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元旦快樂
在前兩個星期里,我很多次見過阮醫生向病人講解這個課題,翻來覆去如填鴨一樣,但是效果似乎并不是很明顯,這在她每次講課前作進度咨詢時就能感受得到。[](那副平靜寬和的笑容,但是我能夠從她的呼吸和眼睛的變化細節中判斷出來。
阮醫生看到我時,聲音頓了頓,但沒有停下。我去到角落冷眼旁觀,聆聽那些已經耳熟能詳的理論和技巧。說實話,我從來沒有去實踐過這些理論和技巧,因為在我身上尚沒有出現過情緒失控到無法自我調節的情況。不過,我覺得這個方法大約是行之有效的,問題在于那些聽講的病人們,他們有些心不在焉,有些顯得過度活躍,卻不能肯定他們是否有耐心和決意,遵循那些必要的節奏進行課后實踐。
病人們大都不會自覺配合,因為他們大都是些失去自我調節能力的精神病患者。
沒錯,缺乏自我調節能力——這是阮醫生認為這是我和其他病人最大的相同之處
“聰慧”,“知識”,“理智”和“自控”……這些都無法證明我不是精神病人。因為在阮醫生的口中,我所認知的“自我”只是虛構的的存在而已,這就是缺乏自我認知和自我調節能力的證明。如此一來,我的正常就成為了最大的不正常。
沒有人相信我說的話,沒有人相信我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沒有人相信世界末日,沒有人相信天選者和三大組織的存在。看起來稍微正常的人用平和憐憫的眼光安慰我,精神有毛病的人用癡呆或興奮的態度叫嚷。
我不知道這些人是假裝不知道,還是真的被蒙在鼓里,我只感到這里的每個人似乎都戴著面具,每一寸的陰影下都隱藏著猙獰的牙齒。這是一個巨大的,特制的,將我的世界和現實割裂的盆景,而我就是這個盆景里最愚蠢的白老鼠,但只有我才是鮮活的,其他人不過是裹著人皮,按照規范程式活動的人偶。有時我望向灰朦朦的天空,就會不自禁會產生這樣的錯覺——有一個巨人正趴在桌子上,垂頭欣賞在這個精心制作的盆景里所發生的關于白老鼠的一切。
我的心情在三分之二的時間里是壓抑的,就算將這些質疑、苦悶和煩躁述說給他人聽,又有誰比起相信資深醫生,更相信一精神病人說的話呢?這些話無疑又會成為我身為精神病人的佐證之一。
每一次當我目睹病人們在大廳里貌似聚精會神地聆聽醫生們的教導,我就愈發感到一種撲面而來的嘲諷,這種嘲諷會伴隨次數和時間越來越強,漸漸變成一種直擊心底的狂笑,讓我再也聽不到其他聲音,也感覺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現在我又聽到這個充滿狂氣的嘲笑了,我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也不明白它為什么會出現,但是我并不畏懼它,我沉默以對,但并不代表我的心中沒有力量。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優等生高川了。即便我的雙腳已經殘疾,我的身體變得虛弱,但是那些身經百戰的日子,所經歷過的各種恐怖、不公、絕望和痛苦,都化作一股力量的泉水。
這泉水苦澀,沉重,死寂,卻始終支持著我,不讓我跌倒。
從第一刻開始我就決定和這個嘲笑戰斗,盡管每一次戰斗的結果總是失敗。
阮醫生的解說和病人的提問正逐漸消失,大廳和人體正在失去輪廓,黑暗和寂靜逐漸將我包圍,巨大的嘲諷如海浪響起。我竭力讓自己保持清醒的時間更長一些。我好似被一個雞蛋狀的黑膜包裹著,膜外的聲音變得扭曲而微弱,宛如惡靈的低語。我感到自己的身體在發熱,流動的鮮血宛如巖漿,空氣的味道是如此熟悉,就好像……
就好像最后那次在大樓中的致命戰斗。[]
我抬起頭,天花板已經消失了,只有一大片風卷殘云的天空。
這片天空在燃燒,灰燼如鵝毛大雪,不斷從火燒云中飄落。
不斷崩壞的黃昏,夕陽將在這一刻燃燒殆盡,黑色的巨球懸掛中天,末日和地獄完美地交織在一起。
不知道為什么,我卻感到無比的喜悅。就好似這一片景色正迎接著我的回歸,證明著我的存在。
回去回去回去一個聲音在我耳邊輕聲述說,要回到那個戰場,那才是屬于你的世界。
然后,天空碎裂了。
我好似做了一場短暫的夢,醒來之后發現自己仍舊坐在輪椅里,仍舊呆在授課的大廳中。課程似乎完結了,病人們正魚貫而出,阮醫生就站在我跟前,站了多久了?不知道。她之前似乎對我說了什么話,可我也完全沒有聽到,只感到她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帶著探究和審視。
我渾身是汗,我仍舊能咀嚼夢境中那股喜悅的殘渣,仍舊能回想起在耳邊細語的聲音,但在血管中流淌的血液并不灼熱,反而冰冷。
我的胸膛起伏,吸入的空氣卻仿佛缺乏氧氣,讓我狼狽不堪,就像個哮喘病人。
是夢。是夢嗎?這里、幻覺里、曾經的記憶里,哪個才是夢?
“你的身體不舒服?”阮醫生的聲音總算聽得清楚了。
“不,沒事,只是做了一個噩夢。”我用袖子擦了一下額頭的汗漬。
“噩夢?”阮醫生就像老朋友一般隨意道:“要說來聽聽嗎?雖然我對夢解析這一塊不擅長,不過好歹也能說上一二。”
“不,不用了。”我拒絕了,我覺得自己知道會做這個夢的原因——“死亡”之前喝下的那瓶藥“樂園”。
我抬起頭看阮醫生的臉色,她看似不以為意,雙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
“叫我過來有什么事嗎?”我提起來意:“你知道,我不喜歡這個地方,不喜歡被當作精神病對待。”
“邊走邊說吧。”說罷,阮醫生轉到輪椅后,推我出了大廳,朝大樓的深小說就來w處行去,“我之前說過,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在這里的大部分病人只有一個主治醫生,不過有些特殊的病人,因為病情需要,會由兩位甚至是三位不同專長的醫生負責。我雖然也為你做過一些心理診療,不過另外有一名主治醫生專門負責這個方面。”
“現在要去見他?”我明白過來。
“是的,他是這個病院最好的心理醫生之一,從你剛進來開始就一直負責你的心理診療。你們很早之前就開始一種特殊的治療方法,然而上一療程結束后你就跳樓了,雖然現在你說不記得當時的事情,但從現場的報告上來看是自殺,這對他來說是一次巨大的打擊。在我將報告轉交給他后,他很想知道在你身上到底發生了怎樣的轉變,不過直到今天才從病人自殺的處理中騰出空來。你可是狠狠地擺了他一道呢。”我看不到身后的阮醫生到底是怎樣的表情,但語氣中能聽出些微的嘲諷。
這個最好的心理醫生到底是個怎樣的人,長得什么模樣,于我來說完全沒有半點印象。我無比確信自己是第一次來到這個地方,可是從包括阮醫生在內的所有見過的人中,他們的語氣、神態和行動完全感覺不到任何虛假偽飾的地方,這才是讓我最為苦惱和煩躁的地方。
我覺得自己仿佛在玩一個解密游戲,尋找,思考,串聯,直到將拼圖完成。
我希望能從這個新出現的心理醫生身上找到新的東西。
阮醫生將我送上三樓,樓梯左手側的第三個房間,門牌嶄新而空白,沒有寫上任何相關的名字。走廊上一個人都沒有,大多數科室都緊閉著大門,從窗口處可以看到里面的辦公桌、病床和一些儀器,但似乎沒有人使用就不會打開的樣子。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特殊的靜謐感,仿佛于人世隔絕的異界,通往死國的走廊。
房門只是掩著,從門縫泄出瑣碎的聲音,我敲了三下,就將門推開了。
房間里的擺設十分樸素,令人印象最深刻的是兩側墻壁上攀至天花板的書架,書架里堆滿了書,還有一些擺不下了,就疊在書頂和架子之間的空位處。正前方的盡頭是一張辦公桌,桌子兩側堆疊著大量書籍和紙張,只有從中間的空檔處可以看到書桌的主人。那是一個大約六十歲左右的白人老頭,同樣外套一件白大褂,消瘦矮小的身體有些佝僂,戴著老花鏡,匍匐在桌子上鉆研著什么,辦公桌意識到有人進來,身體也沒動,就只有眼球翻了上來,從老花鏡的鏡架上緣看過來。
“啊,你們來了。”他說著,直起身體,熱切地朝我們招手,“快進來,快進來。”
“早上好,安德醫生。”阮醫生說。
德醫生仿佛老人癡呆般頓了一下,才回應道:“好啊著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審視了兩三個呼吸,“你的精神不是很好啊,孩子。你真是做了令所有人大吃一驚的事情呢。聽說你失憶了,不過沒關系,忘記并不總是一件壞事。來來,我們聊聊,就像以前一樣。”
“以前?”
“是的,以前。”
身后傳來關門聲,我回頭一看,阮醫生已經離開了。
“那么,要從什么地方開始好呢……”安德醫生摘下老花鏡,從抽屜里掏出眼鏡布擦了擦,臉上浮現思索的表情,“關于你當前狀況的報告,我已經看過了,你不認為自己失憶,而是被監禁起來了,是這樣吧?”
“我似乎沒說過監禁這個詞語。”我緊盯著這個老頭,他給人一種“了解許多內幕”的感覺,或許這一次我真能從他這兒套出一些有價值的情報。
這家病院隸屬哪個組織?他又是哪個組織的人?是天選者嗎?是魔紋使者嗎?我的目光落在他擦眼鏡片的手上,那里一干二凈,沒有任何類似魔紋的刺青。又或是先知?但是如今這個狀態的我,無法察覺他身上任何非正常人的征兆。
安德醫生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也朝手背上掃了一眼,繼而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這個病院對你們來說,只能進不能出,的確和監禁沒什么區別。不過這的確是你自己的選擇,每個來到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你不想知道自己為什么會來這個地方嗎?”他將老花鏡戴上,然后如此說到。
“為什么?”
“你真的半點都記不起來了嗎?”安德醫生認真地和我對視著。
“這個很重要嗎?”我頓了頓,說:“我不認為自己是自愿進來的,也不覺得在這里生活有什么好處。”
安德醫生露出一絲飽含深意的笑容,就像是一直在等我說這句話。
“很重要,很重要”他的語氣高昂起來,“你會出現這樣的想法,代表我的治療已經初顯成效。你在某種意義上正變得正常?正常知道嗎?什么是正常?正常的人都不喜歡被監禁,也不會自愿被監禁。”他停口,喘了一口氣,倒了一杯水喝光了,才繼續道:“顯然,你現在的狀態和你失去的記憶有關,或者說……你的記憶被替代了。”他伸出食指,朝我虛點了幾下,“你成功地給自己構建了一份虛假的記憶,這就是治療的第一步。嗯……盡管期間出了一點小問題。”
又是虛假記憶,又是這一套我真是受夠了,不過這個老頭有一點說得沒錯,但也不全對,我是正常的,而不是“變得正常”。
“虛假的記憶能夠完全取代真正的記憶?”我沉聲道:“這是不可能的,身為心理學專家的你,安德醫生,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沒錯,你說得沒錯。哦,你是個聰明的小家伙,通常來說,一個人的記憶是無法全部被替換的,但是根據記憶片段和深層心理構建一個截然不同的自我世界,這正是這套治療方法的價值所在。孩子,你嘗試過影片編輯嗎?將場景片段切割出來,混合其它材料,重新編輯成和原影片完全不同的情節——我們成功構建了虛假記憶,這個成果的證據,你不正坐在我的面前嗎?”安德醫生的臉上露出狂熱的神情,“阮醫生說你的病情惡化了,但在我看來剛好相反,這只是治療流程的第一步,不過這也是她討厭我的原因。”
這樣的回答對我來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
“如果是這樣,那么被利用相關的記憶碎片至少能讓我產生熟悉感。”我這么回答道,“可我完全沒有”
“不,不,你有的,只是你還沒有注意到。呵呵,我只是利用了一個小把戲而已。”安德醫生向后靠在椅背上,長長喘了一口氣,“第一步終于完成了,我的理論果然是正確的……”
他的神態是如此正常,沒有半分夸大、虛假和掩飾,就像真的做成了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這讓我感到煩躁,并非是他的語氣、表情和動作都在暗示我已經成為了一個醫學小白鼠那么簡單,重要的是,這樣的暗示正試圖讓我覺得“自己是個被隔離治療的精神病人”是真實的。
為了掙脫這種情緒,我不斷在心底告訴自己,我是第一次來到這家與世隔絕的鬼地方。這里的人所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迷惑我,監禁我,別有圖謀,他們用我所不知道的方法剝奪了我的魔紋,還試圖將我變成一個殘疾廢物,一個精神病殘渣。
更甚者,這里所發生的一切,不過是我的一場夢境而已。
逼真的夢。
由深層意識構筑的幻覺。
服用藥“樂園”所產生的副作用。
被那些“真江”們貫穿后,奄奄一息時產生的彌留之景。
也許真正的我還正準備咽下最后一口氣呢。然而如此短暫的時間,已經足以讓人在夢中渡過漫長的一生。我拼命這般想著——最后的夢境竟然是這樣的噩夢,真是讓人死都不能瞑目啊
盡管如此,我仍舊無法擺脫現在這個世界,面前這個老頭,所帶給我的真實感。我覺得有兩種截然相反的情緒、認知、思維或是別的什么正鬧哄哄地激蕩,讓我的腦袋好似被塞進了微波爐里,隨時都會爆開一般。安德醫生在我面前說了許多話,可我已經好一陣沒能聽到聲音了,就像突然失聰一般,只看到他的嘴唇一張一合。他不理會我的沉默,只是一臉興奮地好似自說自話。
“……當然,為了第二步療程,必須將記憶里虛構的地方和真實的地方調換過來。在那之前,為了讓你不那么排斥真實的記憶,為此我準備了一些東西。”安德醫生一邊喃喃自語著“安德的游戲”這個字眼,一邊彎下腰,在抽屜里翻找,不一會就取出一個資料袋。
他將里面的物品全都倒在辦公桌上——幾份表格,一本日記,一些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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