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川和老獵人的當面懷疑沒有讓女孩做出任何值得懷疑的事情。年輕的夫妻倆面對女孩那純真、一無所知又充滿了疑惑的表情,稍稍有些猶豫不決。高川可以理解,他們在這個村莊的一年間,已經遭遇過太多怪誕的事件,而在這個危險重重的至深之夜里,他們對任何一個相處已久的人都不愿意突然用懷疑的心態去面對,如果老獵人真的看不到這個女孩,那么長達一年的時間里,他們也應該會覺察到些許值得懷疑的苗頭吧,即便如此,他們仍舊選擇了忽視,并對自己此時的懷疑心態抱有愧疚——在高川看來,這種情緒化而主觀的行為方式不能叫做愚蠢,因為它正體現著人類和其他生命在生命形態特質上的不同之處,然而,哪怕這種行為不是愚蠢的,也不是錯誤的,但放在這么一個怪異危險的幻境中,也稱不上是明智和正確。
高川雖然提出懷疑,但卻能面對夫妻倆和女孩時,保持一種平靜而中立的態度,便源于這樣的認知。當他人做出從人性道德和哲學意義上,不具備對錯的行為時,他從來都不會將自己擺在“正確”的位置上。
女孩的情報對他而言,僅僅是進行危險可能的評估而已。一旦女孩有所行動,高川就能夠從蛛絲馬跡中進一步獲得情報。既然無法做到“首先假設女孩是危險的,所以提前斬除”這種事情,那么,在事情明朗之前所有因緣際會發生的厄運,都必須承受才行。
老獵人明明知道女孩的不對勁,卻長久以來沒有做更多的事情,多少也讓人懷疑其中的原因,究竟是否真如他自己所說的那樣:他既無法看到她,也無法對她進行干涉。
“我……我和內子會照看篝火。”年輕丈夫看了看老獵人的裝備,猶豫了一下,讓人覺得他是否想要親自上陣,不過,他最終還是顧慮重重,偃旗息鼓了。年輕妻子聽到自己的丈夫這么說,也明顯松了一口氣,她當然清楚,外面的怪物到底有多么駭人。如果丈夫也離開了,哪怕在這么一處散布光和熱的地方,也不免擔心受怕。況且,之前高川的遭遇,也證明,在這個看起來似乎安全一些的地方,也其實并不是完全安全。
年輕妻子從身后抱住女孩,找了一個遠離天花板窟窿的角落,找了一些磚石壘成坐凳。
“篝火?”高川倒是意外于,這么一處火堆竟然還有刻意強調的名字:火堆和篝火的意義明顯有所不同,而后者更帶有庇護的意思,如果這是一年來保護這些人的場所,那么篝火這個名字倒也起得不錯。
“篝火會孕育希望。”老獵人慎重地對在場的眾人說:“在這里祈禱,可以聆聽到神的教誨。如果你什么都做不到,至少你可以祈禱。”
高川不置可否,悄然觀測著每個人的表情,年輕夫妻看向篝火的目光,倒是流露出虔誠和充滿了希冀的眼神,不過女孩依舊是那種“什么都不太清楚”的樣子,目光純潔得沒有半點意味。
高川有點懷疑,倘若這個村落的情況涉及到新世紀福音的話,篝火或許才是他們進行收獲的主體——仔細想想看,對于任何宗教來說,苛刻而困苦的環境往往都意味著一方培育信仰的沃土。至深之夜到底是不是新世紀福音,或者往大了說,是末日真理教故意制造的,其實和他們在這里點燃篝火沒什么關系。相反,他們也只需要教導人們在這里點燃篝火,如此可怕的環境自然會幫他們磨礪信徒。
當老獵人用這么一種神圣的意義去描述篝火的時候,高川幾乎要將他當成是新世紀福音的信徒了。也許所有的獵人,都可以算是新世紀福音的信徒?他這么想著,當也僅僅是個假設。
“那么,我和老爺子出門一趟,看看有什么收獲。”在年輕妻子在胸口緊緊包住拳頭,做出祈禱的樣子時,高川已經朝門外走去。
“殺死那些怪物就是收獲。”老獵人一副森森的口吻說:“不過別忘了,當你視那些東西為怪物的時候,那些東西也同樣視你為怪物。”
高川頓了頓腳步,但沒有停下,一邊走一邊問到:“相互視為怪物,殺死對方后得到收益……在神秘的世界里,這并不是什么特別的情況。”
老獵人有些驚異地看著這個外鄉人,他的說話、行為和態度,都讓老獵人覺得他和過去那些因為不幸而光顧至深之夜的人有著極大的差別。對方似乎對這里一無所知,但又能很快就適應下來,想必在平日里也沒少遇到這般怪異的情況。
“至深之夜……這種不正常的東西,在世界上真的很多嗎?”老獵人不由得問到。
“多得雙手都數不過來。”高川平靜地說:“你們白天不會停留在村莊里,而是在其它地方生活的吧?那么,你們覺得納粹如何?”
“納粹?就是一群反人道主義份子。一群從天上掉下來摔傷了腦殼的神經病。”老獵人的回答證明了高川的猜測,這些人不是與世隔絕的。在白天需要面對納粹的侵襲,在夜晚還要在至深之夜里保存性命。
“納粹的神秘不弱于這個至深之夜。”高川說:“否則他們也無法壓得聯合國喘不過氣來。”
“看起來你是位軍人。”老獵人有些恍悟,但并沒有意識到高川在聯合國的身份:一個有勛章證明的“英雄人物”。
高川不想談軍人的話題,因為,他不覺得自己算得上是一名軍人。他很了解自己,一名軍人所必須的品格,在自己身上往往十不存一。高川不接話,剛有點熟悉的氣氛就冷卻下來,老獵人完全不在意的樣子,或者說,他很習慣于在有他人在身邊的時候,仍舊按照獨立行動的風格來處事。
這個村子的至深之夜不知道綿延幾里,在高處俯瞰的時候,于視野的盡頭再向外,在那無光的黑暗中,深深讓人感到恐懼,讓人不會想要跑出村子太遠。那么,這個村子里專門狩獵怪物的獵人有嘗試過去往那可能存在的邊境嗎?當白天到來,而自己得以在其他地方休養生息的時候,有想過將這里的怪事說給其他人聽嗎?
這些問題,從他人那里聽來的答案總會讓高川覺得有些不妥,所以他想親自試試。
因此,在離開房子后,他就和老獵人分別了。老獵人雖然好奇高川到底有什么本事,但在高川主動提出分開行動的時候,也只是攤開手擺出無所謂的樣子。在老獵人轉入巷道的陰影中后,高川開始速掠,第一個目標就是明顯連接著公路的村子正式入口。
仿佛是嗅到了人味,開始聚攏過來的怪異,有體型龐大而行動遲緩的,自然也有體積嬌小但隱秘快速地,有輪廓呈人形的,也有明顯和人類的樣子一點都不搭界的,有如同黝黑爛泥的,也有散發出美麗的磷光卻外表猙獰的。對于普通人而言,僅僅是它們的模樣就令人生懼,而無論那遠超普通人的基礎素質,再加上物理攻擊無法起效的怪異情況,以及讓人陷入幻覺之類的能力,要殺死一個充滿了恐懼的普通人,簡直是信手就來。
然而,它們面對想要圍捕的對手,卻是長時間行走于神秘的危險中,單純就身體強度而言,已經遠超常規物質的義體高川。腦硬體的存在,義體本來的強度,連鎖判定的觀測,從精神到**層面,給高川穿戴了一層厚硬堅實的鎧甲,再加上啟動后就開始不斷轉化外力的速掠,這些怪異的攻擊無法給他帶來任何困擾,反而讓他在短時間內,就將速度提升到了沒有任何怪異可以觸及的地步。
腦硬體規劃出來的行動路線,高川只用了不到一分鐘就完成了。之前的猜測得到證實:當他試圖從村入口的公路去往外界的時候,當他試圖翻山越嶺從側面離開村莊的時候,在腦硬體可以確認直線方向的情況下,最終也只會是從另一側進入村子。仿佛這個村子所在的空間,已經因為至深之夜而變異成了一個球形。這種封閉感也是很明顯的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征兆:如果臨時數據對沖空間設置有出入口,那么,就必須按照其固有的規律來開啟出入口。
利用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的特性,制造出完全封閉,沒有出入口的囚籠,并將這個囚籠和籠中鳥從外界銷毀的情況,在高川的印象中也不是沒有過。從某種意義上,這個“在白天就會放任眾人離開,在夜晚又會捕獲眾人進入”的至深之夜,是較為溫和的一種臨時數據對沖空間。盡管夜晚有著恐怖怪異的至深之夜,但是,要充做一個“培育教徒的基地”也算是優點不少。
末日真理教——哪怕是新世紀福音——這般將“末日論”當做指導行為的最高哲學的邪教,的確是不需要為教徒們營造一個美好的生存環境,正好相反,一個惡劣的環境反而更可以證明他們的正確性。
高川隨手殺死了幾個怪異。這些怪異外表猙獰,但就戰斗實力上,卻不見得很強。它們雖然可以從能力上劃分出許多種類,但是,在總體范圍上卻談不上廣泛,都是一些“人們最容易想象,也最容易接受”的力量,那便是將大自然的現象神秘化,例如風變成奇怪的風,把火變成奇怪的火,攻擊方式也逃不開用冷兵器劈砍,遠程是粗糙而單調的射擊,并不具備更加難以防范的概念上的力量。
其實,高川覺得,只要普通人再勇敢一些,也能用普通的武器干掉幾個怪異——人類自身無法發射火焰,無法制造大風,但卻可以制造出釋放類似現象的工具。他也見識過了老獵人的戰斗,相對于大多數神秘專家而言,老獵人也僅僅是用一個強壯普通人的身體,揮舞著冷兵器,倚靠狩獵智慧去獵殺而已,卻屢屢收獲戰果。
正因為這些怪異都是“普通人鼓起勇氣,掌握智慧,合理分配體能就能打敗的東西”,所以,反而讓高川對這個至深之夜充滿了疑惑。他在幻覺中見識到的那個至深之夜可沒有這么輕松。這些怪異無論質量還是數量,還是被獵殺后補充的速度,都遠遠弱于“用于獻祭的至深之夜”。
如此一來,也不免讓高川覺得,倘若這個至深之夜的幕后黑手是新世紀福音,那么,這個至深之夜也許不是用來獻祭的。亦或者,這個至深之夜,不過是幻覺中那個至深之夜的仿制品,如果從這個角度來看,制造這個至深之夜的目標,也會和幻覺中那個至深之夜的本質目標有所重合。
想要知道至深之夜的用處和本質,而不僅僅局限在末日幻境中,它對末日真理教的意義——這才是高川最想要的答案。因為,新世紀福音的巨頭人物,那個哥特少女,已經可以從一定程度上超脫末日幻境,從俯瞰的角度去看待整個末日幻境的變化更迭。從她對自己的希翼來看,高川猜測,她對至深之夜的期許,絕對不僅僅是“進行獻祭,召喚末日之物”這么簡單。
無論哥特少女如何去描繪她所看到的“黃色大海”和“巨人”,當這種充滿了神秘感和世界原初神話味道的故事還原到病院現實的情況時,她最終的目標可以概括為“從lcl狀態重新獲得身體”,那么,至深之夜也定然和lcl的逆向轉換有關——如此猜測的高川,倒是驚訝于,病院現實里對末日癥候群患者的研究,已經足以支持他們做到這種事情了嗎?
至深之夜和病院現實中的某個關鍵性的研究有關,這是高川覺得最有可能的情況。但是,可以給他一個肯定答案的人,卻不在這里。桃樂絲會告訴自己嗎?高川不清楚,但是,他覺得,拉斯維加斯中繼器中的少年高川,一定會告訴自己的。(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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