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緊張得手心冒汗,大殿安靜得令人窒息,連一根針掉到地上都清晰可聞。半晌,云崢才緩緩道:“回皇上,這本奏折所參,并不屬實。”
“哦?”皇帝淡淡地道,“那事實是怎么樣?”
“皇上,云家對鐵礦的管理一直是嚴格按朝廷的規定來的,發生此次礦難完全是意外,不可抗力因素自然無法抵御。事故發生后,云家已經積極組織營救,臣妻親自前往礦山,對礦工家屬進行安撫,組織賠付,懲治管事,被埋礦工有半數獲救,這在天曌國是絕無僅有的,以前福州錫礦、永定府金礦發生的特大礦難,礦井中的礦工皆無一生還。暴難是有居心不良者企圖混水摸魚故意煽動的,臣妻因此還險些命喪于鐵山郡。”云崢一條條地反駁那張奏折所參,“至于說到延誤礦課,鐵山郡鐵礦雖然目前被官府查封,但上半年的開采量已經超額完成,如果皇上下旨解封,年末一定能完成礦課。請皇上明查,這本奏折所參,并不屬實。”
“就是說,你認為云家無罪?”皇帝不動聲色地聽完云崢的辯駁,懶懶地道。
“回皇上,云家并非毫無責任。沒能預防意外之發生,有責;被居心不良者挑動暴亂,有責;身為臣子不能為皇上分憂,反給皇上增添煩擾,更是罪無可恕。故臣深感愧疚,無能者不足以擔皇上重任,請皇上收回鐵礦開采權,賜臣死罪,以彰國法。”云崢一字一字地道。
“云崢!”我驚呼出聲,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云崢沒有看我,只是目光炯炯地望著殿上的皇帝,我冷靜下來,本來我們商議好交出開采權,便是決定以退為進的,如今云崢只是做得更徹底一些罷了。我轉過頭,望著殿上的皇帝,俯身道:“皇上,臣妾愿與夫君一起領罪!”
“一起領罪?”半晌,殿上才傳來皇帝壓抑的聲音。隨即聽到寂驚云道:“皇上,鐵山郡的礦難,云家雖有責任,但罪不至死。請皇上念在云家世代忠君,三思而行。”
殿上其他幾個臣子也紛紛求情,皇帝卻一直沉默著,我俯著身,不知道皇帝的表情,只覺得殿上的氣氛壓抑得令人頭皮發麻。半晌,他突然笑起來:“云愛卿,榮華夫人,平身吧!”
我與云崢站起來,不知道他突然笑什么,我心中有些忐忑,只聽皇帝繼續道:“云愛卿多慮了,鐵山郡的礦難,朕著人查過,確如云愛卿所言。云家雖有責任,但罪不至死,這開采權,就依卿所奏,朕暫時收回。愛卿當需吸取此次教訓,日后繼續為國出力。”
“謝皇上恩典!”我和云崢趕緊行禮,我吁了口氣,心中懸著的大石頭,終于放下了。
從祈蘭殿出來,坐上回家的馬車,我鉆到云崢懷里,抱住他:“云崢……”
“嚇到你了,對不起。”云崢拍著我的肩,我委屈地道,“你突然說讓皇上賜死罪,真的是嚇壞我了。”
“不這樣說,只怕皇上今日不會這么容易放過我們。”云崢笑了笑,“皇上的目的是開采權,不是我們的命,我把話說絕了,皇上反而不好說什么了。”
“你為何不把礦難和暴亂都是人為的告訴皇上?”我疑惑地道。
“我們沒有證據。”云崢擁緊我,“若這事是皇上授意的,說出來又有什么用?若不是,有第三方插手,我也不想打草驚蛇,讓他們知道我們已經有所警覺。”
我點點頭,想起三日后要進宮學習內廷禮儀,咬緊了唇:“云崢,我真的要進宮學內廷禮儀嗎?”
“皇上決定了的事,只怕由不得你不去。”云崢淡淡地道,“葉兒,別擔心,我會打點好司儀監那邊,不會讓你受委屈。”
“可是,我要有半個月都看不到你。”我蹙起眉,不知道為何心中總是有隱隱的擔憂。
“半個月很快就過去的,我會想辦法進宮來看你。”云崢笑著抱緊我,“別擔心。”
真的不用擔心嗎?我笑了笑,不再把自己心中的擔憂表露到臉上。既然是無法抗拒的事,也只得接受了。
回府,云崢去了書房,我回房卸下那身笨重的行頭,剛剛梳洗完,云義告訴我來了訪客要見我,出去一看,原來是平安。
“卡……,葉姐姐。”這丫頭倒是聰明,立即改了口,我笑著拉過她,“好久不見了,平安。”
她長高了些,圓圓的臉蛋也削尖了,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經是一個大姑娘了。平安噘著嘴道:“葉姐姐,你回來也不來看我,若不是二叔告訴我,我還不知道你回來了。”
“才回來幾天,沒來得及。”我笑道,“反正還要在京城呆一段時間,想著以后還有機會的,平安這一年過得好么?”
“嗯,還不是老樣子,若不是二叔逼著我學那些個煩人的琴棋書畫,會更好。”平安吐了吐舌頭,調皮地笑道。
“你這孩子。”我笑著搖頭。就是這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才敢竄掇回暖逃婚吧?我沒準備告訴她回暖的情況,回暖目前由云家庇護著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只聽平安笑道:“葉姐姐,我對古琴沒興趣,倒是很喜歡你彈的那個吉他,不如你教我吧?”
“你想學那個?”我笑起來,“為什么想學?”
平安的臉微微一紅,笑道:“以前聽姐姐唱過一首歌,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好聽的歌,那時候就想要是我也能像姐姐一樣會彈琴唱歌多好,可惜姐姐后來去了滄都,讓我拜不成師。姐姐,你教我好不好嘛……”
她拉著我撒嬌,我失笑道:“好好,不過我三日后要進宮學內廷禮儀半月,就算要教你,也要過了這半月才可以。”
“學內廷禮儀?”平安怔了怔,“皇上要你學的么?”
我定定地看著她:“你怎么知道是皇上?”平安的腦筋沒可能轉得這么快。
平安的臉紅了紅:“我……,我猜的。”
“你知道他是皇上了?”我淡淡一笑,一年,可以發生很多事,平安知道了宇公子的身份也不稀奇。
平安傻傻地看著我,點了點頭:“嗯。”
我笑了笑,沒說話,氣氛有點沉悶。平安囁嚅道:“姐姐,其實皇上心里……”
“平安,我累了,你今兒先回去好不好?”我打斷她,淺笑道,“我找人幫你做一把琴,等學完禮儀,再教你彈吉他。”
送走平安,心情有些浮躁。在屋子里轉了幾圈,我從箱子里翻出一個錦盒,想了想,對寧兒道:“讓云義給我準備馬車,我要出門。”
回京幾天了,我都沒去主動見以前的朋友,特別是鳳歌,不是不想見,而是有些怕見。不知道月娘是否還是與他住在一起,想起在鐵山郡見過那個無極門殺手陰鬼,我敢肯定她就是月娘。月娘還與無極門糾纏不清,不知道鳳歌……,知不知道。平安的來訪,觸動了我的某些思緒,我突然,很想去看鳳歌。
越近鳳歌的浣月居,我心里越發緊張,抱著錦盒的手不由得有些發抖。下了馬車,我望著浣月居緊閉的門扉,遲疑了半晌,才上前敲門。半晌,有人開門,正是鳳歌的老奴秋伯,我有些激動:“秋伯,你還認不認得我?”
“啊……,姑娘,好久不見,來找公子么?”一年未見,秋伯更老了,但竟然認出了我。我趕緊點頭,笑道:“鳳歌在么?”
“在的在的,姑娘跟我來吧……”秋伯轉身進去。我轉過頭,對云巽和云坤道:“你們在外面等我。”
“少夫人,這怎么可以!”云巽趕緊道,“我們的職責是寸步不離地保護你。”
“就在外面等我!”我沉下臉,“誰也不準跟進來。”
踏進闊別一年的小院,這里與一年前沒有什么不同,樹林依舊安靜,踏進內院,又是滿園黃黃白白的ju花,竹舍依舊清雅幽靜,一時之間,我覺得我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院中的竹搖椅上,閉目躺著一個人,白衣似雪,滿頭的銀絲也似雪,我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快步跑上前去,撫上他如霜的銀絲,手不可控制地顫抖起來:“怎么會這樣……”
他似乎感覺到有人,睜開眼睛,看到我,臉上緩緩帶起一抹微笑:“你回來了。”
“鳳歌,你的頭發,怎么會變成這樣?”我蹲下身,心痛地抓起他垂在肩上的銀絲,“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淡淡地笑:“哪有什么為什么,人的頭發總會白的。”
“不要敷衍我。”我看著他的眼睛,又急又氣,“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雪兒!”他抓住我的手,微笑著:“這段日子,你過得好不好?”
我看著他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會對我說什么了。望著他的眼睛,把滿腹疑惑壓在肚子里,點頭:“好,我嫁人了。”
“誰這么有福氣?”鳳歌溫柔地笑著,“他對你好嗎?雪兒幸福嗎?”
“他叫云崢。”我的唇角浮出笑容,“他對我很好,我很幸福。”
“那就好。”鳳歌的表情竟似欣慰,他捋了捋我額前的發絲,微笑道,“我們的小雪兒,一定要幸福才可以。”
我的眼有些澀,再也無語,不知道為什么,再次見到鳳歌,突然覺得他離我好遠,我們中間仿佛隔了一條隱形的河,這一年的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一些什么?
坐上回家的馬車,我的心里像壓了一塊千斤重的巨石,沉甸甸的,讓我覺得透不過氣。馬車沒走多遠,突然停下來,我聽到云巽厲聲道:“什么人?竟敢擋永樂侯府的馬車!”
撩開簾子,見月娘面無表情地立在馬車前方,見我探出頭去,淡淡地笑了笑:“可以跟你聊幾句嗎?云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