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角的冰棱垂得老長,在稀薄的日頭下泛著冷光。
二小姐蘇媗裹緊了身前的披風從前院回來,將青磚地上的殘雪被踩得咯吱響,她想起方才在前院里弟弟用功念書的模樣。
聽弟弟的小廝說,先生夸弟弟讀書有天分,她緊鎖了幾日的眉頭也松快了幾分,心底也升起幾分暖意。
轉過月洞門,抄手游廊蜿蜒著連向汀溪院,走在期間,看著那廊柱上懸著的燈籠凍得硬挺,風過時只輕輕晃了晃,蘇媗呵了口白氣,只覺得這天氣越發冷了。
蘇媗剛一進院里,抬手免了下人們稟報,打算親自告訴母親弟弟近日的情況,里屋母親的聲音順著窗縫鉆出來:
“孫娘子真想讓她女兒到我兒身邊服侍?”
輕嗤一聲過后,只聽母親道:“去年我就一直放出風聲說姐兒身邊還缺幾個丫鬟,結果呢?一來二去到如今二姐兒的身邊還缺人。
這府里的老人們有哪家樂意將孩子送到姐兒身邊的?
都說我們二房要不是有了景哥兒,現如今也不知道在哪個犄角旮旯里茍且偷生呢。如今愿意將自己女兒放到姐兒的身邊來,怕也不過是無奈之舉吧?”
蘇媗僵在廊下,方才在那點子暖意像是瞬間被抽走了。
檐角的冰棱似要墜下來,壓得人頭皮發緊,蘇媗抬手觸了觸鬢角,不知何時沾了點冰棱化下的水,緊緊地貼在皮膚上凍人的緊。
是啊,他們二房什么都沒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大伯和老太太都給的體面。
下面人誰都不是人精,都知道跟了誰是一輩子的富貴,誰是一瞬間的榮華。
青蘭是母親從老太太身邊要來的,金桔是因為他老子娘能夠活動的關系銀錢就那么點,沒了什么去處這才送到了自己這。
剩下自己院里的那些人,都是些沒什么跟腳從牙婆那買來的,除了會干粗活,其他也是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就如同夜里母親噩夢中驚醒,抱著自己痛哭時,她娘喊得那樣:“他們面上尊我敬我不過是看我我能給點他們好處,一旦我不給了,便露出那兇惡嘴臉。
這偌大的府中,你看那些下人們規規矩矩,可是他們背地里說的做的于我而言處處皆是白眼!
倘若你父親還沒去世,誰還敢給我們娘倆白眼!我又何至如此?
像個戲子那般將自己最不堪、最不愿見的那些用那刻薄之語暴露給所有人看?!”
“哎呦,太太您說的這是什么話?您的本事可是這個,可莫聽那些小人之言。”
夏媽媽高聲打斷了蘇媗的感傷,雖然她沒進屋,可是聽著那婆子抑揚頓挫的聲音,便知道夏媽媽此刻想來也是手舞足蹈的勸慰自己的母親。
“二太太,孫娘子您也是知道的,做菜的一把好手,上次那般宴會,咱府里也沒請酒樓幫助,孫娘子的手藝還得了老爺的夸獎不是?
她女兒煙哥兒雖然年紀小,但是手藝可是孫娘子手把手教的,這兩年盡被拘著學手藝,這才沒趕上趟說第一時間來您院子里給她孩子求個前程。
日后煙哥兒跟了二小姐,在府里跟她娘再練個兩年,待二小姐嫁了人,這身邊有個手藝了得的灶臺娘子,關鍵時候說不得也讓二小姐面上有光不是?”
屋里的韓氏其實也已經被說動了,身邊有個手藝了得的灶臺娘子,不說能像孫娘子那般什么宴請賓客全部負責,就說后院里一些夫人走動,哪家有什么可圈可點的那都是下次彼此走動的理由。
有時候吃食上好了,那都也是每次宴會開始寒暄最自然的話題。
“況且,二小姐待人寬和,院里的丫鬟也是心思簡單的,煙哥兒性子隨她娘,一根筋的就會做菜,孫娘子自己也明白,特地求了我找您說說……”
后面的話蘇媗便不再聽下去了,抹去了眼角的淚水,她腳步一轉走向了自己的屋里去,口中小聲念叨:
“對了,齊嬤嬤今日教的點茶我還是不太會,勤能補拙,我總歸……是能練好的,這樣也不墮了母親的顏面……”
轉眼間,便到了府上小姐太太們去知府府上吃冬酒的日子,紅袖跟著大小姐出門,翠星留下看管院子。
別看翠星有時候板著臉看著比紅袖要嚴肅,但是論好說話,其實翠星可能更好說些。
今兒大小姐不在,屋里一些活沒有的丫鬟們也是翠星同意的,最后大家都聚在了一塊烤火、閑聊。
柳聞鶯坐在火盆邊烤火,耳邊其他人還在說著一些今日的事情。
“今兒大太太沒有跟著出門呢。”
聽見有丫鬟說起大太太,柳聞鶯這也多聽了一耳朵。
“說是昨日著了涼,大太太身子不舒服今日就沒和二太太一塊赴宴。”
“啊?”鈴鐺聽見有人這么說,頭一抬,臉上露出了一抹奇怪的神色,柳聞鶯見狀也抬眸看向了鈴鐺。
二人的視線在空氣中對視了一眼,旋即鈴鐺嘴巴張了張,二人便默契地一前一后找了個理由離開了屋子。
紫竹看著她們二人離開的背影,眼眸微閃,拿著帕子掩了掩口鼻,剛要起身,身旁的赭玉卻忽然拉住了她。
“怎么了?”
“上次,你說有個針法……不太會,趁著空,我教教你。”
紫竹:“……”
這邊柳聞鶯二人離開屋子之后,找了角落四下確認無人了,這才開口說話。
“你剛才聽見大太太沒有赴宴表情怎么怪怪的?”
柳聞鶯開門見山,鈴鐺答道:“她們說太太身子不爽,可是我……早上分明見到大太太身邊的劉媽媽去套了馬車,說是要出去。”
“哈?”
柳聞鶯再次驚嘆鈴鐺這丫頭怎么天天不是聽見就是看見的?
“可是我記得,今早你一直在院子里的吧?你怎么見著的?”
柳聞鶯發現了鈴鐺話里的漏洞,她一個碧梧閣的丫鬟,究竟在哪里能看見大太太院里的人去套馬車的?
馬房距離這里可不近呢!
鈴鐺也沒想到柳聞鶯發現這里面的漏洞,于是連忙拉住柳聞鶯的手好聲好氣道:“好黃柳,別生氣,這事我保證是真的,就是……哎呀,就是以后你就知道了!”
鈴鐺不愿說出來自己是怎么知道的,柳聞鶯也沒深究,只是鈴鐺剛才的話還是引起了柳聞鶯注意。
柳聞鶯盯著鈴鐺的眼睛,再三確認:“大太太院里的人套了馬車,上午要出去這事,當真?”
鈴鐺拍了拍胸脯,一臉自信:“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