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寶典的煉氣通脈修練起來有不少禁忌。
比如需要心如明鏡不染塵,煉意不煉氣,明月照影,經脈自通。
這種修練方法,就有一種玄之又玄的味道。
因此,明月宗弟子,就連剛入門的女弟子,也是一派晶瑩透澈模樣,天然多了幾分仙氣。
下山行俠之時,江湖中人,慣常會稱一句仙子。
仙氣飄飄的模樣,就是她們的標配。
如此似練非練,有意無意的修練方式,對于尋常凡心甚重之輩,入門都是很艱難的一件事情。
更別提打坐修練之時,要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清冷……
陸無病這等少年熱血之時,修此門功法,那是在為難他。
姬長歌本以為,這位看起來各方面都深不可測的師侄,終于遇到難事了。
再強的天賦,想要修成明月心法,鑄就無暇天心,總是需要在明月峰上熬上一段時間。
講完功法要點之后,她頗為期冀的看著陸無病,清冷的面龐多了幾絲活泛,柔聲叮囑道:“心急吃不得熱豆腐,師侄可以慢慢來,不著急。姑姑會在這里陪你修練的,有什么不解的地方,隨時解答。
嗯,我讓宣光、宣怡她們幾個小的每天準備一些飯食酒水,你也不必太過煩心山下的事情,安下心來則是……”
說到這里,突然話音就頓住,略顯揶揄的眼神深處,閃過一絲不解與震驚。
她分明看到,陸無病端坐潭邊的身體,突兀閃爍熒熒光澤。
就算身處朝霞之中,也能看出,他的腦后,竟然多出一圈淡淡光輪。
明明是順光,陽光打在他的身上全無死角,姬長歌卻在陸無病的身上看出了一輪圓月。
月光越來越亮,淡藍光輝宛如實質,融融如月,就算是處于陽光之下,也讓人像是回到夜色之中。
“竟然練成了,并且,練通了大周天明月真氣?”
姬長歌遲疑望著,再也繃不住長輩神態。一個箭步,湊近了過去,伸手輕輕按在陸無病的肩頭。
就感覺到一股綿汩清冷氣息,籠罩四周,自己的手掌竟然按不到實體。
就像是眼前并不是一個人。
而是一團光。
在自己的身前,更是分隔出一個真氣空間來。
看著極近,實際上極遠。
明明能感受到氣息,又像是處于虛幻之中。
“你怎么練的,竟在一炷香時間之中,把明月真氣修到了先天中期凝實境界了?”
姬長歌的聲音中,透著絲絲苦意。
她倒不是很驚奇于陸無病能夠修練成功。
而是覺得,自己修練這么多年,竟然還比不上對方一日之功。
不對,只是一炷香。
“姑姑從頭修練,從無到有,一點點開啟穴竅,打通經脈,自然快不到哪去。
而我這里,卻是早早的就把周身經脈打通,開得天門。
明月寶典修練的內氣,大部分穴竅和經脈,與我天星宗瀚海神功修練路徑有著重合之處,只有少部分隱竅,需要重新開啟。
如此一來,有著足夠的真氣摧動,開竅通脈轉化內力屬性,也就容易許多。”
陸無病說得輕描淡寫,好像是很簡單的樣子。
事實上,當然沒有那么簡單。
他身體里面,修練之前已經有著三種屬性的真氣通行網絡,不說把身體各細微所在穴竅全數貫通,也貫通了個七七八八。
只要看懂了明月真氣的運行網絡,再吻合修練心境,把全身真氣轉換為明月真氣,就不再是什么難事。
關鍵是需要吻合其獨特的心境。
換做旁人來,自然無從著手。
但是,在陸無病這里,卻是天生就會。
他服用過琉璃丹,修成了琉璃劍體,更是劍心通明。
斬除雜念一關,根本就不需要額外用心。
只是劍意一振,立即心身明澈,踏入明月照影的心境之中。
接下來,只是真氣的積累。
自然水到渠成。
“來,試一試劍術。”
姬長歌兀自不敢相信這等奇跡,微微有些不服氣的叫道。
當下執劍在手,身形一晃。腳下蓮步輕移,已如月下仙子般,飄到陸無病的身側。
一劍回環,輕靈飄逸,削到陸無病的肩頭。
這一劍似真似幻,忽遠忽近……
甫一出劍,就讓人陷入迷離之中,不帶半點殺機,也引不起陸無病一點危機感應。
“好劍。”
陸無病心境通明,一眼看去,就已看穿了姬長歌此劍后續七種變化。
無論縱高伏低,還是格擋反攻,都在此劍籠罩之下……
一劍化七,七化四十九,更有著無窮無盡演變之意。
明月宗的天心明月劍就是如此。
從第一劍開始,就已經抽絲剝繭,因人而變,因勢而變,劍法多變繁復竟然還在天星諸劍之上。
以至于姬長歌用起劍來,有如月下起舞的精靈,跳躍著,旋舞著,像是隨時隨地都會逐月飛天,美不勝收。
如果是平常時候,陸無病應對此劍倒也簡單。
就是卸力借力,以快破巧,攻其必救。
典型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窺實擊虛,破她劍術不難。
但此時,卻不用如此。
在劍光之中,他心靈無限拔高,只覺身周十丈之內,一湖春水恍如明鏡,照徹四方八極。
無論姬長歌怎么用劍,怎么變招,都在他的心里提前一步映照出來。
他劍走輕盈,身形隨風飄起,見招破招,移形換位。
兩人出劍力量相當,劍速相若,如同走馬燈一般,滴溜溜的在寒潭邊旋轉跳躍。
青白兩道光影,乍合乍分,竟是越打越快,出劍越來越急。
偏偏,卻沒有一絲半分的殺伐兇險之意。
與其說是在斗劍,還不如說是兩個知根知底的舞者,合跳一首圓舞曲。
歐陽蘭興沖沖的帶著兩個明月宗師妹,跑到寒潭邊,正想開口呼喚,就見到陽光之下,兩道旋轉飄舞的身形。
拉出破碎光影。
不聞一聲金鐵交鳴。
心中自然響起無窮樂章。
“這……”
幾人全都看得呆了,一時之間,竟有一種不愿意打破如斯美景的感覺,甚至,不想弄出半點聲音。
生怕驚擾到跳舞,不對,練劍的兩個人。
咻的一聲劍鳴。
突然,青白兩色影子閃爍著,就分開兩邊。
廣寒仙子收劍入鞘,白袍飄飄,標志性的清冷聲音響起,“師侄劍法實在是精奇奧妙,就算是新學的天心明月劍,也已勝我良多。今日累了,先到這里吧。”
說完飄身而走,幾個起落,就已經回了住處。
“唉,師叔……”
宣光回過神來,連忙想要喚住自家師叔,卻被宣怡一把扯住衣擺,小聲道:“別叫了,沒聽師叔說,她累了嗎?師叔慣常不喜飲宴,就讓她歇著唄。”
“可是,我剛剛見到師叔頭頂汗氣蒸騰,面色不對,咱們是不是先給她燒點熱水?”
“可能先前喝了酒,此時酒意上涌……”宣怡嘆了一口氣,轉而又邀請陸無病:“陸師兄,本要留你幾日,可歐陽師伯掛念明陽城的事情,想要早點回返,師叔師姐她們早早備下宴席。”
宴席?
陸無病抬頭望了望天,發現,日近中天。
這是快中午飯時候了。
剛剛與廣寒師叔練劍練得沉迷,竟然悄悄過了將近兩個時辰。
完全沒感覺到。
不過,這套天心明月劍法,已經悄然步入圓滿境界。
倒是意外之喜。
省了自己一個人修練三天時間的苦功。
當然,廣寒師叔那里得到的好處更大。
日夜揣摸的四十九式天心明月劍法,大都突破圓滿境界。
前段時間似乎聽她講過,還需要三年五載,苦修劍術,才能把整套天心明月劍法練到圓滿。
那會兒,廣寒師叔還極為羨慕歐陽蘭,心說自己這個師叔,劍術比不上小很多歲的師侄,這下可沒臉見人了。
因為,她當初突破劍式圓滿生出劍意來,也就只把一劍月影秋霜練到圓滿。
然后,與尋常江湖中人一般,精益求精,把這式劍法推到極致。
此劍清冷,與她的廣寒仙子之名極為相配,也把性子練得越來越孤寂。
并不是她不想把四十九式天心明月劍法,全都推向圓滿境界。
只能說,有時候不是想要怎樣就能怎樣的。
練劍就如登山,越是到了高處,就越是艱難。
一點點小小的突破,很可能就需要幾年,甚至幾十年時光打磨。
因此,在這個江湖中,也并不是年紀越老就越強大,技藝也越高深。
只能說,越老的人,證明他越能活,少有遇到生命危險。
修為方面,還可以慢慢積累,有些長進。在技藝方面,比如劍法,這東西在年輕那會精力旺盛,靈機躍動的時候,沒能快速突破。
等過了中年,心氣下降,氣血開始慢慢衰落,靈感也漸漸減少的時候,再想突破就變得十分艱難。
當然,這也不是絕對的事情,總有例外,但大多數人就是如此。
就如自家師娘,現在好像也比不過小蘭師姐了。
十年前,她的劍法境界就已經達到大成,十年過后,她仍然在原地打著轉轉。
真是聞者傷心,聽者落淚。
臨下山之時,若非他邀請師娘切磋,傳下流光劍式。并且,以劍意強行逼迫其七殺劍法突破,此時師娘估計還一個人偷偷苦練劍法,為著什么時候的靈光一閃而努力著。
不但是她一個人如此,金玉堂的沈連城師叔,猛虎坳的厲飛鷹師叔,也同樣如此。
全都處于劍法大成境界。
每前行一步都是天塹。
師娘那里只差臨門一腳,還好提攜一把,只是切磋一下就夠了。
這兩位師叔,連臨門一腳的火候都還差得有些多。
陸無病就算想要點拔明白,也得他們自身先行達到火候,幫都沒法幫,現階段只能靠他們自己。
甚至,就連掌門師尊,當初若非小蘭師姐一言驚醒夢中人,可能也依然卡在那個瓶頸里,再也不得寸進。
再過一些年,等到年老體衰,恐怕,他連突破的心氣都沒有了。
當然,突破先天真氣,領悟劍意之后。掌門師尊的壽元再增二三十年,身體重新泛起生機,變得年輕了一些,頭腦也活躍了不少,倒是又續上了一些希望。
到底能走多遠,能兌現多少天賦?就不得而知了。
不管還能走多遠。
比起以往上限卡死的情況,總要好上許多。
“早點回去也好,我也想娘親了。”
歐陽蘭雖然也有些舍不得明月峰這些師姐師妹,卻仍然沒有多留。
只是與幾個親近師姐,時不時的拉著手,似乎有著說不完的悄悄話。
用飯之時,她還破天荒的跟一些小姐妹喝了點酒,幾人抱頭又哭又笑的。
臨別之時,明月峰上到掌門下到弟子,送了一程又一程,直送出三十里地,才停下腳步。
揮手而別。
陸無病轉頭望去,就見到一側高山之上,一個白影靜靜而立,似乎有琴音隱隱傳來。
琴聲悠遠,若有還無。
細細聽去,只覺碧霄云淡,鸞鳳低吟……
回山見過師娘,說起明月峰險狀,陸無病也難得的與師父師娘坐在一塊,細細商討山下明陽城的事情。
“事已至此,就不作他想,哪怕是受到朝廷猜忌,派兵圍困,也萬萬不能退讓半步。他們,我信不過。”
陸無病想到那一日金鱗衛聯手紫陽宗和排幫高手上門逼迫,扣帽子、潑臟水的一幕,心下尤為不平。
你做初一,我就做十五。
敵人越想做什么,就越不能讓他得逞。
有時候,他感覺天星宗處事風格,還是太溫和了一些。
師父師娘總是說要留幾分情面,以至于克己復禮,搞得自家門派都委屈巴巴的。
這又何必呢?
眼見得天下大亂在即,就不說要為這個天下做些什么。全力自保,總是沒錯的。
如果還有余力,盡量護住山下這兩城百姓,就是功德無量。
“罷了,就依無病所言,我天星宗多年清名,估計保不住了。”
歐陽正神情蕭索,也有些無奈。
倒是秦懷英,輕輕拍了拍桌子:“要那些好聽的名頭做甚?既當不得飯吃,也不能讓宗門強大,這些年來往奔波,光景竟是一年不如一年。
我看無病徒兒做得就很好……如今魔門鎩羽,不敢輕犯,恭王那里就算是有什么算計,也得三思而后行。咱們閉上門來修練,實力強大了,進退自如。”
“沒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厲兵秣馬,靜待天時。”
陸無病很慶幸,師父師娘不但都是好人,而且,還不迂腐。
最關鍵的是,他們還舍得放權。
并不像其他有些門派那樣,掌控欲望太強,總要一條道走到黑,不碰南墻不回頭。
如今天星宗形勢大好,只要穩一穩,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
陸無病也能放心離開。
這一晚。
陸無病歇在蘭香苑里。
白日里與山上的諸弟子見過之后,再指點了一下眾人劍術,他就回到自家小院,仔細體悟融合后的三功合一。
此時,真氣已經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