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聞鶯揣著端著半碟子糕點走出隔壁吳娘子家時,恰好不遠處的路上正有兩個身影正慢慢走近。
不用看,柳聞鶯便知道她爹娘回來了。
夜色已漫過青石板路,天邊懸著的滿月半遮半掩地躲在云端之后,一抹清輝淌在墻根上,連接著地面像是被潑灑了一層薄銀。
柳致遠此時輕輕牽著吳幼蘭的手,兩人步子緩得很,像怕踩碎了滿地月色。
或許是覺得夜色已晚,周圍也沒個人,二人說起話來十分的親密。
看著地上時不時交疊的影子,那冷風里還飄來她娘親與爹爹的說笑聲,瞬間也讓這冬日里的寒風少了幾分刺骨。
柳聞鶯站在籬笆門口,剛要開心地喊出聲來,卻瞥見吳娘子不知道什么時候來到了自己的身旁。
吳娘子那先前和柳聞鶯笑瞇瞇的眼睛此刻正望著吳幼蘭和柳致遠的方向。
她的眼底像盛著一潭深不見底的死水,里面藏著有柳聞鶯看不懂的羨慕,又藏著點說不清的沉郁。
此時的吳娘子整個人也像被秋霜打過的荷葉,蔫蔫地垂著。
她忽然抬手摸了摸柳聞鶯的頭,指尖帶著點涼意淡淡道:“真巧啊,你爹娘也回來了,快回去吧。”
吳娘子的聲音輕輕的,尾音被風卷著就這么散進了月色里。
柳聞鶯“嗯”了一聲,再抬頭時,爹娘已然走近。
“爹爹!娘!”
柳聞鶯端著點心喊了一聲,柳致遠和吳幼蘭齊齊正抬頭望過來。
月光落在夫妻二人眉眼間,帶著白日里看不見的活潑與生動,他們夫妻二人眼底都盛滿了女兒的身影。
柳聞鶯端著盤子朝他們走過來。
他身后那吳娘子關門的聲音以及那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聲隨著風吹進了柳聞鶯的耳朵里,讓她還沒走起的兩步又停了下來。
“怎么不在屋里呆著啊?”
被吳娘子那一聲嘆息卷入了并不屬于自己的惆悵中,柳聞鶯再次回神時,父母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
看著母親與父親關心地看著自己,感受著母親的手掌摸上了自己那冰涼臉頰的溫熱觸感,柳聞鶯滿足地回道:“我剛從吳娘子家出來。”
柳聞鶯說完像是獻寶一般將自己手里的點心拿著湊到了她爹娘面前,興沖沖道:“這是吳娘子請我吃的,可好吃了。”
這糕點又甜又糯的口感不是吳娘子喜歡的,全程她就吃了半塊,剩下不是進了柳聞鶯肚子,就是讓她帶了回來。
吳娘子那嫌棄的神色做不得假,柳聞鶯還納悶她不喜歡這樣的吃食怎么還拿回來的。
人家也不是算準了自己今晚會來啊
一家三口往回走,吳幼蘭和柳致遠明顯還沒搞清眼下的情況,等到一家人回到了屋里,柳致遠去加碳燒水,吳幼蘭則拉著女兒到桌邊坐下,問了起來:
“今晚你不是在杜媽媽那邊吃飯么,怎么從吳娘子那里出來了,還拿人家點心?”
說起這個,柳聞鶯直接小臉一垮,很不高興地說道:“那還不是你們?我人小肚皮小,腦子更是小,可沒那么多值得杜媽媽請我吃東西的消息”
說著柳聞鶯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然后又道:“所以,我在她那壓根就沒吃飽。回來路上恰好遇見吳娘子,吳娘子看我可憐收留我吃了些點心。”
“杜媽媽是找你打聽了消息?”
其實先前柳致遠和吳幼蘭心底也是已經隱隱有了猜測,如今年聽見柳聞鶯的抱怨卻也徹底確認了。
“杜媽媽不是老太太院里么?這是老太太想知道大小姐的一些事情?”
吳幼蘭的猜測得到了女兒的肯定。
柳聞鶯連連點頭,然后道:“是呀,依我看,那杜媽媽就是想通過我打聽大小姐,好告訴老太太呢。”
柳聞鶯說著,還將那已經被冷風吹得梆硬的糕點遞給了她爹,柳致遠會意將糕點放在了爐子旁,慢慢烘熱。
盡管老太太只是想從柳聞鶯這里過問一下蘇媛上午在前院究竟發生了什么,這看起來也沒什么過分的。
但是柳聞鶯想著蘇媛今日之事有些部分也是避開老太太的人,之后老太太又讓杜媽媽私下找自己了解,這么看著就不太對勁了。
她大可以直接找蘇媛詢問的。
柳聞鶯回想起往日老太太和蘇媛的相處模式,她得出一個結果——
蘇媛和老太太在關于蘇媛母親的事情上存在分歧。
“手心手背都是肉。”
柳聞鶯說著自己的猜測,柳致遠那邊將爐火調整好了之后這也加入了聊天大軍里,“大小姐這些事情其實某種程度上已經損害了她父親蘇照的利益。
蘇媛母親的嫁妝這些年的產出都被蘇家挪用了,難道老太太會不知?
就算老太太帶著愧疚的心情偏愛自己這大孫女,可若是蘇媛做的這些事情里出現了給蘇家蒙羞、影響蘇照的前途的話,老太太還能幫著蘇媛不成?”
柳致遠說到這里,只是嘆口氣感慨一聲人性復雜。
老太太偏愛蘇媛也是真的,可是疼愛長子也是同樣。
老太太其實更愛的是她一手經營起的蘇家。
被他們一家念叨的老太太,翌日晌午就將剛剛下衙的蘇照喊到了自己院子里。
不出所料的,老太太先是對著蘇照劈頭蓋臉地罵了一頓,當時周圍的下人全都退出了主屋,甚至廊下也沒有留人。
老太太平時瞧著養尊處優的,罵起人來嗓門不小,中氣也十足。
其實老太太倒是想臭罵蔣氏的,只是蔣氏那個性子,老太只覺得自己罵完了對方,最終心梗的還是她自己。
所以每次蔣氏要是犯了什么錯,老太太直接拉著蘇照這邊罵。
“你看看你究竟被蔣氏灌了什么迷魂湯,這么多年了,她做得到這些下作事我都懶得和你細數了,如今……如今讓她歸還嫁妝,她還敢動手腳?”
老太太氣得直拍桌子,吼道:“文家兒媳的嫁妝這些年蔣氏從中拿走多少利錢如今也是筆糊涂賬,大姐兒也沒有要追究的意思,結果倒好,你看看蔣氏這做的這叫什么事?!
下人的身契都敢偷梁換柱,真當大姐兒眼瞎了不成?!
大姐又這么大了,過兩年就要定親成親,她是打算日后繼續吃著文氏嫁妝的利錢不成?”
老太太說的蘇照沒有反駁,他只道:“娘,月娘萬萬沒有這意思,早年那些下人見瑤娘去世,便陽奉陰違自己昧了銀錢,我們這才換了那些下人。
但是大姐兒年紀小,又管不了這些下人,月娘這才代為管理,你也知道的,月娘以前掌家的能力確實不行,只能扣著那些人的身契嚇唬他們。
上次將瑤娘嫁妝歸還給大姐兒的時候,一時間也是忘了。”
“你是當我糊涂了不成?!”
都到了這個地步,蘇照還在說著冠冕堂皇的話去維護蔣氏,老太太終于忍不住了,抄起手邊的杯盞就朝著地上砸去,在蘇照的腳邊直接炸開了。
見自己親娘怒火中燒,蘇照還主動給他娘倒了杯水,寬慰道:“娘,您先喝口水緩一緩。”
老太太哪里肯喝,現在喝茶就跟堵她嘴沒區別。
她把茶杯往邊上一推,繼續說道:“文家媳婦好不容易給大姐兒找了這么好的親事,日后和伯爵府成了親家,咱們一家隨你調入京城也算是有了依仗。
你再三包庇蔣氏,難不成要讓大姐兒帶著對咱家的怨氣嫁出去不成?”
聽見老太太說起了蘇媛與遠在京城的靖安伯爵府二少爺的婚約,蘇照擰眉,順勢說道:“我打算給大姐兒退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