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噩夢中睡著了,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精神病院中,這樣的發展在我的生涯中一點都不奇怪。雖然我為了區別自己所身處的環境,而分別稱之為“現實”和“噩夢”,但是,一個“現實”是相對另一個“現實”的“噩夢”,而本來應該相對是“噩夢”的環境,卻又在某些情況下,變成了活生生的現實,這些情況也總會出現。到頭來,我根本就分不清,什么才是現實,什么是噩夢,又什么才是自己的幻覺。
像阮黎醫生這樣的人,總會將“現實”定義為自己無論身處或不身處都唯一而真的環境,而正常意義上,“現實”這個詞匯就是這樣樣子。我不否認阮黎醫生對“現實”的理解,反而覺得,像那樣理解,有一個代表“真實”、“最高”和“唯一”的概念,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也是人類更好生存的必需。反而,像我這樣,總是不知不覺,就將“現實”和“真實”等等概念模糊對待的人,一定是有病的,不正常的,尤其是,這種模糊,并非是主觀認知上的問題,而是一種更偏向于客觀上的觀測時,當然就更不正常了吧。
人類,是有極限的。
在這個極限范圍內,從來都沒有誰可以觀測到多個真實,而看似已經做到了的我,自然和身而為人的自我認知相悖逆。
于是,結論就相當明顯了:如果我是人類,那么,我所遭遇的那么多讓人眼花繚亂的情況,一定有一部分是幻覺。而不是幻覺的那部分,哪怕是破碎的,也應該可以拼湊出一個唯一現實的輪廓,這個輪廓或許是有缺陷的,但絕對不可能是同一種事物在同樣的觀測時。同一時間呈現多種形態。人,只能看到他所能看到的東西,在同一時間里,同樣的觀測方法下,看到確定時間點的某一個人,那這個人就不應該同時表現出其他身份下的不同行為和不同性格。
如此一來。身而為人類的我,若是真的觀測到了真實,那么,系色和桃樂絲她們也應該只是一種樣子,而并非又是人的同時。又非人。
然而,在我所觀測到,所親身經歷的情況中,不僅“高川”有多個,其他人和事物,也完全沒有一個“唯一性”。盡管它們之間看似有所聯系,但是,反而正是這種隱晦的聯系。證明了它們在概念上的“不唯一”。
什么是真實,什么是虛假,什么是夢。什么是幻覺,唯一的標準,只剩下自己的感覺,以及“江”和“病毒”。
這本來就是很荒謬的事情。
而現在,我對這樣的荒謬已經習以為常了。甚至不會因為突然蹦出一個“比過去都要更加真實的處境”就驚詫不已。完全不會這樣,而僅僅是將這一切。當成是“既成事實”和“既有存在”來看待。
我默認“江”和“病毒”是存在的,而自己也并非完全意義上的“人類”。這樣對自己進行設定。聽起來也很可笑吧,可是。和其他覺得“因為這樣很帥,所以想嘗試一下”,亦或者“有某種心理陰影,所以用這樣的做法來逃避”的人不一樣。
我不這么做,就無法生存下去。這些設定,已經不是我強加于自身的身份,而是構成如今我的人格的一部分了。
中二病遲早有治愈的一天,他們看到的世界,也將和其他人一樣平凡無奇。他們可以為自己曾經所做過的那些事情感到羞恥,亦或者一笑置之,然后展開新的生活。
而我卻看不到這一天。
因為,在我觀測的這個世界里,在我夢想成為英雄的時候,有人死了,無數人也將在我眼前死去,在那之前,他們飽受痛苦——這并不是我想看到的世界,而當這些事情在眼前反復發生的時候,我也無法做到,在未來的某一天,將這一切當作是自己羞恥的幻想,從而一笑置之。
在這個常人感到荒謬的世界里,我和那些有些堅定信念的同伴作戰,對手也是一群瘋狂卻又充滿信仰的敵人。他們的言行,無時無刻不在影響著我,而我也同樣影響了他們。讓我將所發生過的那些事情,那些死亡,那些痛苦,那些奮斗,那些夢想,都當作是區區的“中二病”而一笑置之,又怎么可能?
絕對無法做到。
所以,我只能對自己說,眼下的一切,正在發生的一切,或許在他人眼中,有另一種形象,但于我而言,就是屬于我自己的現實。
在和普遍而正常的認知中,要維持這樣一個個人化的認知,是十分困難的。我十分清楚,一直以來,“正常”和“不正常”的想法,就如同拉鋸戰一樣,拉扯著我對世界,對他人的認知。
我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如此復雜,復雜到了,我根本弄不明白,卻又必須在這種不明白中,一路走下去。
每當碰到荊棘的時候,每當被荊棘刺痛的時候,我也只能將這些苦楚自己咽下,而對他人沉默不語。因為,這是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
雖然,在這個只有我才知道的世界里,也有他人的存在,也會和他人眼中的世界產生交集,但這并不意味著理解和贊同。反而,分歧才是最顯眼的。
哪怕是一時的合作,也無法代表,雙方不會成為敵人。哪怕都認為對方很重要,也無法保證,雙方會一起攜手走上相同的道路。哪怕是理念上的相似,也無法肯定,會踏入同一個方向。
不能和所愛的人想同樣的事情。
不能和所信任的人以相同的方式看待同一個事物。
不能和所重視的人以相同的意志,去完成同一個目標。
彼此視為重要的人,總是會為了對方著想,而走上自己所肯定。而并非是對方所肯定地道路。
這不是很令人悲傷的事情嗎?
有這么一種說法,如果真的愛上了某人,就應該為其著想,承認其所決定,甚至于。幫助其在其所決定的方向和道路上,實現其所所想——但是,問題在于,你真的認為,自己的決定是錯誤的,而自己所愛的人才是正確的嗎?你愿意只因為自己所愛之人的意愿。在自認為其錯誤的時候,仍舊決定幫助對方走上你認為的錯誤的道路,然后去承受你所肯定的,一定會到來的惡劣結果?
沒有自身的意志,而以對方的意志為中心。這就是愛的表現嗎?這個問題的答案,我并不清楚,因為,我從來都沒有碰到這樣的人。在我身邊的人,全都是擁有強烈的自我意志,而試圖去拯救什么,去實現什么的人。他們并不是不懂得體諒他人,認可他人。僅僅是,他們從一開始,就沒有否定過自己。也不去懷疑自己。哪怕這個世界上,存在“道路有很多種,不能堅信自己是正確的,就去否定他人的正確性”這樣的說法,他們也會說:“我并不否定他人的正確,我只是堅持自己的正確。”——僅此而已。
是的。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正確。
但是,當這些正確不能組合起來。反而充滿矛盾。
當自認為的正確,就算沒有他人附和與認同。也會用自身最強硬的意志去推行時,就是我如今所看到的一切吧。
無論是我,還是病院現實的研究員,亦或者末日幻境中各個組織,乃至于組織內部的每一個人,都是這樣。合作和結群,僅僅是因為大家的“正確”有共同性,而并非是受到對方的“正確”感染,而試圖去完成他人所提出的“正確”。
正是在這樣的形態下,末日真理教、nog和黑巢出現了,簡直是不可思議,而我只能用人格、人性和人類意識形態方面的共性去解釋。
我所看到的世界,就是這個樣子,哪怕是在暫時沒有太多“神秘”體現的“病院現實”,也同樣是一群固執己見的人在博弈。
我有時會想,其實,世界會怎樣,對他們來說,其實并不重要吧。對他們來說,最重要的是,在同一個環境下,自己是否可以將自己所認為的正確貫徹和執行。如果這個正確,拯救了世界,那么就是善良的,如果毀滅了世界,那就邪惡的。但是,其實在這個“拯救”或“毀滅”結果到來前,自己所認為的正確,到底會成就善果,還是成就惡果,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點綴,并不高于“自認為的正確”本身。
我有時也會覺得,其實我自己也是這樣的人。也因為我是這樣的人,所以,我才會存在于,并觀測到,這樣一個世界。
當然,這僅僅是十分偶然的時候,才一閃而過的念頭。
我總是會想很多,也會將之記錄在日記中,但這些想法,從來都不是主導我行動的主動力。我所要面對的,當下的事情,從來都沒有一個,是可以用這些復雜又晦澀的想法可以解決的。
我的心情,總是搖擺不定,也會時常為了一件事而猶豫。但我十分確信,自己在決定方向之后,同樣擁有極強的執行力,而不會因為一時的搖擺和猶豫,就朝令夕改地改變方向。
我往臉上敷水,讓情不自禁,突然出現混亂的思緒穩定下來。我并不認為,是這個病房不自然的單調和白色,造成了這種情緒上的不穩定和思緒上的雜亂。因為,哪怕不在這里,我過去也經常會犯下這樣的毛病,尤其是復蘇之后,變得更加嚴重,就連戰斗的時候,也會陡然脫離戰斗內容本身。若非是速掠的“相對快”特性,說不定早在某次戰斗中,就因為晃神被敵人干翻了吧。
亦或者說,正是因為速掠超能,讓我獲得了相對他人更多的余裕,所以才會在戰斗中滋生雜念?
我分不清楚。我知道,這大概并不是好事,但是,我無法控制自己。
我看了一下鏡子中的自己,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恍惚,有那么一會,覺得自己的臉變得模糊。但看起來不像是我所知道的,這個世界的我的樣子。不過,我仍舊沒有任何驚疑不定,這種情況在過去,已經多次發生了。盡管看似可以從這種像是錯覺的現象下,覺察出一點秘密,但實際上,我從來都沒有找到這個秘密和答案。它仿佛是“真實的映射”,但是實際上,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這一點。
在病院現實的時候。這些“幻覺”、“錯覺”和“即視感”,一度成為我尋找真實的助力,但是,現在看來,當時還是太天真了。這些幻覺、錯覺和即視感。的確可以暗示許多線索,但卻并不意味著,循著這些線索所找到的東西,就是真實不虛的。
鏡子上似乎因為我的想法,而蒙上一層霧氣,看起來很詭異。我用手掌擦了一下,只看到一個手印在上邊清晰烙印下來,然后從烙印的上方。淌落一絲絲的鮮血,一下子就將鏡面涂花了。被血手印擋住的我的臉,在鏡子中愈發顯得怪異。
我深吸一口氣。沒有理會,直接離開了洗手間。
大約是下午的五點左右,剛剛從噩夢中醒來時,是半個小時以前。窗外的雨聲愈發向量,我決定離開房間走走,不大可能會再次走出這棟樓。但是,另一方面。也想確認一下,這棟樓的結構和其他的住客們。我從床頭柜拿起研討會的特制手機。直接穿著病人服出了大門。
長長的走廊在眼前延展,一時間,似乎蔓延到了我所看不清的前方,房門也開始彎曲,就好似用球面鏡的廣視角攝像一樣。但是,我眨了眨眼睛,它又恢復二十米左右,兩側的事物也恢復那種方方正正的模樣。我有點覺得,自己的幻視,是不是變得頻繁了?我懷疑是在我進入噩夢的時候,病院的工作人員為我注射了某些藥物,而此時的情況就是副作用。盡管阮黎醫生阻止我服用新藥,但是,這僅僅是指,不服用過去制造的那些新藥,而隨著時間進步,新藥也會不斷完善,她當然會讓我服用更新的藥物。
新藥應該是研究試制“樂園”的部分成果。其本身,當然也會具備一定的致幻效果。讓人做噩夢,不過只是其中一個方面,我可以設想的,比較糟糕的情況,會是病院現實中那樣,所產生的幻覺,足以讓觀測到的人,以一種非人的形象體現出來,從而喚醒自身的攻擊性。
不過,以個人感覺來說,除了眼前的景象偶爾會出現一些疑似“錯覺”和“幻覺”的異常,但類似迷幻藥的強烈致幻感和輕飄忽忽的感覺并不存在。
我覺得自己完全正常,但就是眼前的一切,突然就變換了形象,而又在下一瞬間,變回其原來的樣子,而連鎖判定,則沒有觀測到半點異常。
范圍達到五十米的連鎖判定,第一時間就將整棟樓包裹。我所在的這棟樓只有四層,我的房間,就在第三層走廊的盡頭,走出門后,左手就是圍欄,右手則是清一色的房間,門都掩著,并不全都是上鎖的。在我的腦海中,一個立體圖形迅速勾勒。
這棟樓的房間有三分之二已經有人居住。
我敲了敲鄰居的門,里面的人不打算出來,從連鎖判定的感知來看,他只是靜靜站在房間中心,什么事情都不做。他看起來已經站了很久,我一直在他門前呆了五分鐘,敲了十幾次門,他都毫無動靜。我知道,精神病人無論會做什么看起來詭異又毫無意義的事情,其實都不需要大驚小怪。如果我想進去,大概就得破門而入了,而問題就在于,房門相當堅固,木質的表面,但聽聲音,內里似乎是鑲嵌了鋼板,除此之外,就像是刻意上了好幾道大鎖,而我目前也沒有任何工具。
我的行李,早就不知道被人拿到什么地方了。在我清醒的時候,當然可以確保工具不失,但問題就在于,我并不總是可以保持清醒。病房中當然也沒有這些犯案用的東西。如果想要保證攻擊和行動能力,光有連鎖判定和速掠超能是不足夠的。我至少需要一把匕首。如果可以的話,我也需要找到足夠的材料,重新制造輔助道具。當前所要面對情況似乎有點像是病院現實里的情況,雖然擁有魔紋力量,但卻要面對更加詭異的環境,也說不清到底哪邊比較輕松。
我之后又故意制造了一些動靜,不過,完全沒有人出來看熱鬧。整棟樓維持在一個空蕩而安靜的氛圍中,愈發顯得怪異。凡是有人的房間,不管里面的人在做什么,都沒有回應我的意思,而房門的結構,也不說我這個速度型的魔紋使者可以空手強行打開的。反過來,凡是沒有人的房間,不是房門沒有關上,就是沒有反鎖,可以直接從外邊扭動把手打開。我期待里面會有一些材料什么的,但很可惜,都是一些廢置已久的空房,仿佛一直沒有人打理,幾乎沒有可以使用的物件,淤積的灰塵揚起來時,足以讓人呼吸不暢,而且,到處都是蜘蛛網。
我還以為,精神病院會看在阮黎醫生的面子上,把我安排到一個更加精致的病人區。就在我翻箱倒柜的時候,手機響起來。
來電顯示并非保存在手機中的任何一個號碼,取而代之的是一串問號。
我沒有猶豫,直接接聽了這個可疑的電話。
“誰?”我想,自己的聲音有些生硬。
“……總算是聯系上了。”那邊的聲音頓了頓,似乎信號極差,不僅聲音斷斷續續,高低不一,而且充斥著雜聲,“高川……沙沙……我……約翰牛。”
“約翰牛?”我確認到。
“是的……你那邊的信號……干擾……火炬之光的人過去……留下記號……”約翰牛說了好些話,但我能聽出來的,就只有這么一點點內容。再想詢問更確切的內容時,信號就中斷了,聽筒中只剩下一串盲音。
不過,單憑那幾個重要的詞匯,我也大約可以猜測約翰牛想要說得事情。
最重要的是,火炬之光的人已經過來了。
火炬之光是nog的重要構成,而nog則在研討會里有席位,因此,在研討會試圖制造“樂園”的時候,火炬之光的到來并不讓人意外。不過,不是其他人,而偏偏是火炬之光,再加上約翰牛的特意通知,其背后的意義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因為,火炬之光的到來,就意味著“偏差”的擴大——簡單來說,在他們到來之前,倘若出現意外,那也是正常情況,但是,火炬之光到來后,再出現的意外,就不再是正常的情況。火炬之光的“偏差”神秘,說不定會帶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變化。
nog到底是出于何種考慮,才會讓火炬之光參與到“樂園”的制作中呢?他們肯定知道阮黎醫生等人所想要的“樂園”是什么樣子的,而末日真理教影響下的“樂園”又會變成怎樣。正因為各方都需要“樂園”,所以,對于“樂園”的完成,大部分是持肯定態度的。而最大的矛盾點,就在于“樂園”應該具備怎樣的效果。
然而,火炬之光的“偏差”是敵我不分的類型,派遣他們過來的原因,是不是可以看作是,nog已經認為,自己不可能在樂園研究的影響力方面,超過末日真理教,所以試圖攪混水呢?
約翰牛似乎想讓我和火炬之光的人匯合。
但我覺得,還是暗中觀察一下比較好。
盡管因為信號問題,沒能聽清約翰牛所說的全部內容,但具體說到火炬之光和記號,如果是說火炬之光會留下自己的記號,我多少有一個大致的概念。哪怕無法具體描述,也能確保,自己在看到時,一定可以辨認出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