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聲從教堂外傳來,九聲之后,教徒們的歌聲停下,如同聲音被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抹去了一般,死寂的空氣開始讓人感到不安。高川從窗口向外望,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黑暗,他帶走的耳語者四人,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都臉帶茫然,雙目無神,就像是丟了魂兒,而他也無法肯定,當自己推門出去,自己這些人看到的將會是回歸的通路,亦或者是墜入黑暗中,去往這個至深之夜更深的嵌套層中。
但是,歌聲已經停止,無論這些教徒想做什么,他們顯然都已經完成了。如果僅僅從這個結果來說,在更早之前就殺死他們,讓他們無法歌唱,真的可以停止他們想做的事情嗎?換做其他人或許會覺得這才是正確的做法,但從高川的經驗和直覺來說,他只認為這么做根本沒有任何用處,甚至會產生相反的效果——哪怕不用歌聲,用大量的死亡也是可以獻祭的,盡管眼前的教徒選擇了歌聲,顯得他們似乎和瑪爾瓊斯家的末日真理教有所不同,但是,當他們無法歌唱的時候,誰又能肯定,他們會不會做出和末日真理教相同的事情呢?
說到底,即便假設這些教徒是新世紀福音,新世紀福音也仍舊是曾經的末日真理教的一部分。
在精神病人面前,沒有多少人可以推斷這些病人的邏輯,而在宗教化的瘋子面前,也絕對不要妄想他們只會用和諧的方法去做事。高川早已經用自己的親身體驗證明過這一點。所以,在面對這些瘋狂的人時,當他們顯然已經完成了某種準備的時候,首先推定“自身沒有阻止他們的辦法”,亦或者“自己所想到的任何解決手段都會成為他們的助力”,并在這個推定前提下,仍舊要去做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哪怕可以預見的概率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無用功。這正是高川在大多數情況下的選擇。
高川很平靜,敵人的行動方式有些出乎意料,但本質上仍舊沒有脫離一群瘋狂教徒所會做的事情。
他知道怪異要來了。這一次的神秘性,將會大過前幾輪交鋒的時的神秘性。但是,這種神秘性的深入,也定然暗示了幕后黑手想要借此達成的目的——神秘性越高,就越能從神秘事件和所誕生的怪異本身,去猜測其所代表的意義,在大多數情況下,這個道理是通用的,直到神秘性的強度和高度達到某一個臨界點,超出之后,便是徹底無法理解,完全無法判斷的情況了。
不過,高川并不覺得,即將要發生的異常,其神秘性可以達到讓自己連“想象其意義”都做不到的程度。
高川的目光從停止歌唱的教徒們身上收回來。包括那個肥胖的女主唱在內,他們沒有做更多的事情,就如同木偶用盡了動力,在重新上發條之前,已經不會動彈,他們的活力是如此的薄弱,甚至讓人覺得他們的靈魂和生命是不是全部都燃燒在歌唱中。
除了耳語者四人之外的其他疑似宿營地中人,全都在歌聲中扭曲,眼下看來也沒有救了,他們的外形已經徹底異變為大頭的怪異生物模樣,那充滿了粘液的肌膚幾乎連衣服都掛不住,而衣服下面的也不再是人類的身體。高川也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他們的衣裝下,陰影特別濃,特別深,有著別樣的神秘感,就算是連鎖判定也無法窺視。
不過,這些扭曲異變的家伙,和其他教徒一樣,耷拉著頭,如同一具尸體。
高川轉過身體,就要去打開教堂的大門,他原本想要找幾個知情者問話,但這些教徒連機會都沒有給他。就如同末日真理教一樣,對于自身的死亡,他們也毫無畏懼,而是帶著必然的,欣喜的,虔誠的,真理般的信念去接受了。這些連自身的死亡和痛苦,連自己所愛的人的死亡和痛苦,都能坦然接受,都能欣然看待的狂信徒,不會給任何被他們當作目標的對象留下太多的東西。
高川的手還沒有搭上門把手,他突然感受到外面有人——這個感覺來得是如此突然,就好似對方憑空出現在門的另一邊,而那里,真的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嗎?
突如其來的不詳感,異樣感,有一種開門就會看到讓自己瘋狂的東西的感覺。即便如此,那也不是恐懼,高川沒有從來者身上——他可以直覺感受到,外面站著的是一個“人”——感受到半點恐懼。反而是對方,似乎也在猶豫著是不是要打開這扇門。
于是,高川猛然握住門把手,用力擰開了,可下一刻,門外之人掉頭就跑,在高川徹底打開門,看向那個方向的時候,那人已經跑得不見了蹤影。而門的外面,既不是村莊,也不是更另類的區域,那對稱的景象,竟然就是另一個教堂。
那是和高川所在的教堂一模一樣,宛如鏡中倒影般的教堂,這扇看向通往外界的正門,同時充當著兩邊大門的職責。從一個教堂出去,立刻就會進去另一邊的教堂,高川看得十分清楚,對面那一模一樣的教堂中,同樣坐著大量的教徒,一模一樣的桌臺后,同樣站著肥胖的女歌手,而桌子上也同樣留下了八音盒被取走的痕跡。
就連被扭曲異化的宿營地之人,也同樣是這邊教堂中的樣子。有著巨大的腦袋,黏糊糊的肌膚,讓人無法相信,他們曾經是一個人類。
不過,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就只有自己身邊的這群。
高川猜測著,之前突然感覺到的,出現在門背面的“人”到底是誰。他有一個很荒誕的想法:也許那個人就是自己。
是另一個高川,不,或者可以這么說,是和“高川”十分相似,有某種淵源的家伙。他試圖從那邊打開門,就如同自己試圖從這邊打開門一樣。只是,自己終究沒有感到恐懼,而對面的家伙卻很可能感受到了什么,提前逃走了。
又是只剩下了自己一行人。高川環視著周遭,除了自己之外,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的狀態不怎么好,但仍舊可以說還活著,但之外的其他人,那些本該都是敵人的人們,全都斷線木偶般沒了生息,只剩下一具具不詳裝飾品般的人形軀殼。高川的腦硬體已經完成評估,在這些人身上觀測到的數據,全都降低到了完全可以算是“死人”的程度。
但是,他們真的死了嗎?高川可不會這么貿然就下決定。不過,好消息就是,至少目前他們不會成為攔截自己等人的主力了。
為了確認這一點,高川掏出八音盒,打開蓋子將旋律放出。直到旋律重復一次,也沒有讓高川找到半點可疑的動靜。
于是,高川收起八音盒,對咲夜、八景、白井和森野說:“我們走吧。”
四人仍舊是那副丟了魂般的模樣,沒有任何反應。高川不知道自己該有怎樣的心情,但他此時卻完全生不出任何情緒,要說悲傷,他早就悲傷過了,那份為這世界所有人而去感受到的傷痛從來都沒有愈合的時候,讓他無法再去感受到更大的傷害。要說絕望,他每一天每一刻每一秒都在面對,在戰勝病痛和病毒之前,圍繞著他的永遠都是絕望、恐懼和痛苦。
自己所愛的人變成這幅模樣——但是,對“高川”來說,她們其實一直都是這幅模樣,無論在末日幻境里表現得多么像是一個正常人,病院現實里的她們都仍舊是人格破碎的模樣,就如她們此時一樣。
眼下和以往的不同,僅僅在于,她們的表現統一了:都是病入膏盲的樣子。
在這個至深之夜里,可怕的人物在探索著末日幻境和病院現實的聯系,如此一來,咲夜和八景她們變成如今這幅模樣就不是難以接受,無法理解的事情。
但也正因為有著病院現實的她們做參照,所以,高川仍舊會對她們說話,因為,他十分清楚,她們并沒有徹底失去行動的能力。哪怕是病院現實里,人格破碎的咲夜和八景,也會宛如臆癥般去做事情。在這里的兩人,絕對不會比病院現實里的她們更糟糕了。
一如高川所想,當他邁步走進大門對面的教堂中,身后的四人也亦步亦趨地跟了上來,就如同她們仍舊知道,自己被囑咐要做什么一樣。一種朦朧的既視感浮現在高川的眼前,他似乎看到了幻覺,身穿病人服的咲夜、八景和瑪索,在詭異而昏暗的房間里,蹲聚在一起,玩著某種紙牌游戲,但那紙牌上并不是尋常可見的紙牌圖案……他很快就清醒過來,那不是自己的記憶,而是過去的某個高川,不,十有八九是少年高川的記憶吧。
幻覺總是突如其來,帶給自己一些似是而非的資訊,當這些幻覺產生的時候,高川總是會對記憶中的另一些事情感到模糊,而他卻無法肯定,到底是什么記憶變得模糊了。
這種感覺談不上舒服,哪怕腦硬體也無法阻止的幻覺,每每提醒著高川,自己就是一個將死的病人。
高川再次將目光聚焦到周圍的情況上時,只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原來的教堂里轉了個身,而不是從那邊走進這邊,因為兩邊教堂太過相似了。一秒內,高川已經完成速掠,將這個教堂搜索了一遍,同樣的格局,同樣的擺設,同樣的人物,同樣的狀態,窗外是一望無際的黑暗,只剩下正門仿佛通向外面——但是,高川正是從那里進來的。
即便如此,也仍舊只能選擇正門。
在神秘事件中,假如來來回回就只有一個明顯的“出入口”,那么,選擇這么一個相同的“出入口”,也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畢竟,在大多數情況下,從這個“唯一的出入口”進去出來,卻會通向不同的地方。
高川也算是經驗豐富,并不對眼下這怪異的處境感到疑惑。
當他又回到正門前,正準備開門時,一種才剛剛出現過的感覺又出現了——門后再次突如其來地,出現了一個“人”,他同樣伸出手,正打算打開這扇門,而高川頓住的同時,對方也停下了下來。高川隔著門,無法透視的目光凝聚在門后,他想象著那人的模樣,畢竟,同樣的情況發生了兩次,已經足以構成暗示了。
他甚至可以肯定,對方也在這么試圖看清自己這邊的情況,想象著自己這邊的樣子。
是“我”嗎?另一個本不應該存在的“我”?高川如此想到。
他正打算猛然推開大門,一看究竟,卻陡然有一種強大的阻力從內心誕生,那不是恐懼,而僅僅是阻止自己去看門后的那人——不,這么形容似乎有點不恰當,更準確來說,是不應該以這樣一種“回頭”的意義去看。
于是,高川在一瞬間,就理解了自己做法,在這個神秘教堂中的意義:無論自己是不是因為沒有其他的出口,才想要從原來的大門出去,都算是“回頭”。
而“回頭”毫無疑問,正是這個教堂中所彌漫的某種神秘性關鍵詞。在神秘學中,有關“回頭就會發生不幸事情”的描述實在太多了。如果,在這里也有著“不能回頭”的限制,對熟悉神秘學的高川而言,倒也算是一種樸實而懷舊的設定。
高川遵循自身的直覺,重新轉過身,背對著大門。下一刻,他感到門被那人推開了。那人凝視過來,但視線卻仿佛穿透了自己,只將前方教堂中的景色攬入眼簾中。高川可以清晰感受到那人的存在感,但是,那人卻仿佛察覺不到高川的存在。
高川有點兒熟悉,這似乎正可以代入到自己打開教堂大門時的情形。對自己而言,曾經同樣在這邊教堂的那人,不也在自己開門的一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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