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早就有定奪了不是嗎?”我悲哀地看著他,覺得心很累很累,“即使今天皇上殺了蔚大哥,那些官兵,也一樣要死,不是嗎?”
他根本沒準備放過他們,殺了蔚家大哥,只能堵住蔚相殘黨企圖劫獄的嘴。榮華夫人半夜私會劫匪,揚言蔚相有假,這件事成了他們的催命符,皇上,若是以前,我會自以為是地認為你是在保護我,可是現在我不敢這么自大了,你是要遮掩這件事,但不是為我,是怕流言傳出去惹來更大的麻煩。但我葉海花一個人,背不起這么多條人命。
皇帝沉默地看著我,我凄然一笑:“皇上,請處置臣妾吧!榮華夫人半夜私會劫匪,口出妄言,請皇上賜罪!”
“你……”皇帝目光森冷,狠狠地盯著我,雙手緊握成拳,寒聲道,“你別逼我!”
是你在逼我呵,皇上。我根本沒有辦法選擇,我根本不能選擇。屋子如同一個灌滿煤氣的罐子,只要有一顆細微的火星立即就會被引爆。我覺得胸口悶得有些難受,緊張得透不過氣,恰在此時,門外傳來寂驚云的聲音:“皇上!”
壓力頓時被外界的力量釋放開來,我松了口氣,皇帝的語氣也平靜了:“什么事?”
“云世子來了,想見皇上!”寂驚云在門外道。我怔了怔,云崢來了?一時心里百味雜陳,云崢醒來沒見到我,肯定讓他擔心了。皇帝看了我一眼,淡淡地道:“讓他進來!”
門開了,云崢踏進房,匆匆看了我一眼,我還來不及看清他的表情,他已經向皇帝跪地行禮:“臣云崢參見皇上!”
“平身。”皇帝見云崢站起身,微微笑了笑,“前陣兒聽說云世子身體不適,現下如何?”
“謝皇上關心,是臣的老毛病,已經習慣了。”云崢的表情淡定,看著皇帝,不卑不亢地道,“皇上,臣妻有孕在身,不宜長時間逗留在外,請皇上恩準,讓臣接她回去。”
“嗯,朕正要說你,你也太不應該了,讓妻子大著個肚子半夜亂跑。”皇帝一臉和善,用關切的語氣責備云崢,“萬一她出了什么事兒……”
“皇上,不關云崢的事……”我趕緊辯解。云崢看了我一眼,笑了笑:“皇上責備得是,臣以后會注意的。”
“嗯,你就把她帶回去,好好看著。”皇帝看了看我,笑道,“榮華夫人先出去吧,我同云世子說幾句話。”
我看向云崢,他微笑著對我點點頭。起身向皇帝施了禮,我忐忑不安地走出去,寂驚云見我出來,點頭道:“云夫人!”
“寂將軍……”我欠了欠身,走了兩步,頓住身子,轉頭看他,“將軍……”
“夫人有話請講。”寂驚云見我的表情,往屋子看了一眼,上前兩步。我遲疑了一下,低聲道:“將軍,蔚大哥真的一定得死嗎?”
寂驚云詫異地揚了揚眉,卻不開口。我見他不開口,知道他不會回答我這個問題,咬了咬唇,輕聲道:“將軍,我能見一見蔚大哥嗎?”
“這……”寂驚云為難地看著我,搖了搖頭,“云夫人,恐怕不行。”
眼淚涌出來,在眼眶里打轉兒,我死死地憋著眼淚,不讓它滑下來:“那……,請將軍代為照顧,讓他在牢里好過一點兒……”
“夫人請放心,驚云力所能及的事,一定盡力。”寂驚云見我快哭出來了,有些手足無措。我吸了口氣,顫聲道:“謝謝將軍!”
寂驚云看了緊閉的房門一眼,轉頭對我道:“云夫人,更深露重,請到側廂小坐,等云世子出來。”
皇帝并沒有跟云崢說太久,過了一會兒就放他出來了。云崢走進側廂,見我坐著呆,走到我面前,輕聲喚我:“葉兒……”
“云崢……”我抱住他的腰,眼淚滑出來,“對不起,云崢,對不起……”
“傻瓜,沒事了,沒事了……”他輕輕拍著我的背,柔聲道,“別哭了,我們回家……”
他溫柔地擦干我臉上的淚,牽起我的手。我站起來,跟著他走出房去,寂驚云已經不在房外了,我見正廳仍透著燭光,想必被皇帝召進屋去了。四個鐵衛被放了出來,在院子里候著,見我們出來,趕緊護到我們身邊,出了刑部。
馬車緩緩啟動,我倚在云崢懷里,又疲又困,沉默了半晌,我輕聲道:“皇上留你下來,說了什么?”
我本不想讓云崢煩惱太多雜事,可是到最后還是要他來幫我處理善后,云崢與皇帝之間,是不是達成了某些協議,皇上會不會用今晚的事,對云崢提一些過份的要求?心里又是心痛又是內疚。云崢握著我的手,柔聲道:“也沒什么,你別想太多……”
“真的沒什么?”我不放心地追問。云崢笑了笑:“傻瓜,有事我一定會告訴你的。累了吧?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嗯。”我閉上眼睛,本以為又累又困,很容易睡著的,可是心里被事情堵著,根本沒辦法入睡。皇上審訊假相和蔚家大哥的時候,會不會又出狀況?蔚家大哥一定要死嗎?還有那些官兵,真的會全部被殺掉嗎?我回憶著皇帝當時的表情,越想心越寒,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感覺到云崢的手臂擁緊了我,似乎感覺到我身子冷,他的披風覆到了我身上,我緊閉著雙眼,忍住想滑出眼眶的淚,將身子往他懷里縮了縮,云崢,你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只有你的懷抱是安全的。
這一晚睡得極不安穩,我一直在做夢,奇怪的、壓抑的、紛亂的夢境,如同滿地的碎片,夢到楚殤冰厲的眼神,冥焰燦爛的笑臉,鳳歌如霜的銀絲,安遠兮決絕的背影……,像走馬燈一眼在我的腦中打轉,我掙扎著、喘息著、哭喊著,想掙脫這沉重的夢魘,可是我怎么都掙不脫,那些碎片旋轉得越來越快,像呼嘯的猛獸,我聽到尖銳的兒啼,在我耳邊慘烈地啼哭,寶寶,不要,寶寶……
“葉兒,醒醒,醒醒!”有人輕輕拍打我的臉頰,我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氣地喘氣,冷汗潸潸。云崢側坐在我身邊,見我醒來,舒了口氣:“葉兒,你做噩夢了?”
我回過神,反射性地伸手撫上小腹,神經質地道:“我的寶寶,我的寶寶……”手觸到圓滾滾的肚子,溫潤柔軟,我心頭一松,舒了口氣。云崢緊張地道:“葉兒,你覺得不舒服嗎?”
我感到有一絲明顯的胎動,不知道是寶寶在肚子里伸手還是踢腿,將手放在肚子上,甚至能想像到它伸著懶腰張著小嘴打呵欠的樣子,不由得微笑起來,抬眼看著云崢,輕聲道:“沒事,是寶寶在肚子里踢我呢……”
“真的?”云崢用衣袖擦著我額上的汗,欣喜地道。我點點頭,拉他湊攏肚子:“你聽一聽,他好像玩得挺開心……”
云崢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到我肚子上,寶寶恰在此時動了一下,他“呀”了一聲,抬頭瞪著我的肚子,又小心翼翼地將耳朵貼上去,感受到寶寶的胎動,唇角漸漸咧開,欣喜地道:“真的,真的在動,呀,他踢了一下腿……”
我笑起來,云崢鮮少露出這樣的表情,我相信他以后一定會是個很疼孩子的父親。云崢的手溫柔地放在我的肚子上,抬起頭,表情是難以言喻的滿足。我迎上他的眼睛,他的眼里帶著感動,甚至,還有一絲脆弱,我的心不由一顫。他緩緩俯下頭,溫柔地吻了吻我的額頭,輕聲低喃:“葉兒,謝謝你……”
“傻瓜……”他的情緒感染了我,我的心頓時也變得又酸又軟,蜷到他溫暖的懷里去,我閉上眼睛,云崢,我才要謝謝你,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謝謝你對我的包容,謝謝你肯愛我這樣的女人。
這一夜的折騰驚倦,第二天直睡到下午我才起床。不知道是不是夜里受了涼,云崢有些不舒服。傅先生來給云崢看過之后,開了些藥讓下人去煎。我幫云崢蓋好被子,待他睡熟了,去廚房看了看給云崢煎的藥,云崢的貼身小廝云澤守在藥爐邊看著火。見一切都按部就班地做著,我退出廚房,想了想,徑直去找傅先生。
他見我來了,也不驚訝,請我坐下后才道:“少夫人是否想問崢少爺的病情?”
“是。”我點點頭,蹙眉道,“云崢自從上次毒之后,身體差了好多,稍不注意就會受涼,又比以前怕冷,傅先生,云崢這毒,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已經不好控制了?”
“少夫人多慮了,崢少爺只是夜里受了點寒,與中的毒并無關聯。”傅先生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帶著一絲責備。我頓時無言以對,心里仍覺得有絲不妥,可是又說不出來哪里不對,只得欠身道:“那勞煩傅先生多費心了!”
他淡淡地點頭,我轉身出了院子,想回去守著云崢,在前院碰到匆匆行來的云義,見了我,欠身道:“少夫人,寂將軍來了,在花廳候著呢。”
我微微一怔,趕緊道:“我馬上過去!”
匆匆行至花廳,踏進門,見寂驚云坐在椅子上喝茶,見我進來,站起來抱拳道:“云夫人!”
“將軍來有何事?”我有些緊張,難道是蔚家大哥有事?皇上已經要處置他了么?寂驚云笑了笑:“云夫人,皇上讓我來帶周福生走!”
“福生?”我怔了怔,“皇上想……”
“昨天夫人跟皇上說的那些,皇上要秘審,所以讓我來帶周福生。”寂驚云解釋。我的心亂成一團:“寂將軍,福生并不知道蔚相就是他父親,讓他去有用嗎?”讓福生去面對他父親被審訊,讓他知道他父親不但拋棄了他們母子,還是個大壞蛋,甚至有可能是他父親逼死了他母親,光想想就覺得不忍。
“這個皇上自有定奪。”寂驚云頓了頓,輕聲道,“我們做臣子的不好違逆。”
這我明白,我嘆了口氣,吩咐云義去帶福生過來,想了想,對寂驚云道:“寂將軍,福生就拜托你照顧了。”
“夫人放心。”寂驚云點點頭,想了想,又道,“夫人其實多慮了,皇上不會為難一個孩子。”
我怔了怔,我對皇帝的防備和不信任,竟然這么明顯么?沉默地垂著頭,聽到寂驚云道:“夫人,皇上……”
“阿花姐姐!”福生和金莎跑進來,打斷了寂驚云。我瞪了金莎一眼:“我只說讓福生過來,你跑來做什么?又偷懶不念書?”
金莎委屈地噘著嘴,福生趕緊道:“葉姐姐,先生讓我們休息呢。”
“福生,你過來。”我微微一嘆,拉起他的手,“福生,這位是寂將軍,他一會兒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可能你會見到一些不開心的事……”我想把蔚相的事告訴他,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可是如果不說,我又擔心他突然面對打擊,會受了刺激。
“阿花姐姐,福生要去哪里?”金莎一聽要帶福生走,立即忘了才被我責備了,緊張地拉住我的手臂,“不要嘛,人家要福生陪我,不要讓福生走。”
“葉姐姐,我要去很久嗎?”福生倒是一點也不關心去哪里,看了金莎一眼,看來他只擔心能不能回來吧。我笑了笑:“不會很久,最多幾天。”
福生點點頭,也不再問了。這孩子本來就特別敏感,如今寄人籬下,更懂得看人眼色,從來不提什么要求,不多言多語,懂事得讓人心疼。寂驚云起身道:“云夫人請放心,我會照顧好他的。”
“那拜托將軍了。”我起身相送。寂驚云道:“夫人身子不便,不必送了。”他牽了周福生出去,金莎聽福生只走幾天,也不鬧了,對我道:“阿花姐姐,我去送福生。”話音剛落,人已經追了出去。
回房去看云崢,他剛好醒了,我坐到床邊去,握住他的手,他的手冰涼,我微微一驚。正想開口讓寧兒再拿床被子出來,卻聽到云崢低聲道:“葉兒,你冷么,多加件衣服。”
我怔住,心中涌出無邊的恐慌,面上卻不動聲色,讓寧兒給云崢加了被子。云澤把藥煎好了端進房來,云崢喝了藥,晚膳只喝了一點粥粥,一會兒又睡沉了。我讓下人燒了兩個火爐擺到屋內,提高室內的溫度。去傅先生那里問不出什么,能不能找別的大夫問問,不知道怎么的,驀地想起易沉諳,云崢不是說他精通醫術么?以云崢和他的交情,不知道有沒有讓他替自己診治過?難道他也沒有辦法?
心思浮動間,我再也坐不住,走到書房,寫了一封信。我在信上詳細寫了云崢毒的癥狀,傅先生的診治方法,還有近期云崢的身體狀況,寫了十幾頁,然后將厚厚的一疊信紙塞進信封封好,讓云澤送去給易沉諳。如果不是被皇帝禁足,我會親自去找易沉諳的。他是個怪人,從來不上侯府的門,每次都是云崢去見他,我也不好強請他入府。
天已黑盡。我撥了撥燭臺上“滋滋”作響的燭心,籠上燈罩。窗外有風貫進房,有些冷。我行至窗前,看到窗外的樹木花草都掉盡殘葉,天地間一片蕭瑟的景象。微微嘆了口氣,我伸手準備關上窗戶,冷不防窗口突然冒出一個人,手肘放在窗臺上,托腮望著我,狹長的鳳眼微微一眨,笑瞇瞇地道:“姑娘何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