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結束后,皇上的后宮充盈,但皇后的人選還是沒有確定,據說是要在留宮住宿的秀女和已經晉封的妃嬪中進行考察和選拔,確立人選之后,才為皇帝舉行大婚。平安她們幾個秉筆尚儀,也進了宮內的“內書堂”學習,等通過考試,才能正式任職。聽說朝中的文武百官對皇帝突然設置了這樣一個官位,而且讓女子來擔任,頗多微詞。反應最劇烈的應該是一些朝中老臣,其中甚至包括了女兒也被欽點為秉筆尚儀的羅太師,認為不合祖制,不成體統。但皇帝堅持己見,在與朝官爭執不下時,丟出另一個重磅炸彈,要在全國范圍內推行科舉,立即,將一眾臣子的注意力轉移到這上面去了,朝堂之上,像開水滴進熱油里,炸開了鍋。
許多大臣紛紛上書,要求皇帝收回這種有悖祖制的設想。一本又一本的奏折源源不斷地呈到皇帝的御案上,有苦口婆心勸解的,有義正嚴詞斥責的,當然,也有支持皇帝的聲音在里面,不過那些聲音太弱小。朝堂之上亂成一團,不知道這消息怎么又流傳到了民間,一夜之間,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皇帝想推行恩科,此等異乎尋常之舉立即得到了平民書生的擁護,一時之間,聯名支持者有,上街游行感恩者有,聚眾演講宣傳者有,民眾的支持和朝堂的反對之聲此起彼伏,其盛況之空間,一時無二。
侯府之外,風云變色,而侯府之內,我的日子卻平靜無波地過著,老爺子最近身子越發不好,前些日子又犯過一次病,基本上不怎么理生意上的事情,這些日子都是我和安遠兮在拿主意。我眼睛不便,安遠兮每天都會把生意上的事給我通報一次,看得他費了些功夫,只把重要的大事簡明扼要地口述給我,一些較小的事都沒有拿來煩我。他如今與我相處,不似最初那樣板著一張臉了,但也絕不像以前在滄都那樣表情豐富,完全是一副標準的公事化的表情。
聽他跟我說了最近的賬目,我陷入沉思,近來的賬目中,那筆名“外”的支出特別頻繁,我有一年沒有管賬,這事兒一直沒有機會詢問,便擱了下來,最近發現這筆賬將云家的錢掏得越發厲害,不知道這筆賬安遠兮發現沒有。我抬眼看他:“小叔,你有沒有發現賬冊上有一些奇怪的支出?”
“大嫂是指賬冊上列出名‘外’的支出嗎?”安遠兮立即道。看來他早就發現了,我點點頭:“就是那個,你可有問過幾位執事,這筆賬支到哪里去了?”
“我問過,幾位執事說這筆賬是爺爺親自在管的,他們也沒有權力過問。”安遠兮道,“我向爺爺求證過,這筆賬的確是爺爺親自管的。”
“哦?”我怔了怔,我還以為老爺子已經把權力完全下放了,沒想到還留著這么一筆神秘的支出在親自監管,“爺爺可有說這筆賬是做什么的?”
“爺爺沒說。”安遠兮頓了頓,輕聲道,“爺爺說,等到合適的時機,才告訴我們。”
心中雖然滿腹疑惑,但老爺子的決定是任何人都改變不了的,我點了點頭,讓安遠兮收了賬冊。小紅敲門進來,對我道:“姐姐,寂將軍府上送來的請帖。”
“說什么?”我閉目輕輕揉了揉太陽穴,輕聲詢問。不會是平安又有什么事吧?這丫頭自從進了內書堂學習,三天兩頭就跑來找我,問一些她課業上的東西。她以前學習就不用功,現在進了內書堂,大概怕被人比下去,在皇帝面前丟臉,所以倒是勤奮起來了。開始她對皇帝這個秉筆尚儀的安排,并不怎么接受,曾經眼淚汪汪地跑來訴苦,我對她的任性實在煩不勝煩,終于忍不住對她說了一句重話:“平安,你知不知道,開口索求的愛,是一種勒索。”
看著她臉色驀地發白,我繼續潑她冷水:“你還要怎樣呢?平安?你不是說你進宮不是為了當妃子,不是為了榮華富貴,只是想陪在他身邊嗎?那你現在,還有什么可不滿足的呢?你已經可以日日陪伴在他身邊,你的愿望,不是已經實現了嗎?”
“可是,這不一樣……”平安囁嚅著,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忍住脾氣,蹙眉道:“有什么不同?你已經得到陪伴在他身邊的機會,這個機會對后宮的女子來說是多么難求,如果她們有這樣的機會,想的是怎么抓住皇上的心,而不是一昧對他進行索取。你現在該想的,是能為他做什么,而不是一直要求他應該為你做什么,畢竟現在是你口口聲聲說愛他,而他從來沒說過愛你。”
平安被我訓得哭著跑出去,我心里也覺得這些話說得有些重了,但卻一點不后悔,如果她現在還擺不正自己的位置,就算是秉筆尚儀的身份,也避免不了有心人的猜忌、利用甚至是陷害。就算平安不理解,我也要說。云崢走后,我比以前更領悟到生命的珍貴,也越來越珍惜陪伴在我身邊的人,不管是親人還是朋友,甚至只是云府一個普通的家仆。我竭盡全力對每一個人好,這樣即使有一天,他們不能再陪伴我,我也不會有遺憾。本以為平安肯定會氣得不再上門,沒想到過了兩日,她主動上門跟我道歉,還讓我指點她的學業,見到她這上進的樣子,我才稍微松了口氣。
“寂將軍要成親了,請你去參加婚禮。”耳邊響起安遠兮的聲音,我才回過神來,睜開眼睛。想起小紅識字不多,定是將帖子交給安遠兮讀了。我蹙起眉:“是和賽姑娘嗎?”
“是。這個月十八。”安遠兮把帖子遞給我。這個月十八,那沒幾天了。寂驚云這樣大肆派帖請客,想來是娶妻而不是納妾了,沒想到他竟然會娶賽姑娘為正妻,有此有悖禮數的事,恐怕只有無父無母又胸襟開闊的寂驚云才做得出來。不過皇上怎么會同意呢?天曌國對貴族的婚配,歷來有一些限制的,想當初云崢娶我過門,也是快手快腳,先斬后奏的。
“知道了,小叔,你幫我擬一份禮單吧。”我站起來,小紅趕緊扶住我。看來寂驚云真的很喜歡賽姑娘,我想起那位姑娘倔強清冷的神情,想必也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寂驚云的磊落胸懷,應可包容她的一切。而沉諳,我笑著搖了搖頭,想是我多心了,感情這種事,外人怎么說得清楚,何況我對他們的故事一無所知。
處理完公事,我要回房去看看我的寶貝諾兒。才踏出書房沒幾步,看到金莎哭著和福生一同跑進來,看到我,金莎撲過來,哭得更大聲:“花花姐姐,安生,安生……”
“安生怎么了?”我詫異地扶住她,金莎哭得喘不過氣來,我看向福生,他的臉色發白,一臉驚怕,我蹙眉道:“福生,安生怎么了?”
“他,他不見了……”福生結結巴巴地道。我蹙起眉:“你們不是在一起讀書嗎?安生怎么會不見了?”
“我們……”福生低下頭,吱吱唔唔地不發一言,金莎哭得更大聲,一張小臉涕淚縱橫。我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們快給我說清楚。”
“福生。”安遠兮不知何時走過來,蹲下身,“安生在哪里不見了?”
“在,在天王廟……”福生低聲道。我怔了怔,氣道:“你們是說,你們偷偷溜出府玩,把安生搞丟了?”
我的語氣嚴厲起來,福生垂頭不語。安遠兮抬頭看我:“大嫂,你別急,好好問他們。”
原來福生說今天天王廟有熱鬧的廟會,金莎和安生都沒有見過,幾個孩子就趁課間先生不注意時偷偷溜出府去,跑到天王廟玩。開始還好好的,逛得不亦樂乎,沒想到后來遇到游花車的隊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把幾個孩子沖散了。金莎和福生到處都找不到安生,等廟會散了,還是沒找到了,以為安生先回府了,誰知道回來才知道安生根本沒有回來,這才慌了。
我又氣又急,都不知道怎么說這兩個孩子。趕緊讓人叫來云義,讓他安排府上的家仆出去找,安遠兮和冥焰也去了。天色越來越晚,派出去找安生的家仆陸陸續續回來了,卻沒有一個人把安生一起帶回來。我心里擔心極了,又不便把這種情緒表露出來,讓金莎和福生更害怕。兩個孩子知道闖了大禍,一直驚魂不定,看他們兩個內疚的樣子,我也不好罵他們,讓寧兒帶他們去休息,兩個孩子都不肯去,只好讓他們跟我一起守在廳里。
家仆們都回來完了,沒有一個打探到安生的消息,我擔心得晚飯都吃不下。夜已經深了,亥時時,冥焰回來了,我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也同樣沒有打探到什么消息,心中越發提心吊膽。安遠兮還沒有回來,現在就指望他了,可是一直等到子時,安遠兮都沒有回來,幾個孩子都撐不住了,我讓寧兒帶他們去睡下,又擔心安遠兮一個人深更半夜在外面有危險,讓云乾和云巽出去找他。精神這樣緊繃著,竟不覺得累。快到丑時,小紅勸我回房休息,我受不了她一直嘮叨,回房和衣躺在床上,一晚上輾轉難眠,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睡著的,天亮時,突然驚醒過來,趕緊起床,問了人,才知道安遠兮一夜未歸。到辰時時,安遠兮和鐵衛終于回來了,我見他們兩手空空地回來,心中頓時一涼。
“云義,去府衙報官,云德,今天安排人繼續出去找。”我對兩位管事說完,見安遠兮面無表情地坐在椅子上,轉頭對寧兒道:“你去跟二少爺房里的丫鬟說一聲,讓她們給二少爺準備熱水。”
“小叔……”他心里應該是很擔心安生的,我都如此擔心了,何況是他,“你用完早膳回房休息吧,我會繼續安排人找的。”
他抬頭看著我,眼里有我看不清的波瀾,半晌,靜靜地道:“謝謝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