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0既視感一
“統治局”、“末日真理教”、“瑪爾瓊斯家”……這一天我獲知了許多以前從沒聽說過的名字。i就像是走進繁華都市的小巷中,在某個陰暗角落現了一扇一直沒有注意到的暗門。當推門進去的時候,才覺自己并沒有站在某處房間里,眼前是漫長的與外界隔絕的走廊,進出的人們穿戴各種奇裝異服,談論和日常截然不同的話題。你加入進去,然后這里的陌生人們投來善意或惡意的目光,你看不清他們的容貌,甚至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你不知道他們的好意是否真的是好意,你想要退出,回到熟悉的世界里,可是回過身卻現那扇進來的門消失了。你只能一直向前走,直到你熟悉這里的一切,或者迎接死亡。
來到陌生的無法分清敵人和朋友的世界多少都會讓人生出恐懼感,我當然也不例外,一想到在這個陌生世界里有那么多散惡意的人,一想到不知道該相信哪些人,就不禁覺得寸步難行。可是,也許是早有預料的緣故,我忽然又覺得這個世界其實一點都不陌生,就好似自己曾經來過,只不過因為時間流逝,地貌風俗生了一些變化,所以一時間無法適應而已。而且,除了些許的恐懼之情外,還有一份悸動在胸膛跳躍,渀佛回到了許久沒再踏足的老家,盡管風情早已變化,但終究被一種歸鄉的情緒主導。
“席森”這個名字,渀佛在很久以前聽到過,也曾經如現在一般和他并肩而行,不過我確信自己在今日之前肯定沒有見過這個人,席森神父也是這么回答我,所以這種感覺大概是既視感。
“神父,你知道惡魔嗎?”我在結伴同行時問到:“剛召喚出來的時候是灰霧的模樣,但是戰斗的時候會變成另一種實體,例如犬類。”
神父并不感到詫異,他點點頭,說到:“沒想到你們也知道惡魔的存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轉頭看著我說:“你說,你們的組織里有人召喚出了真性惡魔?”
“真性惡魔?”
“就是那種可以變成灰霧的怪物。”神父說:“這些灰霧是一種同時具備非物質態和物質態,并會在一定的刺激和催化下在兩種狀態中任意轉變的微觀介質。那些惡魔就是這種灰霧的構成體,我們稱之為真性惡魔,以和古代傳說中惡魔區分開來。”
“你的意思是,這些真性惡魔其實并非神話中的怪物,而是由灰霧誕生意識而產生的聚合體?”我有些意外地問到:“這些灰霧是怎么來的?我從來沒聽說過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物質。”
“我們也不太清楚這些灰霧的來歷,無論統治局也好,我們末日真理教也好,那些巫師以及瑪爾瓊斯家的技術,都是以這種灰霧為基礎,針對灰霧的特性,通過一些手段將其活化和控制。你們會遇到巫師,大概就是因為你們召喚出了真性惡魔的緣故。巫師要在這個世界行動和施法,就必須消耗大量的灰霧,所以他們不得不獵殺惡魔,將灰霧凝聚成灰石后儲備起來。i”神父說,“也許,除了當初建立統治局的生命,沒有人知道這些灰霧的來歷,說不定這些灰霧本身就是統治局制造出來的泛用能源產物,就像是這個世界核能、電能和燃油,只是在特性和能量上更加高級,也因此帶來可怕的隱患。”
“隱患?”
“統治局已經滅亡了,就算利用節點進入它所在的地方,看到的也不過是一片末日一樣的遺址而已。那個地方極度危險,統治局的遺產中有許多陷阱,還有大量的真性惡魔出沒。”
原來如此,神父口中的巫師和末日真理教的源地“統治局”已經因為某種緣故消亡了,只是有人在這個神秘機構中獲得了某些越當代的技術,從而開出“巫師”這種戰斗力量。沒想到我們遭遇到的惡魔也好,巫師也好,竟然都和神話傳說扯不上干系,雖說屬于現代科技無法解釋的“神秘”,但也只是一種人造物而已。
我覺得,如果注定要和現在這個被巫師統治的末日真理教為敵,那么耳語者也必須進入統治局遺址,去獲取能與之匹配的技術遺產。神父來到這個城市尋找進入統治局的節點,想必也是抱著這樣的打算。他不欲與我為敵,在得知耳語者的存在后,反而主動告訴我這么多的情報,是不是也希望我們能夠加入這次行動呢?
“統治局究竟是什么人建立的呢?它所在的地方并不存在于現實中嗎?”我問。
“建立者是不是人還不一定呢。”席森神父露出清爽的笑容,“雖然遺產中有不少人形的東西,但是在本質結構上根本和人沒半點相似的地方。大概是很久很久以前,甚至是人類誕生之前的史前文明,或者是外星人的產物,也許神話傳說中的記載,就是以統治局時代為模板的扭曲和修飾。反正至今為止,沒有現關于統治局來歷的任何情報。在先知誕生以前,也沒有人知道統治局的存在。即便先知也不知道統治局遺址所在的空間和我們現在的空間存在怎樣的關聯性,先知能做到的就是預言涉及灰霧和統治局的事情,找到并激活進入統治局遺址的節點。”
我從神父的解說中注意到一件十分重要的情報,那就是神父所知道的“先知”,并非完全意義上的前知者,他們的預言所涉及的只是和灰霧與統治局有關的領域。換個角度來看,同樣是基于灰霧力量,在有意或無意中誕生的偽物。
那么,這些灰霧先知,和八景這個先知有什么決定性的不同之處嗎?亦或著,八景其實也是一名灰霧先知,只是大家都沒有注意到耳語者過去的行動中所存在的共同點“灰霧”。
“預言到的物事,以及以預言為核心展開的行動會明顯涉及到灰霧和統治局嗎?”我不由得問到。
“不一定,如果從來沒有接觸到灰霧和統治局的話,沒注意到也是正常的,畢竟預言只是零碎的片段而已,因預言而進行的行動,無法涉入的事件核心,只是在外圍打轉也是有可能。i”神父解釋道。
“原來如此。”我終于理清了頭緒,以神父的理論為基礎,的確可以解釋這四年中的一些事件,以及惡魔召喚事件的來龍去脈。沒想到直到昨天晚上,我們才算是真正了解八景的力量以及耳語者的行動會涉及怎樣的怪異和神秘,而在此之前,自認完成行動的我們不過是在真相的外圍徘徊而已。
雖然還不知道為什么森野直到昨晚才召喚出那只真性惡魔,不過以昨晚的事件為轉折點,八景預言中的“女性”、“轉折點”和“危局”這三個要素已經全部出現,分別是系色同學、灰霧力量的出現以及險峻的戰斗。先不提系色同學和白井的受傷,我已經在奈何橋上走了一圈,并因為這種瀕臨死亡的體驗獲得了奇特的力量。
我撫摸著左手腕內側的棱形圖案,心想這也許同樣是灰霧力量的一種。如此一來,那個夢境,以及夢境中的“高川”,到底和統治局有什么關系呢?為什么會出現在我身上,而不是他人身上呢?
在神父給予越來越多的情報的同時,舊的疑問得到解答,新的疑問也隨之產生。正如同中所寫,人類的認知就是一個圓,當圓中的已知部分擴大后,圓外所接觸的未知面積也會越來越大。這種情況有時會讓人感到無力,覺得自己越來越無知,由此產生疲憊的情緒,心想是不是就此止步比較好呢?但對另一些人來說,當意識到自己不懂的東西正變得越來越多時,反而會升出更強烈更執拗的探索之心。
我覺得自己屬于后者,至少目前為止,自己所學到的知識,自己對世界的認知,都沒有辦法填充心中那份空洞和饑渴。大概這也是我之所以加入耳語者的原因之一。我對八景的預知能力感到好奇,對存在八景這樣特殊人物的世界感到好奇。八景的預言說系色同學會改變我的命運,然而,在我看來,無論這個預言是否成真,我的命運在見到八景的那一刻起就改變了,因為八景的存在,我眼中的世界已經不再是自以為熟悉的那個模樣,也無法再繼續過那蒼白平凡的優等生的生活。
是啊,大學和汽車公司都希望我留下來,我對這兩個地方都不感到厭惡,也十分喜歡動力學和心理學,可是我仍在猶豫不決,不正是因為有一顆不甘平靜的心嗎?
我想知道,這個世界,以及我的命運到底會變成什么樣。希望看到在這個路途中,自己會遭遇怎樣的人們。也許并肩而行的同伴會中途離場,我也不會就此停步。當然,如果大家都獲得一個圓滿結局,那就太好不過了。
“神父,你知道嗎?我們的先知也得到預言,說這個世界將面臨末日。”我對神父說:“你已經被現在的末日真理教踢出門了,現在的你一定也想把那些野心勃勃的家伙們干趴下?我們可以協助你,為你提供落腳點、情報和人手。如果有一天想要離開,我們也不會干涉。怎樣?要一起干嗎?就算是暫時的盟約。”
“你覺得我之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席森神父反問道。
“說得也對,雖然我覺得都是真的,但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我點點頭,對他說:“那么,以你的信仰誓,誓你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
“誓就行了嗎?”席森神父推了一下眼鏡,“在這個沒有神也沒有傳說的世界里,所謂的神秘也不過是凡科技的產物,誓愿不是像狗屎一樣嗎?”
“如果你真的這么認為的話……”我認真地看著他的眼睛,說:“我仍舊相信誓言。”
席森神父在沉默中和我對視了半晌,嘴唇抿起來,從衣領處掏出變異十字架,用莊重嚴謹的態度說:“我以我的信仰起誓,我所說的一切皆為我所知的真實。我與面前之人結下盟約,在盟約結束之前,在符合雙方利益的情況下,不與其為敵。”說罷,親吻了一下十字架,將其重新放回領口內。
“這樣就行了嗎?”席森神父微笑地看著我。
“歡迎加盟‘耳語者’。”我伸出手和他握了一下,“至少在這個城市內,你不用擔憂可怕的地頭蛇了。現在,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席森神父露出詫異的神色,顯然他也沒有料到自己竟然這么快就要出力了。我領著他前往市第三醫院,一路上將昨晚的惡魔召喚,以及由此產生的戰斗和戰斗結果跟他簡單描述了一番。
“我希望你能看看這兩位重傷的成員。”我說:“我對你的豐富知識和經驗抱有很大的期待,不過,就算你無法讓他們痊愈也不會對我們的合作有影響。”如果他有辦法解決,那便是最好,假如他真的束手無措,那么今后聯合行動的話語權就是我們站上風了。我心中這么盤算到。
席森神父從詫異中恢復過來,從臉上看不出太多的心思,他面不改色地點點頭,說:“我試試看。”
我們先去了系色同學的病房,在我看來,白井同學在手術過后已經可以確保沒有生命危險,只是將來的生活可能會有些問題而已,與之相比,明明身體健康卻一直昏迷不醒的系色同學才真正讓人憂心。她被惡魔化做的灰霧侵入身體,這一點無法對醫生明說,但是對惡魔和灰霧了解頗深的神父也許能看出端倪來。在預估的最后期限到來前,在用上所有的手段前,我并不打算聯系系色同學的親人。
八景和哾夜為重傷的倆人都安排在特護病房中,接受本醫院最高檔的照顧,所有的錢都從社團經費中扣除,幸好哾夜有意提前繳納本季度的經費,至少一個月內不會對社團的活動資金造成負擔。
當我和席森神父來到系色同學的病房時,護士剛從病房里出來。我向她詢問系色同學的情況,她遺憾地表示,這個女生仍舊沒有醒來的跡象。從昨晚開始,包括腦電波在內的所有監控數據都十分平穩,無法找到昏迷的外因,可以確定的是,她并沒有做夢,甚至沒有心理活動,只是單純地不省人事,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外人在旁邊說話,也很可能無法聽到。
主治醫生昨晚曾經安慰我們,只要持續跟系色同學聊天就有可能讓她好轉,現在看來僅僅是安慰的話罷了。
“需要我將主治醫生找來嗎?”護士說:“他會更詳細的解答。”
“不用了,我們進去看看她,可以嗎?”我問到。
“隨時都可以。”護士這么說著,為我們拉開門,等到我和席森神父入內后,還好奇地在神父身上凝視了半晌,這才關門離開。
系色同學就像睡美人一樣,一頭黑亮的長套進罩里,平靜地躺在白色的床被上,雖然在打著葡萄糖點滴,不過她的臉上呈現出健康的紅潤,沒有任何跡象表明她正在經受痛苦,只是也許再也無法醒過來了。我站在她的床邊,聆聽那股溫和柔軟的呼吸聲,覺得這是這間病房里唯一不那么冰冷的東西。
“覺得如何?有辦法讓她醒來嗎?”我望向病床另一側的神父說。
席森神父將右手覆蓋在系色同學的口鼻上,過了一會,搖搖頭沒有回答,不過他的意思已經十分明顯了。我本來升起的些許希望也就此熄滅,雖然對這個結果抱有心理準備,但心中仍舊好似被塞子堵上了似的。
我撫摸了一下系色同學的臉頰,心中莫名升出一種悸動,就像是在過去的某個時刻,自己曾經感受過這份觸感。我當然是第一次和系色同學接觸,想到這里,就覺得又是莫名其妙的既視感。
“怎么了?”席森神父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我回過神來,說了句沒什么,就帶他離開了。雖然系色同學的麻煩無法解決,但是白井的情況比她好多了,神父應該不會徒勞無功。在這種想法的驅使下,我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卻沒想到在電梯門前遇到了森野。
森野正好從這座電梯中出來,手里舀著一個紙袋。她看到我和神父,目光便不由得轉到了神父身上,仰視的臉浮現驚嘆的表情,就像在說:好高大的人啊。
“不多睡久一會嗎?”我問候道。
森野勉強將目光挪了回來。
“睡得一點都不安心。”她說。
“白井的情況如何?”
“剛醒來不久,我為他帶蘀換的衣服來。對了,哾夜也幫系色同學準備了一套,你沒見到她嗎?”森野說著,視線時不時瞥向神父,突然挨近我,在我耳邊悄聲說:“他是誰?你的親戚嗎?身材好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