限制級末日癥候正文
限制級末日癥候正文。
下墜的速度越來越快,先是黑暗,然后連虛無一樣觀感也好似泡沫一樣迅速消失。()什么都沒有了,就連混沌也不復存在,隨即產生一種半夢半醒的感覺,就像是自己的靈魂跌回了身體中,終于能夠感覺到肢體的存在。然而身體好似壓著萬噸巨石,連手指也無法動彈半分,耳畔傳來風聲,飽含水分的風吹拂著肌膚,產生冰涼的感覺,夾雜著樹木和泥土的青澀腥味。
我用力扭轉身體,似乎聽到了關節宛如生銹一般發出磨牙的聲音。我的意識似乎被一股力量拉扯著,隨時會重墮深深的夢境,并因而生出一種巨大的恐懼,就像睡著之后就再也無法醒來。這種恐懼支持著我開始嘗試思考一些事情,不讓意識陷入難以運轉的泥潭。也許成功了,也許沒有。或許想了些什么,然而那些想到的事情剛剛成形,就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碾成碎片,只剩下一片空白。
我開始感覺到眼皮的存在,仿佛緊緊粘在臉上,眼珠子也可以打轉,眼瞼下浮動著一層朦朧的光。身體終于整個翻了過去,我感覺到自己的胸口接觸到地面,嘗試將身體撐起來,手臂卻使不出力量。
我拼命著和這個夢魘般的抵抗力做斗爭,當我終于睜開眼睛的時候,視野仍舊是朦朧的,只有一片近在咫尺的灰色地面。我用力呼吸,就像要將肺部擠壓到極限,之后才能吸入一絲微不足道的氧氣。我的頭腦并不清醒,曾經盤旋在腦海中的景象好似淹沒在一片濃重的霧靄之中,只知道自己必須爬起來。
臉上有什么硬物滑落鼻梁,半耷拉在耳朵上,我用力搖了一下腦袋,它便掉到地上。
是一副眼鏡,鏡片上倒映著模糊的人形。
肢體終于積累出一絲氣力,卻不足以爬起來。我再一次翻動身體,攤開四肢,仰躺在地面上望向天空。彼岸的云端微微露出一抹亮色,依稀能看到幾點星白,以及一輪蒼白的半月。視野好似在明暗之間沉浮,驟然一跳,似乎變得明朗了一些。
天要亮了——這樣的念頭兀地從腦海中跳出來。
伴隨著這個念頭,意識越來越集中起來,我回想自己為什么會躺在這個地方,這里是又是何處。在不斷的追溯中,曾經發生的事情就像是珍珠一樣被一根無形的絲線串聯起來,氣力也隨之在身體中快速滋生。
索倫、艾琳、安全代理素體、席森神父、瑪索、真江……人影如同走馬觀花一樣在腦海中逐一浮現。
原來如此,自己終于回到現實了嗎?雖然經歷過許多次諸如從噩夢中強制醒來的痛苦,可是這一次所吃到的苦頭恐怕是最大的了。如果有可能,真想什么都不做,就這么放任思緒在空冥中擴散。
不過,必須起來。一切都還沒有結束,現實中也有自己必須要確認的事情。
我終于用湊夠力氣的雙手將身體撐起來,扭頭確認自身所在。真江、席森神父以及巨大的繭統統進入我的視野。少了一個,當我再一次確認瑪索不在這里時,一種巨大而沉重的失落感差一點就抽走了這個身體中剛恢復的氣力。
失敗了嗎?我不由自主捂住了臉,腦子里一片空白,但很快就回過神來。
高川,現在可不是自怨自艾的時候。我看向封印了安全代理素體的巨繭——也許瑪索已經回到了自己的身體中。
我正準備站起來,手指卻碰到了什么東西,我低頭望去,原來是眼鏡。我拾起來,重新戴上,用力拍了一下臉頰,強迫自己從低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現在還能真正稱為“活著”的人,就只剩下我和真江了。
真江躺在距離我不到兩米的地方,背對著我沒有動彈,只能從身體富有節奏感的輕微起伏確認她仍有呼吸。雖然我的確醒了過來,然而索倫最終的結局,瑪索的消失,以及蘇醒時那種前所未有的不適,讓我無法確定她的意識是否順利地從那個噩夢世界回歸。
我有些緊張地走過去,將她的身體扳過來,卻發現她的眼睛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睜開了,清明平靜的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我的臉上。我不由得發出松了口氣的笑聲,不安的情緒頓時煙消云散。
“早安,阿江。”
“早安,阿川。”她利索地回答。
“你的狀態看起來不錯。”我扶住她的肩膀和背脊,讓她從地上坐起來。
真江身上的打扮和剛離開墓地區臨時數據對沖空間時別無二樣,因為是寄生在女酒保“莎”的身上,雖然身形體態已經徹底改造過,無論身材、頭發、膚色還是五官都完全沒有留下原主人的影子,但是仍舊穿著當時的牛仔熱褲和緊身背心。就連那件巫師專用的黑色長袍也沒有落下。
她沒有多說什么,右手伸進我的衣兜里。我這才發覺,當初在艾琳噩夢世界中交給她披上的那件兼具風衣和禮服式樣的外套正好好地穿在自己的身上。果然,在山頂區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中的自己等人,只是部分意識和本體資訊再構建的思念體嗎?
我不知道真江在找什么,直到她將那枚神秘的芯片掏出來。盯著這枚芯片,我再次想起了瑪索,心中一片黯然。如果瑪索沒能離開這個世界,下場大概兇多吉少吧,先不論是否還能回到那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就算立刻回到那里,或許也已經太遲了。
我曾經得到了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機會。如今腫瘤區消失,索倫也無法逃脫魔掌,對于艾琳來說,我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無法再安全出入那個臨時數據對沖空間了。我的目光朝身邊的巨繭投去,在那里面,存放著由瑪索的身體改造而成安全代理素體,可是失去本體人格意識的軀殼,即便強大得并非人類,即便能夠自主行動,即便或許有一天會產生新的人格意識,都不是我所認識的那個瑪索了。
現在,我只寄望思念體瑪索和我一樣,回歸到自己身體中,即便那具身體已經被改造為“安全代理素體”。
真江用兩只手指捏住芯片,緩緩高高抬起來。在這個過程中,我訝異地發現,芯片的表面似乎有反光閃過,不由得仔細觀察起來。
雖然從芯片表面上看不真切,但是那些反光滑過的時候,軌跡構成一條條曲折回環的線段,就像是刻著肉眼無法目視的暗紋,亦或者……是回路?
我回憶起腫瘤區的構造體垃圾凝聚成巨人時,那個充當核心的DNA雙螺旋光芒。我曾經懷疑那是艾琳的部分人格情報的顯現,因為存儲它的芯片很可能是網絡球人格技術的產物。當時的芯片表面和此時同樣存在回路,只是比此時更加明顯,思念體瑪索會不會被重新轉換成類似的形態,被存儲在這枚人格芯片中?
在將安全代理素體和人格芯片帶回網絡球進行鑒定之前,不能就此斷定瑪索的下落和生死。一種使命完結的情緒浮上心頭,我開始有些迫不及待離開這個小鎮了,這里已經沒有我可以做的事情。
我緊緊抓住這枚芯片,回頭望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山頂公寓。冷凝的晨霧中,十二朵藍色的火苗在鐘塔時刻上靜靜燃燒,無論山風如何吹拂,都無法將其熄滅。曾經有過這樣的說法,當十二朵火焰全部升起時,天門計劃就會進入最終階段,而我和真江則親眼目睹了位于同一個維度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奠定四個構造基礎后,對現實所造成的影響。
環繞在山頂公寓周圍的奶白色晨霧好似灑入了墨汁,漸漸變成一種枯竭壓抑的灰色,不斷灰色的擴散給人帶來不安感。伴隨著彼岸的天光漸漸降臨,愈見明晰的蒼穹中,蒼白的星點和萬月失去蹤跡,這片灰色的霧氣也變得越來越濃重,仿佛在抗拒著陽光的滲入。沉甸甸的灰霧在山風中以肉眼可視的軌跡遲緩流動,公寓的門窗變得模糊,繼而是草坪、大樹以及秋千沙坑等等公益游樂設施,最后連依稀浮動的輪廓也變得陌生起來,形如一個飄渺的海市蜃樓。
若非進去確認,亦或是曾經知道有這么一個地方,勢必不會有人可以一口咬定這座建筑到底是山頂公寓,亦或是十年前就遭到焚毀的精神病院。
灰霧越過庭院式前庭的大鐵門,凝脂一樣濃密的灰霧如同決堤的河流,沖刷到岸邊后形成一條條溪流,又匯聚成一個個水洼,撲落山道,鉆進樹林。充滿侵略性的擴散現象讓我產生一種現實正在被噩夢替代的感覺,在它真正發生之前,沒有人能肯定事情不會那么變化。
心中的不安催促我四處眺望,拔腿就朝停在庭院圍墻前的汽車跑去。每經過一輛汽車,我都會嘗試拉開車門,雖然不抱有太大的希望,但也許本日幸運星高照,在經過一輛米黃色的跑車時,我不僅成功打開了駕駛位邊門,還發現車鑰匙竟然沒有拔下。
我點燃引擎,倒車回到真江身邊,讓她將封存安全代理素體的大繭和席森神父的木乃伊式身體塞進車后箱中。
真江剛關上副駕駛位的門,我立刻踩足了油門,朝山腳的鎮子風馳電掣。一路上,除了林濤聲,其它蟲子鳥兒的聲音都消失了,道路和兩側的樹林都充斥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死寂。明明正值黎明降臨的時刻,天色卻在灰霧的籠罩下越來越陰沉,仿佛夜的羽翼不曾蛻去。
我一直將車子開到接近山腳的公車站邊,才懷著劫后余生的心情眺望山頂。遠離這座山的地方,陽光開始灑遍大地,蒼穹空明晴朗,宛如透明一般,只有一層細沙一樣的云層緩緩流動,無論溫度、濕度還是色澤都在宣告著這是一個好天氣。然而在山頂和蒼穹之間,卻翻滾著一團濃濃的灰色霧氣,似乎隨時會凝結成烏云,山頂公寓所在的地方已經連輪廓都無法隨時可以看到了,仿佛被裹在一團渾濁變質的蛋白中。
猛然間,有一道銳利的光芒在濃郁的灰霧中閃過,我似乎聽到了一聲雷響。
閃電、雷雨、陰霾的天空,這些景致讓我對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印象和眼前的現實重合在一起。
雖然不覺得那些灰霧能夠越過半山腰,但我仍舊立刻踩下油門,將那個留給自己深刻記憶的建筑遠遠拋在腦后。
再見了,山頂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