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大興城,正是過去漢代長安的新稱。
文皇帝建立隋朝后,最初是想定都在漢時的長安城的,可當時的長安因為戰亂,年久失修,污染嚴重,文皇帝便在漢代長安城的東邊開工,大興土木,要在原先的繼承上進行擴展,建設出一個新的都城。
這個新都城就被稱為大興城,從文皇帝那會開始修建,至今都在修建之中,不曾停工,今年圣人所修建的渠,就是從大興至江都,看圣人的樣子,接下來還會繼續修建,讓大興城能連接到天下的每個角落。
當下的郡國觀念雖然不再,但是鄉黨觀念卻不曾改變,大家往往都與自己的同鄉更加親近。
田鄉正的口音,李玄霸聽著確實不一樣。
等他入座之后,田鄉正又特意說了些老家的趣事,這些趣事只有田鄉正和李玄霸兩人能聽得懂,其余那些人聽著都是一臉茫然,完全不知道這有什么好笑的。
田鄉正根本就不把李玄霸當作孩子來對待,在他眼里,這是個金光閃閃的大腿,只要能抱住,能保家中子孫幾代人的富貴。
看到田鄉正的態度很是恭敬,語氣又如此卑微,李玄霸便直接說起了請他到來的目的。
“我組建了鄉兵,如今就駐扎在長武鄉。”
聽李玄霸說起,田鄉正的頭都抬高了幾分,田鄉正一直都覺得,李玄霸會選擇長武為據點,是因為自己也是關中人,需要辦事肯定還是要找自己人,就那些關外的臭要飯的,他們能辦成什么事?
“我打算讓騎士們在長武設立一道巡邏線,以保百姓免受盜賊之苦.”
李玄霸詳細的將自己的想法說出,田鄉正毫不遲疑,他當即說道:“三郎君如此上心長武的事情,這是長武眾人的榮幸,過去這里盜賊橫行,我有心討伐,奈何力不足,今有三郎君帶頭,我自當全力以赴!”
“三郎君,我稍后就帶著人前往各地村莊,讓他們配合您麾下的鄉兵,若有違背的,我自處置,三天,不,兩天之內,我定完成這件事!”
田鄉正看起來都有些迫不及待了,感覺他隨時都要起身去辦事。
李玄霸又說道:“有鄉正相助,我感激不盡。”
“豈敢,豈敢,此處的事情本與郎君無關,郎君能幫助我們,是我們該感謝郎君才是!”
“不過,還有幾件事,我也想與鄉正說一說。”
“郎君且說。”
“一個就是這授田的事情。”
李玄霸剛開了口,田鄉正臉上的笑容就凝固了,他遲疑了一下,不確定的問道:“郎君的意思是?”
“授田數目完全不對,我去過許多村莊,很多人沒有領到實田,卻是按著極高的授田額來繳納稅賦,戶籍是錯的,授田也是錯的,他們幾次想要往上訴告,可找不到門路。”
“這些時日里,有不少人找我訴苦,都是講述這件事。”
“孟村有戶人家,家里一男二女,竟是按著十個男丁的授田繳納稅賦,而實授還不到六十畝!這是什么道理?”
田鄉正沉默了片刻,無奈的說道:“郎君有所不知啊。”
“這授田之事牽扯極大,誰不知道民間授田不合理呢?可沒辦法啊,這上頭的人要政績,每年的耕地只許增長,不許縮小,我們就只能按著人家的要求來上奏,耕地多了,那稅賦不能不漲啊。”
“這些年,上奏的耕地數目更是夸張,我看啊,再過幾年,這大隋名義上的耕地,只怕是比疆域都要大”
李玄霸的臉色很差,他問道:“難道這就不可以去改嗎?”
田鄉正糾結了一下,咬著牙說道:“郎君若是要我改,我現在就可以去重新核實,如實上奏!”
“但是,縣城那里是不會通過的,縣中官員定會找我問罪,長武有三家富戶,他們跟城里的許多人來往密切,其中有一家,其女嫁到了鄭家,他們也會想辦法對付我。”
“而附近的幾個鄉正,也會因此而仇視我。”
“不過,我并不怕,若是三郎君要我去辦,我現在就下令去做!”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求三郎君能答應。”
“什么事?”
“若是我死于非命,我在老家還有兩個孩子,希望三郎君能替我照看。”
李玄霸瞪圓了雙眼,他是沒想到,一個鄉的授田問題就會如此的困難,若是這么說,那一個縣會如何?一個郡又會如何?
大概就是方才田鄉正所說的那幾個反對勢力的加強版吧?
在鄉野里只會得罪縣中官員,鄉里豪強,還有其余的鄉正。
那若是到了太守的地步,豈不是就會得罪廟堂里的官員,甚至是圣人,然后得罪郡里的望族,再得罪所有的太守同僚?
李玄霸恍然大悟,難怪沒有人敢管這些事!
同時得罪這么多勢力,就是貴為國公也扛不住吧?
院內靜悄悄的,從張度到其他人,此刻都是沉默不語,先前李玄霸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他們都非常的贊同。
畢竟,他們都是這些事的親歷者,他們非常了解這混賬的授田給底層百姓們帶來了何等的苦難。
在文皇帝時期,關中爆發了一次巨大的饑荒,受災者極多,餓死的更是不在少數,災荒的原因說是因為幾個月不曾下雨,可就在上一年,朝臣們才對文皇帝說,天下大興,百姓富足,家家戶戶都有存糧,來夸贊授田制的巨大成效。
也不知這存糧去了哪里,反正就是爆發了巨大的饑荒,而當時的各地糧倉,堆滿了滿滿當當的糧食,這些都是通過那些高額的稅來獲取的,足夠后來人吃上幾十年的。
文皇帝宅心仁厚,在國家擁有充足糧草,而災民嗷嗷待哺,每天都有人餓死的情況下,他決定帶著關中的災民們到洛陽就食。
過去帶著災民去別處吃飯的皇帝也有,但是沒聽說過他們的糧倉是堆滿的。
這一路上,文皇帝每天都在哭泣,哭這一路上死掉的災民,并且決定往后不吃肉來表達哀痛。
哦,對了,此刻大隋的徭役還在繼續。
對此,某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二郎表示:‘隋文愛糧食而不愛民’。
這虛授田的情況,是大家都有心去改變的,不過,田鄉正這番話,讓眾人瞬間冷靜下來,這件事所會引發的后果,似乎還不小。
李玄霸的眉頭緊皺。
他忽看向了田鄉正,“若有人來找你問罪,我就去跟他講一講為人臣的道理。”
“你放心去做,我會派人跟著你,不使人陰害你。”
“我希望你能徹查實際的授田數,徹查實際的人丁數,如實的進行授予,讓長武的百姓們能安穩的生活。”
“既知道了危害,又豈能置之不顧呢?”
田鄉正也不遲疑,他當即表示,一定會全力而為。
田鄉正并不怕做一些危險的事情,他甚至希望能為李玄霸多做一些,只要三郎君能記住自己,往后能提攜一下自己或者自己的后輩,那做什么都是值當的!
田鄉正跟李玄霸說了許多,然后,在幾個鄉兵的簇擁下,他快步走出了院子里。
他要去辦大事了!
田鄉正在心里想著,等自己這件事傳出去,縣里的官員們怕是要被嚇死吧?
他大笑著,快步離開。
而李玄霸此刻也是在收拾著東西,他準備回去見父親,跟他好好說說這件事。
李玄霸回到了車里,帶上三石,匆匆離開了這里。
三石坐在車里,也不說話,只是閃爍著大眼睛,盯著一旁的李玄霸。
李玄霸有些狐疑的摸了摸臉,“有什么東西嗎?”
“三郎君去了那破廟?”
“哦,去了,你原先說起趙獨眼的事情,我就記下了,后來找了個時間,過去把這賊人給收拾了,還有那幾個娃,我也給安排到農莊里了。”
“謝謝。”
三石輕輕說了一句,又迅速低下頭。
李玄霸搖著頭,只是咧嘴笑著。
“不必客氣,這又不是什么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