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炫的這幾篇文章,里頭包含的東西很多。
從戶籍管理的行政制度,到約束民眾的律法,甚至還包含了軍事方面的東西。
李玄霸也不得不給老師澆點冷水了。
“師父,這山寨并沒有您想的那么健全.耕地極少,眾人還需要通過狩獵來維持生計,到了冬天,情況就更加糟糕,因此我才不斷的派人去囤積物資,就是怕出大事。”
“而且,我們也找不出年邁有道德的老丈來進行教化,山寨里沒有多少老弱,甚至都找不出多少能識文斷字的人,各方面的東西都缺,您的想法都很不錯,不過,當下似是無法執行啊.”
李玄霸一一說起了當下的困境。
可這并沒有讓劉炫喪失熱情,他看起來似乎愈發亢奮了,他收起了面前的幾個文章,沉吟著說道:“如此看來,需要考慮的事情就更多了。”
“農桑,住所,通商”
劉炫迅速站起身來,“玄霸,你現在就派人去山寨,讓他們派個知情的人,前來與我相見,我要問清楚他們的狀況,然后教導他們該怎么去做。”
李玄霸低頭稱是。
李玄霸大概也明白老師為何如此上心了,他每次講述經學的時候,總是講述自己懷才不遇,對當下朝野的一切都不滿意,他這是想試試自己的那些想法是否能真正實施。
不過,這對李玄霸等人來說,卻是一個極好的事。
隨著人數增加,管理難度也是在不斷的增加,張僧元先前派人來告知情況的時候,就曾提到過寨子里出現了越來越多的矛盾和問題,甚至出現了毆斗的情況。
當下這個季節還好,可一旦入冬,生存的難度會直線上升。
劉師可能沒有實際治政的經驗,但是他讀過的書只怕是比山寨里的人都要多,李玄霸覺得他至少是能想出一些辦法來解決問題的。
李玄霸也不敢耽誤,他先是派劉丑奴往張度那邊,將這件事傳達給了對方。
張度也迅速派人上山。
如此過去了十來天,張僧元所派遣的人終于到了城外農莊,他派了一位同樣有劉炫弟子身份的人來稟告情況。
李玄霸在得知這件事后,便趕忙帶上了劉炫,兩人一同前往會見。
劉炫似乎有一段時日不曾出過門了。
再次出城,他的目光卻是始終盯著外頭那些早已被荒廢的耕地,沉默不語。
圣人近幾年的徭役頗有些夸張,動用的民夫都是以百萬起步,而且動不動就無限期的延長工事,比如他先前召集了大量的民夫去修建洛陽的宮殿,剛修建好,那些民夫以為自己可以回家了,圣人便再次下令,讓他們去修建從洛陽通往江都的御道.
“我過去都不太敢出門。”
劉炫忽開口說道。
李玄霸一愣,不解的看向了老師。
劉炫繼續說道:“讀的書越多,便越知道是非,就越是想要去做些什么,可又無能為力倒是像趙元淑那樣的人,沒讀過多少書,也不明白什么道理,做壞事也是做的心安理得,看到這些耕地只怕也無動于衷。”
“我做不了事,就不敢出來,不想看到這些,只是躲在家里,多收些弟子,多掙點錢,將心里的不忿都說給弟子們聽.”
李玄霸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么。
劉炫看向他,笑著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想收你做弟子嗎?”
“不知。”
“一來呢,你家里很有錢,若是能當你的老師,我吃喝不愁,還能照顧下其余的弟子。”
“這二來,你有點像我年輕那會我跟你這么大的時候,也是剛剛讀書,知道了許多道理,什么都想管,常常對左右說,等我長大之后,定讓諸事有所改變可我沒能改變任何事,卻是讓事把我給變了。”
“你不知道,我并非是只會空談的老儒,我是做過事的。”
劉炫認真的說道:“當年周武帝平定齊國的時候,我受到舉薦,成為了州內的戶曹從事,掌一郡的戶籍,后來又當了禮曹從事,掌一郡教化,我做的都很出色,還拿過幾次獎賞。”
劉炫懷念起年輕的時候,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后來,我奉命修過國史,修訂過天文律法,我還兼職內史省,考察過群官的政績”
“可是,沒用啊.無論我做的有多出色,有多優秀,就是得不到升遷啊,做的事比任何人都多,可就看著同僚一個個升遷上去,唯我留在原地,還被這些狗日的所欺辱。”
“這幫酒囊飯袋,還敢輕視我。”
“用錢的地方越來越多,俸祿卻越來越少我不愿再遭罪,便狠下心來,寫了些文章,說是古人所作,想要換取賞賜,誰都沒有發現,我還拿到了大量的賞錢可很快,我就被鄰居檢舉,被抓了起來。”
李玄霸聽的很是認真,這還是老師頭一次給自己說起過去的事情,李玄霸還真的不知道老師在郡縣當過官,參與過那么多的工作。
自己先前認為他沒有實際治理的經驗,看來是錯誤的。
劉炫又問道:“你知道我鄰居為什么會舉報我嗎?”
“不知。”
“我跟他相處的極好,他的日子也不好過,我拿了賞錢之后,就分給了他一些,讓他補貼家用,他詢問藏書的事情,我竟告訴了他結果,此人就直接舉報了我。”
李玄霸皺起了眉頭,“此人無恥。”
“他大概也是想,我們都過得如此貧苦,怎么就我得了這般大的好處,心里氣不過吧。”
劉炫又說道:“從那之后,我就不想別的了,只是想辦法掙錢,掙名,忙忙碌碌,也不知自己在做些什么,后來,我都看不下去自己的日子,提起勇氣,又向皇帝上書勸諫,然后我就被罷免了.”
劉炫看向了李玄霸,“你的家境很好,不過,有些事情,跟家境也未必就有關系我自己做不了許多事,夜里便因愧疚而難以入眠,我就想,將你教成,若是你將來能做成一些事情,我心里或也好受些。”
“弟子愚鈍.”
“不。”
劉炫笑呵呵的指著遠處的農莊,“你這不就做到了嗎?”
“哈哈哈,連你個當弟子的都能去做事,不怕問罪.我這個當老師的,也不能那么怯弱啊。”
“這山寨的事情,你不必擔心。”
“老夫都忍了一輩子了,如今一把年紀,總不能再帶著這股窩囊氣入土!這山寨的事情,我定辦的妥當!!”
劉炫的聲音洪亮,前方趕車的劉丑奴都咳嗽了起來,提醒他們說話小點聲。
師徒兩人到達農莊,這農莊里的鄉兵骨干都是劉炫的弟子,早已得知消息,出來迎接。
劉炫看著這些人精神奕奕,穿戴整齊,也是極為開心,在眾人的簇擁下,他們很快就走進了辦事大堂之中。
而那位張僧元所派來的弟子,此刻也是位于眾人之中,面對老師竟有些拘束。
等到劉炫與眾弟子寒暄完,張度帶走了眾人,留下了那位從山里下來的師弟曹遲。
“曹遲,許久不見,聽聞你最近做的好大事,都在山上當了大王了,了不起啊。”
劉炫開口便是挖苦。
曹遲滿臉通紅,趕忙行跪禮,“老師,并非是有意為賊,實在是”
“好了,我讓他們派人來,不是為了訓斥你們。”
“就你們這些不成器的,連書都讀不明白,能治理好那么大的山寨嗎?”
“來,跟我詳細說說山寨的情況!一件事都不要落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