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勿要擔心,我已經跟里正吩咐過了,便是我走了,也不會有人再欺辱你們。”
“若是遇到什么事,只管去找里正就是了。”
李玄霸勸慰了幾句,孟里長擦去了眼淚,卻又覺得愧疚,“郎君升遷,本該慶賀才是讓郎君見笑。”
“勿要這么說,我們先吃,吃飽了我帶你們看看這果園!”
李玄霸并不是個善于跟他人打交道的人,可他跟面前這幫村民卻聊的火熱,李玄霸認真的詢問一些農桑上的事情,還有關于季節變化的事情。
眾人一一回答。
氣氛分外融洽,眾人似是都忘記了離別的悲痛,又恢復了過去的樣子,大大咧咧,嗓門也大,整個園子里都是他們的聲音。
吃了這么一頓飽飯,又跟李玄霸聊著天,這時間流逝的也極快,他們都沒怎么注意,太陽便開始悄悄轉移了位置,天邊出現了紅色的晚霞,壯觀又美麗。
孟里長坐在原地,仰起頭來,望著天邊那奇特的晚霞。
說來也奇怪,明明不是什么罕見的景觀可今日這晚霞,怎么偏就這么好看呢?
孟里長率先站起身來。
“我們都是卑賤之人,受了三郎君的恩德,此生只怕也沒有機會報答我們雖不知什么大禮,可絕不會忘記郎君的恩德。”
“郎君此番前往,只愿再無憂慮,諸事吉利。”
孟里長領著眾人再次行了禮。
李玄霸拱手回禮。
“我們得早些回去了,不然,城門若是關閉,那就難辦了.三郎君。”
孟里長還想說些什么,可憋了好久,他也憋不出什么好聽的話,只能再次說了個吉利。
李玄霸將他們送到了門口,眾人再三拜謝,然后佝僂著腰,蜷縮著身子,就這么一點點消失在了遠處。
“都上車!”
“這東西就勿要搬了,放在那邊吧!”
李建成大聲叫嚷著,一輛輛準備妥當的馬車,此刻就待在府邸門口,隨著李建成一聲令下,馬車開始魚貫而出,朝著城門口的方向奔馳而去。
李玄霸坐在車內,偷偷打量著外頭。
他的腰間懸掛著一根漂亮的狐貍毛發,毛茸茸的,三石坐在他的身邊,正偷偷玩弄著那狐貍毛。
李世民騎著馬,在外頭來回的飛奔而過,甚是威風。
在武士們的簇擁下,車隊終于是離開了城池,沿著道路,朝著陌生的方向前進。
當車隊正式消失在視線內的時候,留下來的那些人神色各異。
有人悲痛,有人歡喜,有人失落。
長武鄉。
田鄉正正坐在官衙的書房內,一筆一劃的練著字。
他已經給家鄉的兒子寫了書信,讓他前往樓煩去找李玄霸,同時還交代了他許多事情。
今日李玄霸離開,田鄉正卻沒有去送他。
已經不需要再刻意的去奉承君侯了,只要做好他交代的事情便足矣。
就在他暢想著未來,滿臉笑容的時候,從吏忽進來稟告。
“鄉正,周大戶來了。”
田鄉正一愣,這個周大戶,姓周名言之,是長武鄉里的一位土豪強。
他祖上頗為顯赫,到他爺爺那一代卻落寞了,雖是落寞,可仍然占據著大量的耕地,手里有不少的佃戶,當然,跟城里真正的大族是沒法比的,可在鄉野里,卻足以稱王稱霸了。
田鄉正瞇起雙眼,讓人將對方帶進來。
只是片刻之后,一位身材高大,挺著圓滾滾肚子的男人笑著走了進來。
“鄉正!許久不見啊!無恙否?”
田鄉正笑了笑,“無恙。”
“聽聞先前周君生了病,這好的倒是很快啊。”
周言之沒有回答,笑著坐在了一旁,他看起來頗為輕松,拍了拍手,很快就有人提著木盒走了進來,將木盒放在了田鄉正的面前。
“這是何意啊?”
“鄉正,我這次啊,是特意為了為您解憂而來。”
“哦?”
“您看,當下這長武之內,無有鄉兵,諸多大事,都需要您一人來做,這鄉兵的用度又不少,還得您自己承擔,這鄉兵是用以保護長武的,我們作為本地人,自是應當為家鄉出力。”
“我愿組織鄉兵,承擔他們的一切用度,保證鄉內外的安全,而且,我還愿意幫著重建官衙,您的麾下外出辦事,所有支出,我也一并承擔.至于這些”
周言之摸了摸那小木盒,笑呵呵的說道:“這全當是獻禮.”
田鄉正也跟著笑了幾聲。
“獻禮?”
田鄉正瞥了眼木盒,點著頭,自言自語道:“周君先前的那支鄉兵,可是做出好大的事,沖撞太守家的郎君您的侄子好像都被殺了吧?”
周言之臉色一變,“那事與我無關,您心里也知道,這件事,另有人指使,我惹不起,您也惹不起。”
“太守可是說過,像周君這樣的人家,是不允許再組建鄉兵了。”
“況且,我也知道你要鄉兵做什么,無非就是搶些東西,打一打不聽話的人,彰顯自己的權勢”
周言之的臉冷了下來,“鄉正,你或許不知道,我雖處于鄉野,在城里也有貴姓的親戚。”
“我知道,您的姐夫姓鄭嘛。”
“不過,太守之令,姓鄭只怕也改不得。”
周言之冷笑著說道,“太守已經走了,可貴姓可不會走,鄉正想要做事,我是支持的,鄉正也不必如此較真,網開一面,一同做事,豈不是很好嘛?”
“周言之.鄉兵的事情,你是別想了,我會自己組織,另外,別覺得君侯走了,你就能再次興風作浪,我田某人只要還在長武,就絕不允許你這樣的混賬東西魚肉鄉里!!”
“你最好省著點,若是哪天落在我的手里,我讓你求死不得!!”
田鄉正一把推倒了案上的木盒,臉色兇狠。
周言之氣的直哆嗦,你田行建在這里裝什么好人?過去吃拿卡要的都是你,現在倒是一副正人君子的面孔?!
他握緊了拳頭,狠狠瞪了田鄉正一眼,轉身就走。
他身邊的人撿起了木盒,跟著他一同出去。
田鄉正的幾個隨從趕忙走進了屋里。
田鄉正皺起眉頭,不悅的說道:“這君侯前腳剛走,這些奸賊便迫不及待的冒了出來,呵,派個人去盯著他們家,只要敢做出一件非分之事,即刻拿人,不必過問!”
“喏!!”
隨從們行了禮,其中一人問道:“鄉正.這周大戶,在城里似是有人脈的,若是買通了縣里的大人物”
田鄉正一點都不在意,他挺著頭,“我為人正直,還能懼怕權貴不成?”
“無論是誰,我都要秉公辦事!絕不退縮!”
隨從們對視了一眼,他們也沒想到,這跟著田鄉正橫行了這么多年,忽然就要當好人了。
他們紛紛稱是。
田鄉正的眼里確實沒有懼色。
有能耐的就來搞自己啊!
就是派個死士將自己干掉都行!
自己要是死在這幫賊人的手里,自家的幾個孩子下半生就徹底的吃喝不愁啦!
相同的事情發生在了許多地方,只是,過程卻并不相同,當太守離去的那一刻,城內城外的蟲豸們就忽蘇醒了過來,他們相繼從泥濘惡臭之中鉆出來,露出了猙獰的牙齒,再次將頭埋在這片土壤上,準備大快朵頤。
而那些地方的官吏們,卻不能如田鄉正這般無畏,畢竟他們身后沒有君侯站臺。
鄉兵,紈绔,惡吏,盜賊,忽就冒出頭來。
難得平靜下來的城池,再次變得雞犬不寧。
而他們都不知道,就在此時此刻,一伙匆匆忙忙的人也是剛剛踏進滎陽的地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