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霸說的頭頭是道,李淵卻沒有再說話,心里甚是復雜。
一方面,他為兒子感到驚訝。
李玄霸此刻的表現,比他生擒賊首時給李淵帶來的驚喜都要大。
這小子的書是真的沒有白讀,說起道理是一個接著一個,看待事情已經有了些成人的角度,不過,還不夠,多少還是迷信書里的道理,閱歷不足。
李淵此刻,也不再將李玄霸當作小兒了,他一臉嚴肅的看著遠處,低聲說道:“玄霸,或許你是對的,通過勸諫,真的能在不觸怒圣人的情況下讓圣人知道地方的惡政。”
“可你想過嗎?圣人根本就不會在意這些,他要的只是稅賦和壯丁而已,且甚是急躁,越多越好,往后會怎么樣,他也不在乎。”
“若是徹查授田,消除惡政,對百姓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可對圣人來說呢?”
“無端的少了許多稅賦和徭役,他能饒過我們嗎?”
“至于你說的拉攏天下能人志士,你或許不知道,這天下的許多仁人志士,為民請命是次要的,填飽肚子,活下來是首要的。”
“他們最想要的是當官,發財,美人,得給他們官職,土地,美女,錢財,帶著他們打勝仗,讓他們得到更多的好處,這才是吸納仁人志士的辦法。”
“光靠著一張嘴說仁義道德,沒有實際的好處,是沒有人會跟隨你的。”
“所以,當下不是為天下先的時機,需要隱忍,需要當大官,手里要有足夠的本錢,要有足夠的軍隊,要能給與別人足夠多的好處.我這么說,你能明白嗎?”
李淵說的赤裸裸,放棄了過去那‘仁義道德’的說教方式。
這是他對大孩子的說教方式。
李玄霸看起來頗為驚訝,他低著頭,似是在回味著父親的話語。
李淵笑著揉了揉他的頭,“你還小,雖是讀了不少的書,可書就只是書而已,等長大之后,你去過許多地方,見過許多人,就會知道更多的事情。”
“聽我的話,先安心隱忍吧,做些小事,這些苛政,總有一天會解決的。”
“鄉正那邊,我會派人去說的,你就別想著廟堂的政策了,去練練你的鄉兵,去討伐那些盜賊,你二哥最近就做的很好啊,你還不知道吧,你二哥連著擊潰了十幾股盜賊”
李淵開心的說著,坐在父親的懷里,李玄霸的眼里卻多出了些茫然。
一邊去消滅盜賊,一邊卻眼睜睜看著苛政將更多的人逼成盜賊。
在如此苛政之下,如此徭役之下,天下的盜賊能消滅干凈嗎?
為了讓兒子開心些,李淵抱著他表演了幾個精彩的馬術,贏得眾人喝彩。
李玄霸知道阿爺此刻心情很好,也沒有掃他的興,只是擠出了笑容來,配合阿爺。
可當回到了府邸的時候,走進了自家小院的時候,李玄霸再次陷入沉思之中。
他坐在書房內,雙手托著自己的臉,也不知在想什么,想的出了神。
忽然間,有半張餅就這么出現了他的嘴邊,李玄霸一愣,而后看向了一旁,卻發現三石正伸出半張餅,就放在他的嘴角,“郎君似是不太開心?吃點餅吧,吃一口就會開心起來了!這多好吃啊。”
“你這是哪里來的餅?”
“中午的時候藏了點備用。”
李玄霸苦笑了起來,可看著對方那一臉誠懇的表情,還是咬了幾口,三石問道:“怎么樣?吃了東西,心情是不是就好了?”
“是啊.”
李玄霸說著,又看向她,很是認真的問道:“三石,你相信世上有不求私欲,以天下為己任的好人嗎?”
三石同樣認真的看著李玄霸,重重點頭,“我信啊。”
李玄霸有些開心,“我也覺得有,天下讀圣賢書的人那么多,莫非都只在意自己嗎?肯定還是有人以天下為重的.”
三石點著頭,“是啊,郎君就是啊。”
李玄霸忽一愣,“我?”
他再次搖著頭,“我不算,除了我之外的,你覺得有嗎?”
三石同樣是毫不遲疑,她搖著頭,“沒有。”
李玄霸低下頭來,“阿爺說,光靠一張嘴說仁義道德,是沒有辦法成就大事的”
三石再次點頭,“那他說的很對啊,我見過許多那樣的人,嘴里說的都是漂亮話,可真正跟他要點吃的,卻要放狗咬人.可郎君不是這樣啊,郎君做了許多事,幫了許多的人。”
“我覺得郎君是一定能成大事的。”
李玄霸的腦海里迅速閃過了什么,他若有所思,嘴里念念有詞,片刻之后,他猛地拿起了筆,開始奮筆疾書,三石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她只是坐在一旁,好奇的探出頭來看,哪怕她根本就看不懂李玄霸寫的是什么。
李玄霸越寫越快,眉宇之間的煩憂一掃而空,行筆也是愈發的舒暢。
很快,他就寫了滿滿當當的好幾張紙,速度之快,三石都看呆了。
寫完了這些,李玄霸瀟灑的收了筆,臉上再次出現了笑容。
“阿爺說的對,也不全對,我先前說的對,也不全對。”
“以仁義為根本,多做實事,不只是讓那些仁人能士們得到好處,還得讓全天下人都得到好處,如此,才是真正的得道者多助。”
他又拿起自己寫的文章,頻頻點頭。
三石還是不明白,可她看到李玄霸笑起來,也就跟著笑了。
第二天,李玄霸再次駕車前往農莊。
在李玄霸到來之前,李淵已經派人過來了一趟,他這次派了李建成前來。
李建成見過了弟弟麾下的這些人,又將李淵的意思告知給了眾人。
有的事情可以做,有的事情勿要胡亂提議,三郎君年紀還小,不能迎合他,去做一些不對的事情,李玄霸那邊,已經由李淵親自說過了,他們這里往后也不能再犯錯。
張度等人心里頓時明白,這是在說團主之前要徹查授田的事情。
他們自是不敢反駁,連忙稱是。
等到李玄霸到來的時候,他們本還擔心團主會受到影響,心情不會很好,可與他們所想的不同,李玄霸依舊是滿臉的笑容,召集了眾人,商談起了大事。
張度等人趕忙說起了李建成來找他們的事情。
李玄霸聽完之后,也不覺得沮喪,他笑著說道:“既然父兄不許我操辦大事,那我們就多做些小事,往后,總有機會來做大事的。”
眾人對視了一眼,也都變得斗志昂揚,紛紛稱是。
李玄霸這次便說起了鄉兵的問題。
盜賊的問題好了許多,可鄉兵禍害地方的情況并不曾收斂,李玄霸準備跟周圍的幾個鄉兵團主好好講講道理,讓他們明白欺辱百姓是不對的。
當下春種的時間已經過去了,農桑的事情,只能是聽天由命了。
李玄霸心里很清楚,等到那些農夫家里的糧食吃完,他們還是會鋌而走險。
那么,就先在野牛山里做一做準備。
一片大山,能養活許多人,但是,季節的影響也會很大,不同季節的大山能養活的人數是完全不同的,想要讓百姓們能脫離苛政,在山里生活,光靠著吃山是不夠的,還需要開發出耕地出來。
尋常來說,這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劉炫告訴李玄霸,讓荒地變成耕地,至少也需要四五年的時日。
在圣人的治下,他無力救助那些人,那便在山里給他們一個容身之所吧,無苛政之害,能安穩生活。
“張團佐,這幾天天氣不錯,幾天之后,我們也帶上一些人,去山里打個獵,順路看看外頭的風光。”
張度一愣,而后才反應過來。
“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