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黎明。
陽光重新普照在這片死靜的沼澤上。
淺水清領著自己的戰士,向東而跪。
淺水清的聲音,回蕩在這片蒼茫土地上。
“就在昨天,我們先后失去了兩位最勇敢的戰士。他們一個叫杜康,一個叫石頭,都只是普通的士兵,但是他們無愧于自己軍人的身份。我淺水清在這里,代表鐵血鎮所有兄弟向他們下跪,因為他們是真正的英雄。盡管他們并沒有什么偉大的事跡,但是他們的勇氣,不輸于這世界任何一位英雄人物。假以時日,我相信他們一定能夠成為非凡的人物。”
“明天,我們或許還會失去更多的兄弟戰士,但是我們不會彷徨,不會恐懼,不會迷惘,因為我們的心中至少還有一個目標回家。死去的人,將成為國家烈士,家人會受到帝國照應,活著的人,則將繼續戰斗,為了能回去和家人見面而搏殺。無論是這天險絕域也好,大軍威逼也罷,我們都將用自己手的武器和斗志,去殺出一片生天來。。。”
“上蒼有眼,請庇佑我軍死難之將士,讓他們在天上睜開眼睛,看著我軍如何奮戰,看著我們如何殺回自己的國家!”
淺水清虔誠禱告著,手中無酒,就以泥水代替,三跪而起,他對麾下士兵道:“繼續出發!”
深淵沼澤,依然是一如既往的荒涼,每一處地方都充滿了殺機,將死亡陰影遍布在那滿是傷痕的心弦之內。
士兵們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濘的道路上行走,他們的馬兒已經不多,在經歷了昨天晚上的那場急速沖刺之后。
黎明的陽光灑下,帶來新的一天,是美好?還是殘酷?淺水清不得而知。
一天,又是一天,就這樣悄然滑過。
轉眼間,他們來到這片沼澤中已有六日,部隊依然艱難地行進在離開沼澤的道路上。
“快,快,拉他,抓緊韁繩!”淺水清的耳旁傳來士兵們的喧囂。
又有人不慎滑進了泥潭中,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好在大家已經有了絕地生存的經驗,知道這種情況下絕不可妄動,只能依靠戰友把自己從泥潭中拉上來。
掉進泥潭的是一個大胡子兵,這刻半個身子都進了泥潭中,正大喊大嚷:“快拉我上來,拉我上來!”
幾名士兵手忙腳亂地把韁繩和樹枝拋給他,讓他抓住,然后大喊道:“小心點,別亂動,你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我不掙扎也在往下陷!”大胡子喊。
“那你肯定是老二在掙扎了!”有士兵叫。
“我滾你娘的蛋!”大胡子憤怒大叫,幾名士兵同時笑了起來。
大胡子抓住韁繩,借著戰友們的幫助,開始重新將身體從泥潭里拉出來,大胡子一邊出來一邊還吆喝著:“媽的,這鬼地方真是邪了門了,又臭又臟不說,一不小心就得進陷坑里去。”
“要不然怎么能叫深淵沼澤?深淵啊,這里是通向地府深淵的捷徑,咱們正在鬼門關上兜圈圈呢。”
“沒準老子正踩著城隍的腦袋往上爬。”大胡子叫。
“你小子沒那資格,充其量踩小鬼,淺督要掉下去,一準踩城隍,沒準得是閻羅呢。”
“去你媽的,敢咒將軍。”
“。。。我這嘴真該死。”
幾名士兵一邊拉人一邊笑罵。
淺水清聽得心里卻在發酸。這些士兵,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即使是在最艱難最困苦的環境下,他們也能苦中作樂,所有過去的不美好,所有犧牲,所有殘酷,都必須在第一時間忘掉,沒有過去,沒有將來,惟有現在。
然而即使是在現在,危機也處處皆在。
就在大胡子和拉他的士兵打趣的那一刻,泥潭的一條游動的暗影在沼澤上詭異地滑行出死亡地波紋。
有士兵眼尖,指著大胡子的身后高聲叫了起來:“小心!小心背后!”
一道黑長的身影突然憑空而現,呼地一下,仿佛一條粗大的巨索將他整個盤卷起來,嗽地一下拔離出沼澤,高高地舉向半空。。。。。。
那是一條粗大的巨蟒,有如水桶般粗的身體,長達十余米,卷起一個人就仿佛孩子在戲耍一個玩具般輕松寫意,在所有士兵的瞠目注視中,它的死亡盤卷將大胡子整個人都生生包住,只露出一個頭顱,和那因為巨大的擠壓而痛苦的表情。巨蟒的三角形大腦袋,蛇信噴吐,綠油油的眼神盯住大胡子,然后對著他張開了血盆大口。
“啊!”一聲凄厲的慘號,沼澤之上盤旋起一股血厲颶風。。。。。。
這一天,淺水清和他的士兵再次見識到了這片土地上的原主人對外來者的態度,他們就那樣親眼看著大胡子被一條巨蟒生生吞噬,然后自若溜去,不給人絲毫機會。
這里的蟒蛇巨大而兇狠,這里的鱷魚成群結隊,甚至這里的蚊子都有拳頭那么大個,一飛起來遮云蔽日。
深淵沼澤,畢竟不是人類的天堂。
沒有時間去傷心,死的人固然已經死去,活著的人卻依然要繼續戰斗。
在短暫的哀傷與憑吊過后,部隊繼續行進,蹣跚在泥濘的道路上。這里的路實在太松軟,一腳下去,往往就把大半個腳面都陷入泥沼中,再,就帶出一腳的泥。如今進入深淵沼澤的所有士兵,包括淺水清在內,每一個人都仿佛是在泥地里打過滾的,樣子要多狼狽有多狼狽,哪里還有昔日鐵血軍人的風采。
但他們至少還擁有求生的意志,和不屈的斗志,以及那回家的渴望。
“看,前面有片硬地!”
有士兵高叫起來。
眾人立時興奮。
沼澤中的硬地,就仿佛沙漠里的綠洲,士兵們加緊前行。
硬地不遠,仿佛一座孤島橫亙在沼澤的中央,差不多有兩個足球場那么大,淺水清第一個踏上這里。
老薩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將軍,讓大家休息一會吧。這里不錯,追兵就算追過來,也沒法偷襲我們。”
“是啊。”淺水清點點頭:“就讓大家過來休息吧,也累了一夜了,昨天都沒休息夠。”
不知為何,淺水清隱隱地感覺有一絲不安。
那只吞噬了大胡子的巨蟒的綠油油的眼神就象是暗夜中鬼魅的盯視,令他毛骨悚然,在這深淵沼澤里,也許可怕的東西,并不總是伴隨著險地而生。
他望向腳下的這片土地,這里是自進入深淵沼澤以來,差不多最大的一片硬地,它看上去那樣平靜,那樣塌實,但是淺水清心中的不安感卻極度上升起來。
突然一名士兵匆匆跑了過來:“淺督,找到了幾個蛋!”
蛋!?
淺水清赫然回首,只見那士兵拿著幾枚不知是什么生物下的蛋正在向他興沖沖地跑來,淺水清那一刻腦中靈光一閃,終于意識到了什么,他瘋狂地大喊起來:“把蛋放下!全隊立刻離開這里,危險!!!”
隨著時間的推移,陽光已經逐漸強烈起來。
不遠處的士兵們呆呆地望著沼澤中央的那片空地。
我的天啊!
差不多有數百只沼澤巨鱷正在從各個方向爬向這里,它們蹣跚著步子,來到這片硬地上,然后懶洋洋地匍匐在這片硬地的中央,各自選好自己的位置。硬地上的那幾棵參天大樹,游出幾條和吞噬了大胡子一樣的巨大蟒蛇,天空中成群成群的鐵鸛鳥盤旋下落,長長的尖椽有著洞穿鐵甲的硬度,一些長著堅硬刺甲的沼蜥也在此時露頭,小心翼翼地在硬地周邊的角落里趴躺。
眼前的一幕就象是深淵沼澤的生物大聚會,各種各樣的兇猛生物竟然都聚集于此地,整片硬地上密密麻麻擠滿了兇禽猛獸,不時地還有找不到位置的動物發出兇猛與不滿的咆哮,為了地盤而和旁邊的家伙大打出手。原本荒涼的世界一下子變得生機盎然,令人乍一看還以為這里不是沼澤而是某處生機勃勃的原始叢林。
硬地上空各種吼聲震天,翅膀揮舞,頭顱擺動,尾巴晃搖,一副蔚為壯觀的場景就這樣躍然眼前。
老薩生生地咽下了一口唾液:“媽的,再晚點就真成了這群家伙的美餐了。淺將軍,你怎么知道這硬地上會來這么多兇猛家伙的?”
淺水清冷冷道:“鱷魚是冷血動物,自身體內無法產生熱量。要想維持生命需要的基本溫度,它們每天至少要曬兩次太陽。再沒有比在這里曬太陽更好的地方了,而且孵化鱷蛋同樣需要干燥地面,這幫家伙沒可能放棄這么好一塊地皮不要留給我們的。只是我也沒想到。。。。。。除了鱷魚,竟然還會有這許多東西。”
有士兵道:“有意思,這些家伙竟然能彼此間相安無事?”
淺水清道:“除非是為了填飽肚子,否則動物之間不會進行無意義的殺戮。”
有士兵悠悠道:“聽起來可比我們更有人性啊。”
“是啊,我有些不明白,為什么國與國之間就不能和平相處呢?”
“拜托,你聽說過狼和羊和平相處的嗎?聽說老虎和豹子和平相處的嗎?”
淺水清立刻接口:“在食物充足的情況下,它們會和平相處。”
“那么人呢?”
“當然不會,你這傻子。”有士兵接口。
于是一名士兵冷冷說道:“連動物都知道吃飽了的情況下要和平。。。。。。所以我討厭戰爭。”
所有戰士都沉默了。
那個時候,淺水清淡然說道:“即使是動物,除了食物之外,也會有自己的領土需求。老虎與老虎之間,獅子與獅子之間,都有自己的領土范圍,人類也是一樣。領土范圍的大小,通常取決于實力的強弱。”
“假如說生靈們對食物的需求是一種被動需要,是一種被動需求的話,那么生靈們對領土的需求,就是一種主動需求。前者喂飽肚皮,后者則捍衛尊嚴與榮耀。無論是動物,還是人,在這方面都是一樣的,兩者都不會對食物有無盡的胃口,但對領土,卻有著永無止盡的貪婪。”
“所以,我們可以討厭戰爭,但我們永遠無法回避戰爭。”
“領土之爭,自生命存在于這個世界開始就永恒存在,同時也永不消退!”
沼澤上的那片硬地,已經被這片土地的主人重新占據了,士兵們只能將自己分布在前方的各個小塊地形上。
他們繼續睡覺,恢復自己先前未能全部恢復的精力。
淺水清放眼看著這片巨大的荒涼,不久之后,硬地上生物再度散去,回到了各自的狩獵區,繼續等待和尋覓食物。極少有生物對淺水清他們感興趣,大部分的兇猛生物并不將人類劃進它們的食譜,而且它們很能分辨形勢,除非必要時,并不會輕易攻擊成群結隊的人類。
淺水清呆呆地看著那片重新開闊的硬地,心海中突然一陣清明。
然后他說:“老薩,去往那地上放些咱們的東西,破損的武器,廢棄的盔甲,一些生火的痕跡,還有人行進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