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共春風容易別——云崢之番外2
我不知道老天為什么要這樣安排我的命運，作為永樂侯長孫，我似乎擁有一切，可是，我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都能擁有的、至少能在孩提時、年輕時擁有的無病無痛的健康的身子。
孩提時的記憶也充斥著痛，無法忍受的痛。每次從痛暈過去中蘇醒，我都懷著慶幸而又失望的感覺，慶幸的是，又可以有一個月的平靜，失望的是，為什么這種痛苦不讓我長睡不醒！
那是因為云家，爺爺就我這么一個孫子，把我視若珍寶，為我延醫請藥，把補品給我當飯吃，小心翼翼、無微不至地照料我。因為遇上傅先生，他高明的醫術仍是解不了我的痛，卻能延續我的生命。
我不知道我對這生命有多少留戀。我喜歡焚一爐龍誕香，揮指間盡訴我無可言喻的心曲；我喜歡徜徉早春微雨，喜歡仰望郁郁青山，感受造化天地的神奇；我喜歡小時爺爺抱我在膝頭，跟我講云家令風云變色的往事，喜歡聽他條分縷析地剖明世情。如若沒有這身體要撕碎靈魂般的痛苦，生命本該是多么美好。
雖然，云府里，朝堂上，都有那么多勾心斗角、爾虞我詐，但我并不懼怕這些，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利令智昏，無欲則剛。也許因為我所欲的，和其他人都不一樣，其他人所追求的，我皆易得，皆可舍，所以，我對世事，卻是出奇的看得清。象幫助爺爺掌管云家，應對各方明里暗中的爭斗，對我來說，只如同下一盤棋，雖然誰都會在乎輸贏，到頭來，卻也不過如同一夢了無痕跡。
但我是爺爺唯一的孫子，我還必須勞心費力地下這盤棋。如果綺羅的孩子，我的弟弟能活下來，也許我還可以任我的性子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傅先生一早就叮囑我，不可大喜，不可大悲，不可在一人一事上太用心、太用情。我只能淡淡地欣賞這一切美好，淡淡地承受這一切痛苦。
有一天爺爺告訴我，他替我相中了一個姑娘，他講述了她的故事。真是奇特的跌宕起伏的人生，不象我，被禁錮在云家的責任中，被禁錮在病弱的身體中，生活總是一月一月的輪回。
詩會上，我的心被幾首詩撥動，才知，是她所作。真是奇女子啊，亦恣意汪睢，驚世駭俗，亦在商言商，頑強求存，亦嫻靜淡雅，才氣橫溢。只是，我的身子這樣，也不知是還能月復一月忍受這種煎熬，還是不定何時就會灰飛煙滅，我可以娶這樣一個女子嗎？爺爺也許是看中她的才干，可以幫我打點云家龐大的產業，也許甚至看中她和羽若即若離的關系，不定在何時可用，也許是希望我早一點讓云家有子嗣。
我撫琴，琴音，使她翩然而至。她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樣的心境，為何如此年輕的容顏，卻能與蒼涼的我有如此的共鳴。茫茫人海，人生苦短，何其有辛，能遇見她。我想，也罷，一切都順其自然吧，如果她愿意陪我，我愿傾我所有去珍愛她，如果她有別的選擇，我也只能孤獨此生。我的身子，我也不知道會怎樣，也許還有希望，我已經托沉諳再去幫我查，也許，爺爺早知道了答案，只是在向我隱瞞。但是葉兒，她經歷過那么多挫折和困難，哪一次她都如鳳凰涅盤般重生，也許真有那一天，她也會在一段時間的痛苦后恢復，她還可以有別的選擇，她還可以繼續她的人生，只當，曾經陪我一程。云家，也不會負她……
我們居然有緣。我曾以為她將和遠兮結伴，在心痛中，我想，那也好，讓她有安安穩穩的一生吧，沒想到，他們卻分手。
這時，她居然是來找我。我心疼她的傷心，卻又不禁心喜，原來，她的心底也是有我的，雖然，我不知，她對我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感情，也許只是一個令她安心的朋友。也好，我的前路未卜，在我有生之年，我愿意療你心上所有的傷，我不會讓你心傷，你把我當作朋友，更好，至少那樣你在知道我的病況，甚至在我離去時，可以不用太傷心。
她嫁給了我。新婚燕爾，日日耳鬢廝磨，我益發發現，她最可寶貴的，不光是她的聰慧，她的才情，更是她對我的心，一顆經歷了風雨、看似堅強，卻還是有純真、有情義的心。第一次遇見她的時候她的詩，二月春風似剪刀，雖然她說是別人的詩作，可我覺得，怎么如此恰切，她就如同二月春風，剪開了我的心扉。我漸漸，放不下她的一顰一笑，只愿意聽她的淺吟低唱，聽她講那些傻乎乎的可愛童話，講那些或戲謔或深情的話語……
葉兒對我的感情，就象我對她的感情，都超過了我的預期。但這種感覺，真的好美，真的好令人沉醉。原來，人世間，最美好的最令人沉醉的不是自然萬物，而是兩情相悅的愛戀啊。原來，老天不是只讓我受苦受難的，它還給了我一個安慰我苦痛靈魂的伴侶。葉兒，到底是誰，把你送到這世上，送到我身邊？我不愿意讓你看到我的苦痛，我更不愿意讓你再受絲毫的傷害，我只想讓你看到我溫和的笑容，讓你在我的懷抱中心安。
可是，我們真能這樣天長地久嗎？聰敏的葉兒，也在幸福中有不安，她總在擔心著什么，她唯愿以我為她最后的港灣，而我能嗎？我也無法給她一個答案。
一來京師，我就去找沉諳。
在葉兒熟睡后，我悄悄起身，看了沉諳寫給我的信。我的心，一下子沉沒……
我愛她，卻會加速自己的毀滅。我恍悟，怪不得本來覺得我已經習慣這痛，最近卻仿佛覺得更難以忍受；怪不得，傅先生替我醫治，時間也花得更久；怪不得，爺爺這么著急要我娶親……
原先我并不懼怕毀滅，那也是一種解脫。可為什么，在我從來沒有這么留戀人間的時候，卻知道命運給我的答案比我所能猜中的更苦澀。
我無法克制自己的感情，就象我不能決定自己的命運。如果在婚前就知道，我的生命不是輸贏不定，而是注定無贏，那我是否不如不娶她。心底深處，我又問自己，云崢啊，你是不是自私，這一答案也并非完全在你預料之外，只是從遇見了她，你就不愿意再往這上想，開始懷著萬一的希望，你是不是做出了錯誤的選擇，為什么要讓她也要陪自己受苦？
既然那一天無可避免，就讓她能晚一天知曉這答案就晚一天知曉這答案吧。就讓我在有生的日子，給她最多最多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