個時代的人熱愛和崇拜自然,他們把馬當作自己忠實的朋友。野蠻人對自然推崇而敬畏,他們善待自己的馬,而文明人在發明馬轡之后,又發明了馬鞍、馬蹬和馬掌來進一步禁錮馬的自由,摧殘馬的尊嚴,榨取馬的全部價值。野蠻人的信仰質樸,血液里更是保留了人性的本善,文明人呢?文明人信仰功利,血液里流淌著血腥的貪婪,雖然他們試圖用華麗的詞藻和無恥的謊言來掩蓋自己的罪惡,但最終,他們被貪婪吞噬了,罪惡還是在朗朗乾坤下無所遁形。
寶鼎抱著馬脖子,頭臉深埋在柔軟的鬃毛里,體會著癡兒寶鼎的心,感受著癡兒寶鼎純潔的靈魂和生命。璀璨星空是他純潔靈魂的家,奔騰駿馬是他純潔生命的延續。癡兒寶鼎讓重生而來的寶鼎深深領悟到了生命的真諦,自然的本原。原來世上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但人性的貪婪掩蓋了這一切,讓蕓蕓眾生墜落到無盡的深淵。
寶鼎猛地坐直身軀,仰天長嘯,敞開心菲,盡情吼叫,似乎要把心中所有的憂郁,所有的悲傷,統統拋棄。
寶鼎的淚水悄然滾落。
如果癡兒寶鼎還活著,他不會改變,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享受著人生的快樂和自由。然而,神秘的穿越重生改變了這一切。癡兒寶鼎走了,永遠地走了,帶著對靈魂和生命的感悟走了,不過,他把的自己使命留了下來,交給了重生后的寶鼎,唯一的報酬就是那副傷痕累累的軀體和隱藏在血液里的生命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