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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4章 一本書引發的風暴


更新時間:0001年01月01日  作者:猛子  分類: 歷史 | 秦漢三國 | 猛子 | 大秦帝國風云錄 
第454章一本書引的風暴

寶鼎沒有想到一本書竟然引了一場席卷中土的風暴。

望著始皇帝削瘦的身軀、憔悴的面孔和鬢角上的白,寶鼎黯然無語,心里懊悔不已。早知這本書會激化法家和其他諸子百家的矛盾,會激化大秦官僚集團和關東博士集團的矛盾,會激化中央和地方的矛盾,會激化“集權”和“分封”的矛盾,會提前引“焚書”一案,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向始皇帝進獻此策的。

太子扶蘇坐在一側,臉色蒼白,神情疲憊,深陷的眼窩和焦慮的眼神把他這段時間所承受的重壓清晰地表露了出來。

隗狀和李斯相對而坐,兩人的目光不時撞擊,積郁以久的矛盾在這一刻毫不掩飾地爆出來,互不相讓。

太尉蒙恬、御史大夫趙亥、駟車庶長公子騰、郎中令蒙嘉、長史周青臣盡顯疲態,各自安靜地坐在一邊,雖然神態各異,但無不愁容滿面。

中郎蒙毅把自己的身影掩藏在陰影之中,看不到他的表情,只看到他手上那只筆半懸于空中,已經半晌沒有落下了。

御書房內的氣氛極度壓抑,讓人窒息。

寶鼎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稍稍平緩了一下胸中的窒悶。

大家都在等待他說話,但他腦子太亂了,一時之間竟然茫然無語。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十幾年的努力盡數付之東流。無論他如何改變國策,無論他是否讓帝國產生儲君,也無論他是否掌控軍權,他都始終無法解決、壓制或者緩解集權和分封這對根本性的矛盾。

歷史上大秦帝國的覆滅就是源自這對矛盾。寶鼎初來乍到的時候不知道,后來了解了這個時代知道了這對矛盾,但以這個時代的局限性和他的智慧來說,他根本找尋不到解決之策。

歷史還是回到了它固有的軌跡上。寶鼎一度改變了歷史,他幫助大秦提前完成了南征,幫助大秦提前穩定了北疆局勢,甚至讓大秦在統一五年后就開始了實施休養生息之策,緩解了帝國中央財政的崩潰危機,但寶鼎也同樣阻止了始皇帝對豪門貴族的打擊,對功臣的壓制,再加上封國的建立打開了分封的大門,由此直接導致了“集權”和“分封”這對矛盾的猛烈沖撞,現如今更是到了爆的邊緣。

和原來的歷史相比,目前的局勢更糟糕,國內的矛盾更激烈,中央和地方的對抗更嚴重。寶鼎十幾年的努力,不但未能延緩帝國傾覆的步伐,反而加快了帝國崩潰的度。

寶鼎陷入深深的無助和自責。

他呆呆地望著銅燈上搖曳的火苗,思緒不知不覺間穿越了時空,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他想到了父母,想到了小妹,想到了學姐,想到了胖子,接著再度回到這個世界,他想到了曾經擁有這副軀體的兄弟,想到了對他的承諾。

我要保護自己的親人,我要守護自己的帝國。

寶鼎抬頭望向始皇帝,躬身為禮,“為守護大秦,臣即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辭。”

此言一出,始皇帝的眼內頓時露出喜色,李斯更是難以自制地露出了笑容,而太子扶蘇、右丞相隗狀等大臣則是心神震顫,目瞪口呆。

“今日到此為止,諸位愛卿退下歇息吧。”始皇帝大手一揮,慢條斯理地說道,“武烈王暫留,朕要問問河西的事情。”

屋內就剩下了始皇帝和寶鼎。

始皇帝起身站起來,走到寶鼎的身邊坐下,輕輕拍了一下寶鼎的肩膀,低聲說道,“你能及時趕回來,朕很高興,非常高興。”

直到此刻為止,始皇帝才真正信任了寶鼎。他很慶幸當初自己做出了把寶鼎請回咸陽的決斷,也很慶幸自己長久以來給予了他足夠的信任。正是得益于兄弟間的這份信任,寶鼎歷經十幾年的錘煉,終于成了大秦的鼎柱,帝國的守護者。

“北方的局勢怎么樣?”始皇帝問道。

“曝布在隴西支援大月氏,章邯在遼東支持東胡,司馬尚在代北正面阻御匈奴。”寶鼎說道,“在我看來,依靠大月氏和東胡在東西兩翼的牽制,北疆足以贏得十年以上的休養時間。”

“這個以夷制夷的布局何時能夠完成?”

“今明兩年就能看到效果。”寶鼎回答得非常肯定。

始皇帝遲疑了片刻,問道,“直道是否要修筑完成?”

“在國內局勢沒有徹底穩定以前,我們在北疆都是被動防御,而直道修筑的意義在于主動防御,在于向北方拓展疆土。”寶鼎搖搖頭,“我的建議是,直道修筑就此擱置。”說到這里寶鼎轉頭望著始皇帝,言辭懇切地說道,“中央財政即便擺脫了危機,錢糧也要囤積于咸陽,最少要保證三十萬大軍三年的征伐所需,這是維持帝國穩定的底線。我們要確保這個底線,所以未來幾年無論如何不能大興土木,不能把有限的財賦浪費在無助于帝國強大和穩定的事情上面。”

始皇帝神色微凝,問道,“你對局勢如此悲觀?”

“趙國因何而亡?”寶鼎問道,“假如趙國沒有連續三年的天災,我們能否一戰而定?假如關東諸國不是失去趙國這個屏障,我們能否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統一中土?”

始皇帝眉頭緊鎖,繼續追問道,“你對局勢的展有何看法?”

“我很悲觀。”寶鼎直言不諱地說道,“中央對關東地區的控制力太弱,即便我們建了封國,實施了郡國制,實施了一系列政策,但因為關東人尚未忘記亡國的仇恨,尚未擺脫饑寒困苦,再加上我們的主要兵力都放在京畿和北疆的鎮戍上,關東的鎮戍力量嚴重不足,而朝堂上的各種矛盾卻愈演愈烈,由此導致咸陽政局動蕩不安,國內局勢始終不穩。這次關東地區再爆危機,事實上已經把帝國推向了崩潰的邊緣,即便我們這次強行壓制了危機,但根本矛盾卻沒有解決,危機還會爆,遲早有一天關東會大亂,我們的軍隊要再次征伐天下。”

始皇帝的臉色非常難看。

寶鼎的話太刺耳,讓他難以接受,但事實的確嚴峻。大秦經過統一戰爭之后,本土軍隊最多不過三十萬,而這三十萬大軍現在主要集中在京畿和北疆,但如今大秦疆域廣袤,各地都要鎮戍,這導致北疆不得不大量征募邊郡青壯以充實鎮戍力量,而關東等地的鎮戍力量雖然薄弱,但咸陽卻不敢下令征募當地壯勇以充實軍隊,一則擔心地方勢力乘機坐大,二則擔心關東人乘機造反,所以只能靠咸陽的中央衛戍軍和北疆的鎮戍軍實施威懾。

在這種情況下,關東地區的叛亂如果像插o水一般席卷而至,關東地區的郡國鎮戍力量不要說戡亂了,恐怕連自保都很困難,而中央在徹底失去對這些地區的控制后,只能靠大秦本土軍隊長途遠征。

目前大秦可以實際控制的軍隊只有中央衛戍軍和北疆鎮戍軍,但在關東大亂的時候,大秦本土同樣需要戍守軍隊,北疆也需要鎮戍力量,這樣能夠進入關東平叛的軍隊實在有限,局勢展對咸陽極其不利,中土有可能再次陷入分裂和戰亂。

寶鼎繼續說道,“為此,我們要推遲關東大亂的時間,因為大秦本土國力需要時間恢復,大秦的中央財政也需要時間好轉,咸陽必須囤積足夠多的錢糧和武器才能確保軍隊的戰斗力,才能在未來國內局勢大亂的時候動雷霆一擊,力挽狂瀾。”

“中土形勢已經到了失控的地步?”始皇帝皺眉問道。

寶鼎苦笑,鄭重點頭,“我認為中土局勢正在失控。”

“有何依據?”始皇帝追問道。

“目前局面下,咸陽宮還有退路嗎?除了獨尊法家、罷黜百家還有其他的辦法嗎?”寶鼎反問道,“此策一出,關東士人也就沒有退路了,只有反抗到底,關東各地的暴亂會進入一個爆期,而地方勢力必然借口兵力不足,財賦不足,在暗中推波助瀾,混亂關東局勢,以此來威逼咸陽,向咸陽要權力,要財賦,而咸陽為了平叛,為了盡快穩定關東局勢,只有向地方放權,如此一來地方勢力迅壯大。”

始皇帝冷哼一聲,目露殺機。

“等到叛亂平定了,關東局勢漸漸穩定,咸陽打算收權了,但收得回來嗎?”寶鼎無奈嘆氣,“中央和地方的矛盾必然爆,最終演變為沖突。地方形成割據事實,而中央受制于兵力和財賦不足,又無法實施打擊,結果可想而知。”

始皇帝聽不下去了,斷然揮手阻止,“你和他們一樣,也要勸阻朕?”

寶鼎搖頭,“危機已經爆了,現在咸陽做出讓步,不會對解決危機有任何幫助,而地方勢力也不會錯過這個機會,他們必然要讓危機愈演愈烈,以此來逼迫咸陽放權。既然危機化解不了,咸陽早晚都要放權,那咸陽還有什么可以退讓的?還有什么可以妥協的?”

始皇帝微微頷,對寶鼎這句話非常贊同。

始皇帝同樣沒有想到一本書會引一場席卷關東的風暴,由此可見“分封”貴族集團對“分封”的渴求已經到了急不可耐的地步。

事實上如果不是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加快了“集權”的步伐,事情也不會嚴重到如此地步,局勢也不止于失控,但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不會承認自己策略上的失誤,他們只會把責任歸咎于“分封”貴族集團。

“分封”貴族集團無奈之下,只好聯合關東地區的地方勢力逼迫咸陽放權,這進一步激化了雙方的矛盾,迫使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不得不加大打擊關東地方勢力的力度。關東地方勢力的基礎力量就是關東士人。在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看來,只要把關東士人徹底擊倒,把儒家等諸子百家的學術思想徹底摧毀,那么地方勢力必然遭到重創,這樣即便中央放權,地方勢力也難以展壯大,只待時機成熟則果斷收權,如此就必然能遏制和打擊“分封”貴族集團,加快中央集權的步伐。

然而,寶鼎則對局勢的展非常悲觀,他不但不認同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的樂觀態度,反而認為地方勢力會利用這次機會迅展壯大,最終演變成中央和地方的沖突,歸結其原因,就是中央即便借助這次重創關東士人的機會打擊“分封”貴族集團,但“分封”貴族集團從自身利益考慮,必定會保護關東士人。中央的命令到了關東地區,肯定得不到貫徹執行。

始皇帝和李斯等人過于自信,高估了中央的權威,低估了關東地方勢力,最終是自食其果,搬石頭砸自己的腳,但寶鼎已經沒有挽救之策,只能順應形勢展,依靠大秦本土力量和強悍的武力來逆轉乾坤,至于能否成功,那只有天知道了。

“以你所見,咸陽需要幾年的準備時間?”

始皇帝雖然不認同寶鼎的看法,但關東地方勢力越來越強大是事實,而咸陽現在不具備威懾地方的實力也是事實,所以中央和地方在這場博弈中都有勝出的可能,假如地方勢力搶占了先機,那中央就被動了,中央衛戍軍就必須出關遠征了。

寶鼎沒有說話。他其實很清楚,不出意外的話,始皇帝駕崩之刻,就是國內大亂之時。始皇帝做了三十余年的大秦君王,建有統一中土的蓋世功勛,其個人威信非常高,“分封”貴族集團除非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否則絕不會在始皇帝活著的時候,公開割據地方分裂大秦。

歷史上始皇帝五十歲駕崩,如果他的命運沒有改變的話,滿打滿算也就不足七年的壽命了。七年的時間太短,按照現今的局勢展下去,國內局勢只會越來越緊張,寶鼎只能放棄北伐,竭盡全力幫助始皇帝建設中央,建設軍隊,先確保中央對大秦本土疆域的控制,確保中央對京畿衛戍軍和北疆鎮戍軍的控制,唯有如此,將來他或許還有力挽狂瀾的可能。

“如果不再爆新的危機,估計咸陽在未來五年左右的時間內可以做好所有準備。”寶鼎說道。

“五年?”始皇帝想了片刻,問道,“你決定放棄北伐?”

“我只有放棄北伐。”寶鼎嘆道,“幾十萬大軍出塞作戰,即便打贏了,還要鎮戍,這對大秦國力的損耗難以想像。我詳細估算過了,就算中央財政好轉,以大秦目前的國力,也無法長期鎮戍那等遙遠而貧瘠的邊塞。樂觀估計的話,大秦至少需要一到兩代人幾十年的穩步展,才能達到北上拓疆的國力。”

始皇帝當然不會相信寶鼎這番妄自菲薄的見解,但他從這番話里聽出了寶鼎對國內局勢的擔心和對咸陽的絕對支持。放棄北伐也就意味著延緩北疆的展步伐,北疆得不到展,寶鼎的實力就得不到增加,這明顯就是寶鼎支持中央的一種態度。

“朕對太子非常失望。”始皇帝轉移了話題。

寶鼎暗自緊張,他可不想看到自己辛辛苦苦扶植起來的太子被廢了,就算暫時離開咸陽也不行。咸陽缺少太子,將會大大增加政局展的變數,甚至有可能引新的危機。大秦假如爆新的危機,寶鼎就無法保證咸陽還能有五年左右的準備時間了。

“太子還年輕,對國政的理解還不夠深刻,很多時候難免有些沖動,有些理想化。”寶鼎說道,“太子做為大秦未來的皇帝,當然要集權中央,當然要維護帝國的穩定,這是毋庸置疑的事,所以他在這次危機中所持的某些觀點還是值得肯定的,比如說實施仁政,修改刑律,廢除酷刑和連坐制,這個建議就值得考慮嘛。”

始皇帝的臉色頓時冷了下來,“你在他這個年紀的時候,已經逼著朕不得不修改國策了,但他呢?他難道不知道仁政背后所隱藏的東西?如果他連這些東西都看不到,他將來如何做大秦的一國之君?”

寶鼎也把臉放了下來,“太子的本性你難道不知道?這樣的太子即便進取不足,但守成綽綽有余,而未來的帝國的確需要這樣的皇帝,需要一位讓帝國在和平統一的環境下休養生息的皇帝。”

始皇帝的神色更為難看。

寶鼎不待他開口,斷然說道,“如果你要他離開咸陽,那就讓他去北疆,讓他去統率北軍。我留在咸陽,我來統率藍田大營,我來鎮戍本土。”

始皇帝略感詫異地望著寶鼎。

寶鼎為了保住太子,竟然主動放棄北軍的控制權,放棄自己所擁有的北疆武力,這可以說是做出了最大的妥協。當然了,始皇帝絕不會同意寶鼎離開北疆。寶鼎和北疆武力是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是穩定咸陽政局的關鍵所在,假如他離開了北疆,大秦政治格局中的“第三股”勢力也就不再存在,大秦的政治格局將生劇變,而這種變化對始皇帝和“集權”貴族集團非常不利。

寶鼎不過是以此來表個態度,但這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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