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體生命究竟看到了什么,義體高川完全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已經抓住了這個家伙。在這個信息世界里,被素體生命的儀式釋放出來的力量,連義體都能夠侵蝕轉化。在對方已經籌謀多時的主場上,那高塔的進程無法打斷,義體高川知道自己沒有半點勝算。自己有什么呢?多次調制后變得強大的義體?義體對比素體生命的身體也許稱得上優秀,但卻不具備壓倒性的優勢;速掠帶來的速度?速度之快,或許素體生命追之不及,也無法反應過來,但在這個信息世界里,同樣有種種陷阱,即便是義體的信息處理能力,也不過是讓自己入侵到了敵人的場地,獲得了和這些素體生命面對面交鋒的機會;來自網絡球的武器?相比起素體生命那宛如肢體般,近似于臨界兵器的伴生武裝,網絡球最優秀的s機關造物也無法與其分庭抗禮。
這些差距從來都不是理論,而是從戰斗中直接驗證的事實。
他進入了敵人的主場,獲得了理論上的機會。能夠找到敵人,確定敵人,才能夠打擊到敵人——倘若拋開這個邏輯,義體高川不知道該如何去戰斗。只是,在找到敵人,確定敵人之后,究竟如何才能夠打擊到對方?這并不是一個容易解決的問題。
雙方的優勢不在一個層面上,雙方的位置也不在一個層面上。義體高川十分清楚,自己必須脫離敵人最占據優勢的領域,將對方拖入自己擅長,而對方可能不那么擅長的層面,從不同的角度去觀測和針對它們,才能夠將理論上的勝利轉變成事實。
這是十分危險,也極度麻煩的工作。自身的力量,傾注在自己身上的其它關注者的力量,那些仿佛沉睡著,卻一直在等待的力量……從自己能夠觀測到的角度,盡可能去抓住那些自己所知道的,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神秘”,以一種不是“個體”,而是“集體”的宏觀層面去推動。而這樣的做法,需要的不是自己的理論知識。
不,應該說,如果有足夠豐富的理論知識,大概是可以理論聯系實際,找到一個確實的,更有效率的驅動方法。但是,當沒有足夠的時間,沒有足夠的知識,沒有足夠的認知能力、觀測能力和想象能力,卻要面對那些無論從體量還是質量都遠超自己的敵人,并戰而勝之,應該怎么做呢?
義體高川始終認為,這個問題對于如何解決“病毒”有著核心的作用。他還沒有一個完全可以信服的答案,但是,少年高川似乎已經有了自己的答案,而桃樂絲她們也有了自己認為正確的答案。他自己只是去執行桃樂絲她們的答案罷了。
對于一個必須工作在最殘酷的前線的執行者而言,這是一個無法回避的弱點,僅僅是憑借“信任”和“期盼”去執行一個自己所不了解的計劃,無論如何總會讓人產生某種虛浮的感覺。
幸好,面前的這些素體生命并不是“病毒”,它們在自己面前,并不具備壓倒性的體量和質量,亦或者說,它們受限于自己的計劃,無法在第一時間獲得壓倒性的體量和質量。簡而言之,這些素體生命如今雖然從某些角度來說,的確占據了優勢,但是,它們其實是已經被“分割”開的。
義體高川面對它們的時候,知道自己還擁有怎樣的可能性。如此一來,雖然仍舊需要一點運氣,需要一些瘋狂,但是,只要可以做到,就能夠從另一個角度去觀測敵人的“優勢”和“主場”,而在那個角度,這些“優勢”就不再是優勢,“主場”也不再是主場,而這些敵人也會被迫從自己的主場扯出來,和他一起來到一個對他有利的層面上。
就像是俗話說的那樣:不要和敵人站在同一個角度,同一個層面去思考問題,而是將對方拉入自己擅長的節奏和領域中,用自己豐富的經驗去擊敗對方。
義體高川就是這么做的,為此他不得不承受巨大的壓力。因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這么想,這么做,究竟對不對,以自身哲學為基礎,去撬動意識的力量,到底靠不靠譜。在過去,他從未這么做過,哪怕是在最強的一次意識行走中,他也是以“感覺”為核心,而并非是這種用“自我哲學”,在無法正常思考的情況下,以潛意識的邏輯性,將自己知曉的,猜測到的,想象中的那些非物質性的力量編織成一個整體。進而,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是在信息世界,而是在所謂的物質態中,到底有多大的作用。
盡管從認知角度來說,末日幻境中無論多么物質性的體現,從病院現實的角度觀測,都仍舊是精神性的一面。但是,身在末日幻境中,自身也已經是其一部分的時候,就很難利用這個認知去確實地做點什么。因為這又不是自己一個人的噩夢,而是眾多末日癥候群患者共同的噩夢。
但是,正因為一直以來的思考,已經初步構建的自我哲學,是能夠將這些分不清現實還是虛幻,分不清自我和他我,分不清精神、能量和物質,連那不可捉摸的神秘未知都一并串聯起來的東西,并且,已經深深烙印到了自己的潛意識中。所以,義體高川才能去嘗試一下。
換而言之,如果沒有平日里的那些糾結的思考,就無法轉變過去“高川”的世界觀和自我認知,也不可能在一切都渾渾噩噩,似是而非的,難以理解的絕境中,重新構筑起自我認知和世界認知的哲學。
唯物主義,科學的視角,無法在生死攸關的短時間內,以區區一個“高中生”所擁有的知識面,去戰勝那些他無法理解的敵人。這就是“高川”一直以來都要面對的最普遍的麻煩。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他都必須想方設法解決這個麻煩。
哪怕是用邏輯,也絕對不能是一個客觀的邏輯,客觀的邏輯只能從客觀的層面去解決問題,強就是強,弱就是弱,愚蠢就是愚蠢,絕望就是絕望,這是一個用極為嚴密的方法對萬事萬物進行解剖的視角。但是,義體高川同樣無法想象,絕對不客觀理性但卻行之有效的邏輯,到底是什么樣子的,甚至于,這和他所知道的“邏輯”的定義產生了沖突。
最后,他找到了哲學,這不是偶然,在他自身看來,擁有一個明晰的必然性。哲學并不總是嚴謹的,也從來都不是客觀的,甚至于,它可以不具備太多的邏輯性,亦或者,其邏輯看起來就是錯誤的。但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愚蠢的原始人就已經開始用哲學去認知世界,走出文明的第一步。那些在如今看來粗糙的,無理的,愚笨的,虛無縹緲,胡言亂語,甚至不能夠用客觀事實去證明的哲學思想,完全就是錯誤的,無力的嗎?當自己思考之后,所得出的屬于自己的哲學,真的相比起那些普遍公認的哲學,毫無價值嗎?
義體高川無法輕易下結論,但他必須用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去驗證一下,在這個末日幻境里,在這些可怕的敵人面前,自己的“哲學”是否真的有力,自己那些痛苦又糾結的思考,是不是真的一無是處,甚至于“思考”這件事,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他必須,被迫的,必然的,要在這個時候,去用這樣的方式,將這些素體生命拉入真正屬于自己的角度和層面。
既然這是自己在痛苦和絕望中也不放棄思考,最終構建出來的讓自己得以生存下來的哲學,那么,在這個哲學中,自己就是主角。
此時此刻,義體高川的視野中,信息世界那或虛幻或固定的形象,都宛如湖中倒影一樣,明明可以注視,卻感覺遠在他方,無法真正觸碰到。因為,這已經不再是之前的信息世界了——也許在之前觀測的角度,自己和素體生命并沒有移動,而在物質態的世界里,那危急的情勢也沒有任何變化。但在這個角度,這個層面,這個位于自身潛意識中,以自我哲學為基礎構筑出來的世界里,他仍舊可以做許多事情。
是的,他的意識行走并非是和過去那般,走入敵人的意識態,而是將素體生命拉入了自己的潛意識世界,基于自我哲學而構筑的圣殿里。
素體生命似乎真的陷入了義體高川的觀測角度,難以從這個層面掙脫出去。它看起來有些不穩定,但也不怎么慌亂,它仍舊充滿了自信。它的強大,讓它充滿了游刃有余的氣息。哪怕它只是一個人形的輪廓,而不真的是人,義體高川很難直接從它的表現讀取它的想法和情緒。素體生命和人類哪怕有著深沉的聯系,但是,在表面上的許多地方,卻有著極大的差異。
義體高川知道它已經在嘗試脫離了,也許它以為這是一種信息化的幻境。義體高川十分肯定,在他無法感知到的地方,無法觀測到的角度,以他無法理解的方式,這個素體生命肯定做了許多嘗試。
然而,它仍舊沒有脫離。義體高川感覺不到它有半點脫離的征兆。
義體高川真做到的時候,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因為,素體生命掌握了那么高超的技術,其知識面肯定要比自己更豐富,在理論上,它擁有許多的機會。然而,它至今為止所做的一切,都像是鏡花水月,無法起效,甚至于,讓義體高川懷疑——
“你……不曾思考過哲學嗎?不曾對自身存在的形態、方式和意義有過質問嗎?沒有想過自己和世界的關系嗎?你只是機械化的,理所當然的使用天然就具備的能力,僅僅去做習以為常的事情嗎?那么強大的你們,難道是惰性的嗎?”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真太出人意料了。一個不對自己的生命進行過深入思考的生命,沒有構筑一個堅實的自我哲學的意識,是無法掙脫義體高川這個“自我圣殿”的。“思想”在這里,才是最有力的武器。這是最接近于義體高川想象中的“哲學武器”的力量,也是自己所可能擁有的,最具有競爭力的力量。
雖然不可思議,但是,素體生命無法攻擊,它根本無法將自身的意識從義體高川的這個“自我圣殿”中超拔出去,也沒有做到從本質理解上徹底解析這個潛意識的世界,也沒有一個超越高川的哲學思想,甚至于,義體高川甚至不知道,這個家伙到底是否知道,什么叫做“哲學”——如果它有,它思考了,它有一個完整的哲學觀,它的那些強有力的思想,都會在這個“自我圣殿”里以更加切實的形態展現出來。
但是,義體高川看到的是,這個素體生命根本沒有任何變化,它在這里是“赤裸”的,“蒼白”的,乃至于是“脆弱”的。盡管它的外表仍舊是構造體材質的色澤,其輪廓線條詭異又剛硬,充滿了暴力的美感。哪怕它的肢體上仍舊有強大的武裝,但是,這不能改變它“和正常狀態下沒有任何變化”的事實。
在這個自我圣殿里,沒有形象和形態上的變化,就等于它的思想沒有給它帶來任何變化。這意味著,它要不沒有足夠深入的思想哲學,要不就是,它的思考對其自身的成長沒有足夠推動力——既不會讓它變得更壞,也不會讓它變得更好,顯得毫無價值。
簡直就像是“渾渾噩噩”的度日而已,它的學習、生長和戰斗,全都是“渾渾噩噩”的,并且也已經習慣了這種“渾渾噩噩”。
“如果是席森神父那些人,在這個地方肯定會有可怕的表現吧。”義體高川終于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凝視著這個蒼白、赤裸而脆弱的素體生命,對它,也是對自己說:“我終于知道了,你們不是沒有弱點的,你們的弱點,幾乎是致命的,只是一直以來,你們那強悍的物質態表現蒙騙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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