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逸真人欲言又止。
看了看沈連城的面色,眼中就有些內疚,慚愧道:“本來,今日乃金玉堂大喜之日,又好不容易挫敗敵方陰謀,按理來說,不應該再勞動沈師兄與陸師侄,只不過,眼見得情勢危急……”
“云逸師妹有話但請直言,小兒輩的親事,也就那么回事。若是讓魔門萬獸堂得手,歷陽陷落,我明陽府又哪能獨安?”
沈連城搖了搖頭,與陸無病對視一眼,立即抬手放出信箭。
咻……
一道焰火直沖高天。
就算是白日,也是映得天空紅光點點。
這是召集金玉堂精英弟子的信箭。
意思是得遇強敵,刻不容緩,速速來援。
當日陸無病夜襲猛虎坳,斬殺黎長生,打得厲飛鷹和余青山師徒幾人落花流水,厲師叔放出的,也是同樣款式的信箭。
沈連城此時召喚援手,其態度自不必多言。
“是啊,云師叔不用在意一些小節。天星明月二宗呈犄角狀,沿羅江、橫山立派,正處于沖渠要道之間。
一旦亂起,北周兵馬很可能連破數城,順水南下。情勢會變得無比惡劣。
師叔來此之前,歷陽城到底形勢如何,還請細細說來……”
陸無病也是連忙表態。
他可不是危言聳聽。
甚至多想了數步。
他懷疑,北周魔門入侵,到處搗亂,攻山破門的,一直以來并未遇到什么厲害的高手阻擋。
這種情況,應該是有心人放任。
目的,自然是糜爛兩州,放狼入屋。
一旦江州、香州告急,連陷數城,先不說亂哄哄的朝堂會作何反應。
首先,東南王府這里,就得到了真正抗周的大義。
否則的話,沒有朝廷下令,不到危急存亡之秋,就算是恭王再怎么德高望重,實力雄厚,他也不敢冒天下大不諱而冒然興兵。
朝廷求著他守御邊境,招兵買馬,鎮守東南。與他自己主動跳出來當個顯眼包,這里面的區別實在是太大了。
尤其是民心所向,很有一些說道。
百姓過得安穩,人心思定,萬萬起不了什么改朝換代的心思。
就算是生活過得有些困苦,只要不是當場餓死,多年以來的忠君思想,都已經刻到了骨子里,深入到靈魂之中。
這種情況下,無論是誰,無論喊出的是什么樣的口號,都不好使。
但是,若是生靈涂炭,十室九空,百姓再也活不下去,宛如豬狗一般的被異族殘殺啃食,這種情況下,還會忠君嗎?
忠個屁。
刻入到骨子里的觀念,不嘗到刻骨銘心的疼痛,他們是萬萬改變不過來的。
只有讓他們的親人、朋友死得七七八八,嘗過了外族入侵和魔門血洗的痛之后,才會呼叫英雄。
咣啷啷……
這時候,就是某些人出現在臺前的最好時機。
北境十八城,也會人人呼喚新主。
兩州之地,所有百姓南逃,輕而易舉,就會被東南王收服其心。
再揮兵北上,只要與北周兵馬與魔門勢力,拼上兩場。
立即就能扯旗登極,名正言順的自立為帝。
甚至,被許多受過苦楚的百姓和大戶豪門,倚為上天賜下的救星。
仔細聽過云逸真人述說歷陽城的情況。
陸無病差不多就明白為何會出現天星明月兩宗受到魔門大力攻伐的原因了。
說起來,大勢面前,應該戮力同心,共抗外敵。
這是正理。
但真正的情況,卻不是那么簡單。
每個人的想法不一樣,所獲得的利益也不一樣。
各有各的立場,因此,就會表現出不同的應對方式。
恭王那里是靠不住的,至少在前期是沒法指望他們家的大軍出動。
不從中搗亂,偷偷暗助北周魔門就已經很不錯。
據多方消息傳來,紫陽宗應該是暗地里與恭王府勢力穿一條褲子,聽其號令行事。
他們自然也不會沖在最前,抵擋魔門。
最多只是裝一裝樣子,與魔門拼殺一兩場,以塞悠悠眾口。
實際上卻不會很用心。
因此,這波魔門滲入行動,能夠依靠的,只能是自己。
難怪師尊歐陽正得到消息之后,立即盡起望天崖精銳,前往歷陽城。
想必也是看到了情勢不樂觀。
知道以明月宗一家之力,根本不可能擋住魔門入侵。
唇亡則齒寒。
這時候萬萬不能任由對方各個擊破。
就如當初廣寒仙子帶領一些弟子親赴天星宗坐鎮,以抗強敵。
暗地里,當然是聯起手來。
必須聯手。
“三師姐傷重,不能出擊,其余三位師姐與姬師妹,分向五方同時攻出城外。
歐陽師兄則是帶領天星宗弟子,四處救火,主要防御青蛇佘老魔。
此獠魔功深厚,就連掌門大師姐云滄真人也不能力敵……”
說起歷陽方向的戰事。
云逸真人面上露出苦色。
明月宗曾經在某一段時間內,已然超過了天星宗。
明月六老之中,老大云滄師伯和老六廣寒仙子,已然突破先天境界。
其余四位,有兩個二品,兩個三品。
修行鏡湖心法與天心明月劍,個個都是戰力強橫。
當其實,天星宗包括歐陽宗主在內,卻是連一個先天境界也沒有。
歐陽正當初雖然號稱能夠力敵先天,卻也只是堪堪應對,想要戰勝先天境界那是千難萬難的,基本上不可能。
若非近段時間,歐陽正悍然突破先天,更是領悟了紫薇神劍先天劍意,戰力其實比明月宗的兩位先天境界還要弱上一點點。
當然,現如今自是不同。
歐陽正的實力突飛猛進,能夠力抗青蛇王不落下風,更是與豬王豬烈連拼三次,稍稍占據勝場。
這種情況下,明月宗才堪堪撐了下來。
雖然雙方爭斗之時依舊有著巨大損傷,卻不再是兵敗如山倒的模樣。
“師叔是說,那青蛇也有著與那老耗子相類的手段,能讓人身中劇毒,皮膚之上長滿膿包,更是人傳人?”
“是,這種毒素發作起來十分猛烈,先是身上出現許多紅點,痕癢難當。
只要靠近得病之人,過不多久,也會出現同樣的癥狀。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青蛇王佘老魔用出來的手段,相比起那頭老耗子,就顯得有些太過惹眼,很容易發現……”
“這事鬧得。”
陸無病就算是見多識廣,也差點倒抽一口冷氣,為明月宗捏了一把冷汗。
這勞什子萬獸誅天大陣,確實也太兇殘了,把人不當人。
集合了兩大傳染源。
一是急性,二是隱性。
蛇毒和鼠毒同時發作,滿山滿嶺的野獸受其驅趕。
如果這樣都攻不破歷陽左近諸城。
那么,在明陽城再來一次。
擋得住野獸攻擊,也擋不住人員往來。
不出旬月,這兩城之間,無數生靈,就會全都得病。
隨著臨死之際,這些病人亂跑亂竄,東南方向,樂子可就大了。
等到秋收已畢,天氣轉寒,病情被冬雪壓制下來……
由北往南,簡直會變成一片通衢。
那還不任由北周騎兵撒野?
“事不宜遲,幾位師叔伯的決斷沒錯,必須搶在前面,盡可能斬殺那條青蛇。
如此一來,主動權就全在敵方,打起來相當吃虧。”
道理很簡單。
萬獸堂魔頭,可以任意從一個方向出手,或者還可以隨時攻擊任何一個人員密集點。
但是,明月宗卻必須防住所有方面。
這樣一來,就很難受了。
就算是有著天星宗精銳在一旁協助救援,也是處處烽煙,兵力捉急。
關鍵是沒有這么多高手。
只待一方失手,就是全方位崩潰。
“好在,把這頭老耗子解決掉了,斬掉一個隱藏的天大危險源,就會安全許多。
如今,咱們這里,也不用破壞明月宗的全面防御計劃,只用從明陽到歷陽方向,一路平推。
見人殺人,見獸殺獸,清除魔門有生力量,就能勝此一戰。”
陸無病與幾人商議停當,稍稍等了一會。
就見明陽城方向,急速奔來的數十上百弟子……
他眼睛微微瞇起,默默感應了一下,就發現,其中修有大成劍式流光劍的二十三人全都到了。
可以說,除了天星峰望天崖老巢留守的十位精英弟子之外。
金玉堂算得上是貨巢而動。
其中修行了精通境界流光劍式的弟子,也趕來了七八十人。
這支兵力已經足夠了。
倒是沈萬劍沈師兄,今日是他大婚之日,著實走不開。
再說了,明陽城內,還有著兵馬坐鎮,需要他就近指揮,算是留個后手,這次并沒有前來。
“全都上馬,隨我突擊。”
陸無病見到人員到齊,也不遲疑,當先躍上雪里紅,打馬揚鞭,前往歷陽。
黑影一閃,小貓已經躍到他的肩頭,喵嗚叫了幾聲。
這是把麾下群貓散去。
小家伙顯然聽得懂人話,知道這次乃長途奔襲,也沒有那么多老鼠讓它們打,干脆就把貓咪軍團散了。
以陸無病的計劃,也確實不需要針對老鼠和蛇群。
這一次,他打的主意是斬首行動。
聽云逸師叔說,萬獸堂十二兇獸,其中最強的青蛇王和豬王,與師尊歐陽正的修為戰力,處于伯仲之間。高也高不了多少,低也低不到哪去。
那就沒有什么好擔心的。
只要防著對方人多勢眾……
破掉對方的毒陣攻擊,這一戰,也不是那么難打。
“是。”
身后響起一片興奮的呼應聲。
百余匹馬齊齊出發,風馳電掣般,向著西面急馳而去。
“不能退,天嶺關一破,數萬人都會遭殃,無論如何,要擋住這些猴子。張云,布箭陣。”
一座倚山建立的關城口。
歐陽蘭頂盔貫甲,口鼻都蒙著數層紗布,只露出一雙杏眼。
此時她與當初在天星峰上的嬌俏模樣完全不同,身上殺氣騰騰,一柄劍舞出朵朵銀花。
縱馬來去,身后倒下大批黑衣人。以及一些紅著眼睛,身上鼓著肉包膿瘡的猴子。
“竟然又是你這小娘,老羊有福了。”
怪笑之中,一個身著黑衣,瘦成竹桿模樣的黑衣山羊胡老頭,嘿嘿怪笑著疾奔而來。
此人手中拿著一支十字桿棒,宛如藥鋤一般,手一揮,轟然鋤落。
速度極快,拉出長長殘影幻像的同時,一鋤就把身前的小山坡給徹底震毀。
他說得十分淫、邪,出手卻是絲毫不留情,一式立劈之后,橫鋤震蕩……后方就有十數兵丁,被他一鋤震死。
吐血倒地,沒了聲息。
歐陽蘭喊了一聲殺。
劍化流光直刺山羊胡咽喉,堪堪被藥鋤擋住,她劍式一變,眼前就有群星游動。
一劍化七劍,咻咻劍嘯,已然把山羊胡子籠罩在劍圈之內。
劍勢雄渾浩蕩,往前急推,逼得對手步步后退。
同時,不忘招呼后方:
“二師兄,擋住那只猴子,防著偷襲。”
鐵重山面色一苦。
身形前沖,大劍立劈。
身前疾風沖蕩,就有一個半身高矮的淡淡影子被逼了出來。
卻是一只尖嘴猴腮的黃毛矮子。
此人齜牙咧嘴,尖嘯一聲,銅錘舞動,轟鳴有聲,狂猛氣勁砸得鐵重山也是步步后撤,嘴角滲出鮮血來。
不過,他雖然后退,卻依然劍影如山,急速旋轉,一套天璇劍使得風雨不透,短時間之內還撐得住。
“殺……”
關上雨點般的弩箭射落。
一些黑衣人與猴子以及山羊,跑著跑著就倒伏在地。
不過,側方橫山之上。
卻仍然有著數不清的野獸,發了瘋一般的沖下山來。
時不時的有黑衣人加入。
鎮守張云也徹底急了,他轉頭望向關城上面的數百兵丁,厲吼道:“隨我出關……”
這話剛剛吼出。
耳中就聽得馬蹄傳來。
遠遠的,大片塵土飛揚,地面微微震顫。
張云心中微驚,抬眼望去,就見到一匹大紅馬,如同穿破云霧,劈山而來。
看看還在遠處,只是過了三個呼吸,那紅影已然跑出百丈,尖錐利矢般,離著已然不遠了。
他運足目力,看向那拉出一道紅線的馬上騎士,就看清了來人橫樣。
身著青衣,面如冠玉,背著漆黑闊劍,身形不動不搖,坐在馬上宛如山岳橫移。
“是少掌門到了,撐住,撐住,我們有救了。”
關上關下一陣歡呼。
歐陽蘭更是心中狂震,長長松了一口氣,眼中露出驚喜神色。
她長劍加力,榨取身體里最后積攢的最后內力,同時三道流光刺出。
山羊胡子也是聽到四面歡呼。
心中一驚,回頭望了一眼,就見到那紅馬青衣騎士,抬眼望來。
眼中似乎有著冰霜雪雨,讓人一見之下,立即全身發冷。
他心叫不妙。
這隔著百丈遠,就已經精神攻入靈橫,這還得了。
他用盡全力想要抬起手中藥鋤,卻感覺身體麻木得像木頭一般,還沒等他想出應變的方法,一道劍光,已然刺入咽喉。
七殺劍氣轟然爆開,切斷半邊脖子,把腦袋也震碎半邊。
歐陽蘭一聲長嘯,縱身躍起,反身撲向二師兄鐵重山處。
兩人合力,只過三招,就已把那頭二品大猴子誅殺在劍下。
直到這時,歐陽蘭身體一軟,雙足踉蹌,差點沒累趴在地。
回頭望向陸無病,委屈得眼淚水都差點掉落:“小師弟,你終于趕到了。”
“沒事了。”
陸無病一把抱住歐陽蘭,感受到對方溫軟的身體兀自在微微顫抖。
心中卻是在想。
一直貪玩愛鬧的小蘭師姐,此時卻是領兵在前,獨斗二品魔門高手,面對如此兇險局面,仍能分心指揮。可以說,成長了許多。
但他寧愿這種成長永遠也不發生在小蘭師姐的身上。
看來,就算是不扯旗造反,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
也別說什么韜光隱晦,再這么收縮下去,倒是不惹人注意,但這生靈涂炭,百姓何辜?
不忍心吶。
得,這城池占了也就占了。
就這么為了避嫌,而生生拱手讓給北周,實在是讓人心有不甘。
哪怕后續多出無窮麻煩。
該當仁不讓,還是得當仁不讓。
“殺光魔徒,誅盡兇獸,盡快趕往下一關。傷重者,聚集到一起,只給一炷香時間。”
“快快,二師兄,快過來。長山、木寧,把傷兵集中過來。小師弟醫術天下無雙,急救方面更是能起死回生。只要還有一口氣,全都抬過來。”
歐陽蘭重重抹了一把淚珠,陡然破涕為笑,高聲呼喝起來。
她在這里,竟然是主將。
之所以立即治傷。
是因為,隨著沈連城和云逸真人,以及那百余精銳弟子趕到。
一波沖擊,就已把關下兇獸魔徒斬殺一空。
這時候,雙方都顧不得細細見禮,只是四處沖殺,直沖到山上,把所有威脅全都清掃一空,各人再次上馬。
這一次,重新恢復過來的歐陽蘭,就化身為向導。
轉身笑道:“過了天嶺關,往左就是雙江城,那里是廣寒師叔出擊方向,比我們這邊還要兇險許多。
那頭野豬王朱烈,修行的是玄元厚土功,力大無窮,攻擊方面,倒是不怕,廣寒師叔還占了一點上風。
但是,防守方面,朱烈卻是勝過廣寒師叔許多,拼了幾場之后,就力不從心,被死死拖住。”
“師父呢?他在哪個方向?”
“在鏡湖方向。青蛇王佘老魔也不知在哪里聚集了成千上萬的蛇類,涉水繞過防守,直攻明月宗門腹地。爹爹擔心明月宗應付不來,親自前往救援。”
陸無病一聽,唏噓不已。
難怪云逸師叔,明知道金玉堂在辦喜事,明陽兇險無比。
仍然強行帶著幾個弟子,沖出歷陽地界,跑去求援。
實在是因為,這里的情況危急得無以復加。
明月宗那邊,既然有師父和云滄師伯守著,就算是魔門萬獸堂主力攻擊,短時間之內,應該也能撐下來,那就先破外圍高手。
牛、馬二獸已經死在紫薇劍下,老鼠也亡于明陽城外,剛剛又斬殺了猴和羊。
這么算起來。
十二兇獸已去其五。
只有七位高手還在外圍攻擊各處城池。
其中最猛烈的攻擊地點,應該就是豬王朱烈所在。
只要拔除此路高手,以優勢兵力橫掃諸地,再合兵一處,趕往鏡月湖。
“走,去雙江縣城,會一會那頭大豬,看看他防御到底強到什么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