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路上一耽擱,盡管我讓轎夫加快腳程,到了寂將軍府上仍是有些晚了。林伯迎出來,笑道:“姑娘來了,我家小小姐等了姑娘多時了。”
呵,這態度變得,救了寂平安,這身份也果然不一樣了。我笑了笑,跟著林伯進去,連小紅也能隨身跟著了。林伯引我到一處上次沒到過的花園水榭,左右連著欄桿均有一排木長凳,水榭中間是一個闊亭子,亭子里擺了一張圓桌,圍著一桌人,正熱鬧沸騰,丫鬟們在亭內伺候著,家丁們則候在亭外的水榭上,嘖嘖,看這陣勢,怕全是寂平安的驕朋貴友。
寂平安遠遠地見我過來,從亭子里跑來來,沖到我面前:“你,你來啦……”
我笑著將畫卷兒遞給她:“小小薄禮,祝寂小姐生辰快樂!”
“來了就好,送什么禮。”她接過去,領我進了涼亭。步入亭內,一亭的人全都轉過頭來看我,我見這桌上圍坐的,是四五個十三四歲錦衣華服的小姑娘,還有一個看起來比寂平安稍小的小男孩,都帶著好奇和審示的目光看著我。寂平安拉過我,笑道:“我給你介紹一下我的朋友,這是景王殿下的千金回暖郡主。”
果然是千金啊,我看向那個看來年紀是這群丫頭里最長的女孩,小小年紀,已經是少見的美人胚子,再加上宮裝羅裙,更是襯得如春花般嬌艷,難得的是年紀雖小,氣質卻端莊沉穩,我回憶起景王平易近人的風度,暗道真是好家教。我微笑著福了福:“民女參見郡主殿下。”
“起來吧,今兒大家是平安的客人,不用拘禮。”小郡主對我點點頭,微微一笑。
“這是羅太師的千金裳兒,這是戶部侍郎的千金明玉,這是禮部侍郎的千金若蘭,這是御史大人的千金蘇靈。”寂平安指著那幾個女孩兒一一介紹,最后指向這群女孩中唯一的那個男生,“這個小鬼是我二叔的副將風平的兒子,叫風清。”
眾人笑起來,我一一對著這群驕子驕女們行禮,腦子里一時還真記不住這么多名字,前世在公司上班,最怕的就是出席商務活動,一介紹就是一大堆人,記得住的沒幾個。寂平安介紹完了,拉我到桌旁坐下,卻聽到那位好像是戶部侍郎的千金,抿嘴兒笑道:“平安,你糊涂了,還沒給我們介紹這位姑娘是誰呢。”
平安笑道:“這就是我跟你們說的神秘嘉賓。”她拿起桌上那三個我前幾日送她的小豬公仔,得意地道,“你們不是都很喜歡這三個玩偶嗎?這就是送給我玩偶的卡門姑娘。”
“原來是平安的小二嬸。”那位叫戶部侍郎的千金笑起來,唇角帶上些不以為然。我的唇勾了起來,有意思。
平安臉色一變,卻聽那小男孩風清道,“什么小二嬸,別胡說,卡門姑娘是平安的救命恩人。”
“卡門姑娘是寂將軍的人,京城里誰不知道?”那叫若蘭的小姐笑起來,“以后回暖郡主是平安的二嬸,卡門姑娘自然就是平安的小二嬸了。”
還有這一茬?我笑著迎上回暖郡主的眼睛,沒想到我一不小心,就和一個皇室郡主成了情敵。卻看到回暖郡主的眼里波瀾不興,沉聲斥道:“沒根沒憑的事兒,跟著亂嚼什么舌根?也不惦著身份。”
那班千金小姐頓時噤了聲,小郡主看著我道:“她們幾個胡言亂語,姑娘別放在心上。”
“郡主客氣了。”我輕笑。胡言亂語,倒未必見得,空穴來風,也未必無因。只是,這與我何干,一個個的,找錯了數落的對象啊。
小郡主見我態度不卑不亢,倒來了幾分興致,笑著問我:“聽說卡門姑娘的歌唱得極好,不知今日是否有幸能聽到姑娘的佳音?”
她這話一出,在場的少爺小姐們個個都來了興致,平安望著我笑道,“我也聽二叔說你唱得極好,詞曲兒還都是你自己作的,今兒你也送我一首曲子如何?”
“平安小姐開了口,卡門還能說不嗎?”我笑道,“只是,我上次落在府上的‘吉他’可否派人取過來?”
“你是說你落下那怪琴嗎?連名兒也怪,‘吉他’?”平安皺了皺鼻子,“二叔叫人收著呢,我讓人去取。”
差了人去取琴,少爺小姐們又閑聊起來,那叫若蘭的小姐看著我道:“卡門姑娘自己會作詞曲兒,想必是才華出眾,不如咱們來玩個游戲吧?”
呵,找茬的來了?我笑盈盈地看著這位小姐,難道說剛才被那小郡主斥責兩句心中仍有怨氣?還是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給我個下馬威,叫我這覬覦寂將軍的青樓女子知難而退?嗯……,有意思。卻聽到寂平安道:“玩什么游戲?”
若蘭看了桌子上的酒壺茶盞一眼,笑道:“將軍府上拿好酒好茶招待我們,不如我們每人以茶和酒為題各作一首詩,送給平安。”
呵呵,作詩?還道要與我玩什么特別的花樣兒呢。我笑起來,卻聽到風清悶聲道:“知道你們幾個都是天曌國的大才女,也不用每次都玩這個吧?你明知道我對吟詩作對的東西根本沒轍。”
小郡主笑道:“罷了,風清最怕這個,就不用強迫他加入了,我們幾個玩玩兒吧。”
郡主都開了口了,看來這游戲是非玩不可了。平安推推我,眼中有點憂色:“這個……,成么?”我笑著拍拍她的手,道:“既然各位小姐這么有興致,我倒真不好掃各位的興了。”我倒要看看,是你幾個小丫頭厲害,還是我身上濃縮的堂堂五千年華夏文明更犀利,不好意思,列朝列代的詩仙詩圣們,你們的古詩我又要借用了。
“既然如此,我便先獻丑一首。”若蘭站起來,走到亭子一側擺著的長書桌旁,書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想來這些個小丫頭是早有準備了。我笑了笑,卻見她拿起一只狼毫,在攤開的紙上寫起字來,邊寫邊念:
淺斟低唱換浮名,楊柳岸,殘月明。
酒闌方悔負娉婷,一縷一絲到夢魂。
待她念完,除了那小郡主,幾個丫頭都齊聲叫好,若蘭小姐得意地將寫好的詩交給小丫鬟,拿到一旁牽好的繩兒上夾起來,轉身道:“下一個誰來?”
“我來吧。”那戶部侍郎千金明玉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就書,書完才念道:
獨上高樓新雨驟,醉拍青衫拈紅豆。
當年一別綺羅香,梔子花肥美人瘦。
剛念完,那風清叫起來:“明玉姐姐這詩里,沒‘酒’字,可犯了規了。”
“蠢貨。”寂平安罵他:“誰說飲酒詩里一定要有酒字了?能不寫酒字把飲酒詩的狀態寫出來,才叫好呢。”
“平安說得沒錯。”小郡主點了點頭,明玉得意地笑了笑,郡主接著道,“聽平安這話,莫非也得了?”
“幾位姐姐送詩給我,連我也要作么?”平安笑道:“罷了,我倒是得了一首,作得不好,姐姐莫怪。”說著走到書案前寫起來,卻沒有念,明玉立在一旁,幫她念了出來:
空負狂名十二春,苦集滅道等微塵(注)。
幾回白眼逢青眼,多少啼痕共酒痕。
“真不錯。”小郡主贊她。我笑著看這些千金們爭奇斗妍,呵呵,一個一個,都才情不俗呀,連平安那刁蠻丫頭,也有這份感懷和才情,實在難得。平安擱了筆落坐,明玉笑著看向蘇靈和羅裳兒,“你兩人有了么?”
“明玉姐姐,小妹也有了。”蘇靈嬌笑道,“我懶得起身了,就煩明玉姐姐幫我一并寫了吧。”
“懶鬼。”明玉笑罵,倒也重新把筆拿起來,“念吧。”蘇靈笑了笑,念了起來:
未改山河與舊盟,少年心事豈全僧。
黃花寂寞金樽滿,都是人間不了情。
我微微一驚,好一句“都是人間不了情”。沒想到這蘇小姐看著不聲不響的,一出口倒是語出驚人。羅太師的千金裳兒小姐笑起來,道:“你這丫頭,今兒這詩倒來得有點感覺。我也有了一首,也麻煩明玉姐姐幫我寫吧。”說著,也不管她同不同意,自顧自地念起來:
江湖秋水老行舟,浪跡天東任碧流。
風急忍看萍梗轉,酒酣彈劍數恩仇。
呵,一個比一個豪氣,我在心里轉了轉念頭,斗豪氣的詩,誰能趕得上詩仙李白?隨便一首《將進酒就能把你們一個個斗趴,可是我犯得著跟這些小丫頭斗氣招搖么?我搖頭一笑,自古以來都是槍打出頭鳥,太過招搖的人到最后可沒什么好結果。卻聽到小郡主君回暖笑道:“蘇靈妹妹和裳兒妹妹今兒這兩首詩作得好,我這首比起來,就不如兩位妹妹了。”說著,將她的詩念出來:
忍悲翻欲泣,憑軾問衣寒。
此去溪山遠,風霜莫蝕顏。
把酒思量著,醉跡滿青衫。
明玉把她的詩記下來,笑道:“郡主說笑了,今兒這幾首詩又可讓姐姐那些裙下之臣如獲至寶。”說著轉頭看我道:“我們可都作完了,卡門姑娘可有了?”
我笑了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站起來,走到書桌前,提筆將白居易的《問劉十九寫下來,交給小丫頭夾到繩上去。你們要斗豪情,我偏不豪情萬丈,要比哀怨,我偏不悲悲戚戚,人生路上已有太多的風浪,太多的悲愴,能平平穩穩、安安樂樂、滋滋味味地悠閑過活,才是福氣。
眾人的目光都落到那詩上,小郡主一字一字念道: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
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真是好詩。”羅裳兒拍手稱贊,“我說這醉酒吧,有兩種。一種是醉身子的,醉也醉了,只得個次日的頭痛腦熱。第二種,是醉在心里的,還沒喝就醉了。卡門姑娘這詩,便有這種意境。”
這羅裳兒果真是個名符其實的才女,倒是把老白的詩味兒品個通透,我心里不由對她多了兩分喜歡。仔細一打量她,又見得生得眉清目秀、氣質清雅,更是愛上幾分。
蘇靈笑道:“裳兒姐姐這話說得好,你說這醉在心里可不能怪酒吧。可醉在心里又沒法醒,這一醉呀,就是一輩子。卡門姑娘這份心性兒,妹妹佩服。”
佩服我?佩服老白去吧。我有些汗,趕緊擺手道:“蘇小姐過獎了,卡門慚愧。”我是真的慚愧,這一個個的,若真要我自己作詩,倒真不一定擺得平,盡管我前世挺喜歡泡詩詞論壇玩,但今兒若沒那五千年的詩詞歌賦給我打氣,這樣真刀真槍的上場還真有些怯場。看來這天曌國不但男人厲害,連女人也同樣厲害呀。
注:空負狂名十二春,苦集滅道等微塵。(佛家謂人生四諦為:苦、集、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