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中午。
陸無病瞇了一會,剛剛練了一會兒劍,就聽到門外腳步聲響。
“少掌門。”
程良玉興沖沖的捧著一個木箱過來,“你看我帶來了什么?”
“程師姐,你還是叫我師弟吧,小蘭師姐她們都這樣叫。”
陸無病笑著回了一聲,目光在木箱瞄了一眼,鼻尖似乎嗅到一縷藥香。
他心中一動,試探著猜測道。
“可是紫心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若是爹爹娘親也像你這般,對東海郡的情況掌握得如此細致,也不至于……”
程良玉微微一愣,驚訝的看向陸無病,不知為何,又想到了當初的情景,心里不由大慟。
連忙眨巴眨巴眼睛,把復雜情緒隱藏在心底,小心翼翼的打開木箱,從中取出密封好的瓷瓶,打開一瓶,遞了過來,笑道:“試試看,白老連夜趕制出來的。”
她收攏舊部之時,把明心堂的被打散的那些老人也重新請了回來。
尤其是白云叟,這位是經方大家,因為受了程林恩惠,多年以來,一直為明心堂制藥。
后來朱玲管事之后,老頭找了個機會,偷偷出城,躲到鄉下親戚那里去了。
聽說因為逃得太急,還從驢背之上跌落,傷了一條腿。
生怕朱家派人追拿,他不敢現身,日子過得比較艱難。
自陸無病攻入明心堂,傳出消息召回各方逃散的舊人,老頭又拄著拐杖回來了。
這事,程良玉還沒來得及跟陸無病說起,只是緊急安排白云叟,加速揉制紫心丹,因為,她偷偷的瞧見了,這位少掌門師弟,竟然一直在拿紫焰貝心修練。
“一瓶三十粒,這里有三十瓶……”
陸無病倒出一粒紫心丹在舌下含著,感受著其中藥力,精神為之一振,笑道:“我也用不了這么多,先留下五瓶吧,暫時足夠了。其余的,你與七師姐,還有其他師兄弟全都分了。”
“對了,血玉珊瑚這次也全都搶了回來,月影堂那里更是存留了大批貨物,輔藥如果足夠的話,多請兩個藥師,加緊煉制金玉丸。
這兩樣丹藥,不用吝惜,師兄弟的修練要緊,全都足額分發。還有,明心堂內這次驗證過忠心的好苗子,也發足藥物。”
就算如此大批量分發丹藥,陸無病粗略算過,其實也用不了多少。
實在是這次收獲的藥物太多了。
有明心堂二十年的積累。
也有月影堂貯存將要運走的一些珍惜藥物,就算是支撐數千人嗑藥修行一年,也根本用不完。
這只是藥物方面,更別提金銀財物之類的硬通貨。
陸無病數都數不過來,朱家當時在清水碼頭處,調派了五艘大船來運載寶貨,可想而知,到底有著多大的家當?
從這里也看得出來,當初的程林、文鴛兩位師叔,著實是經商奇才,所獲太多。
但是,明心堂的家資雖然極為豐厚,卻沒有把后輩弟子培養起來,不能不說,目光淺了點。
當然,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想法,或許,程師叔他們只想小富即安,不想引來一些世家大鱷的覬覦目光。
有錢了也不敢放開手花銷,只是躲躲藏藏的,對外顯示自家并沒有那么富裕。
并且,勒緊了褲腰帶,寧愿虧了自家人,也要花費大量錢銀寶貨上供,四下打點官府和軍營。
甚至,廣撒錢糧,結交四方豪杰與過往大商。
這套方案,本來實施得也不錯。
有著東海郡頂流的實力護持,對外展示出緊巴巴的一面,交游廣闊得很,還真沒多少人打他們的主意。
但問題就在,英雄難過美人關。
程林師叔也犯了這個天下,大多數男人都會犯的錯誤。
總是自視甚高,救了一個女人,對方演一演戲,就開始心里癢癢。
然后,在長久的相處之中,慢慢的失了防備之心。把自家的底細暴露了出去,導致引來殺身之禍。
這里面,不知道文鴛師叔有沒有盡力攔阻?
兩人之間,是不是經常吵架?
具體事情,陸無病就不得而知。
只是從結果反推,他還是大概能猜到,文鴛師叔其實很大氣……就算程林師叔做出這種事情來,也沒有真個鬧翻。
反而在外人面前,顯得家庭和睦。
更沒有刻意針對朱鈴本人,還把她接入府中。
只能說,她做得已經很好。
但世事如棋著著新,并不是做得好,就能有好的結局。
有些時候,心地善良,并不一定就能得到好報。
明心堂的興與衰……陸無病只是在心里想一想,也不多去詢問,他怕勾起程良玉師姐的一些傷心事。
是是非非,終究是一筆糊涂帳,誰也說不清楚。
倒是程良玉,此時早就沒了剛上天星峰之時的霸氣英武,看向自己的目光,反而有些隱藏得極深的怯意。
就如害怕被人遺棄的小貓,內心深處,其實脆弱得很。
“師姐,你不要怕,拿回了明心堂,以后這里仍是你的家。
你放心,以后再怎么樣我也不會不管你。”
他想了想,輕輕抬手撫摸在程良玉的頭發上。
“嗚……”
程良玉瞬間淚崩,一頭撲在陸無病的懷里。
咧著嘴,嗚嗚大哭起來。
哭著哭著,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又強行壓抑住聲音。
雙肩聳動著,抽泣了好一會才停下。
這些日子,她心中既悲傷,又痛苦。
更是擔心自家幼弟安危……同時,又對朱鈴恨之入骨。
當初從東海郡逃離的時候,她心里是灰暗的,跑到天星峰上,也是想要孤注一擲。
本來也沒想過得到太多……
內心深處,只想要救出弟弟程寶玉。然后,能報仇就報仇,報不了也就算了。
天長日久,可以慢慢來。
結果,事情的發展,比她做過的美夢,還要美上十倍。
一切都因為遇到了這個少掌門。
“師弟,我一定替你好好守住這份基業,決不讓任何人奪了去,無論遇到什么敵人。”
“我信你。”
陸無病笑容溫暖,向一邊招了招手,就見一個十歲大小的虎頭虎腦小男孩,畏畏縮縮的走了出來。
顯然是前段時間的經歷,讓他心神受了創傷,此時不敢見人。
陸無病甚至能想像得到,一個讓家人捧在手心里的小少爺,到底是如何被折磨虐待,變成如今這般怯懦模樣。
他前世見多了這種情況。
有些人在得勢的時候,那是眼睛長到頭頂上,都不怎么正眼看人的。
陸無病與這種人打交道時,慣常看到的是他們的鼻孔。
但是,真正到了事發之后,被抓起來整上一段時間,再放出來……
就會明顯感覺到,對方精神萎靡,神情畏縮。
稍微哪里發出大一點的聲音,都會嚇得全身顫抖。
與以前所見判若兩人。
陸無病其實是比較喜歡見到這種改變。
那些不干人事的,多整一整沒毛病。
但是,一些小孩子、一些被冤枉的被這么整一下之后,看著就有些揪心。
“陸……陸陸大哥。”
小寶玉腦袋低到胸前,不太敢看人。
緊張得說話都不清楚了。
程良玉在一旁看著,眼淚又流了下來,她用衣袖抹了抹眼睛,嘆氣道:“自從救回來之后,就一直這樣,身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只是……”
“沒事,這種事情總是難免,時間可以洗去一切。”
陸無病很有經驗。
他掏出幾顆銀針,灌輸生機之后,在程寶玉沒有反應過來,就扎在他的腦袋之上。
“來,我教你一個樁步,再授你一套拳法。站樁學過吧,跟我學。”
他牽起程寶玉的手,也不管他心里如何想。
一邊擺出姿勢,看著他像模像樣的擺出架勢來,心里微微點頭,又道:“這一次,你被人抓住,也沒別的原因,就是因為太弱。想不想跟我學劍學拳,練出一身本事,以后保護你姐姐?”
“想。”
程寶玉聲音像是蚊子叫,不過,還是答得很認真。
“大聲點,以后練武會很苦的,你到底想不想強大起來,不再受人欺負?”
“想,我不怕苦。”
程寶玉脹紅著臉。
“那好,站半個時辰才收功,我先練一練內功,等會就來教你拳法。”
血壯則神旺。
程寶玉的問題其實很好解決,給他豎立一個守護信念,再讓他把實力提升起來,尤其是身體氣血。
在生機的加持之下,他會修練得很快。
等到身體氣血強橫,龍筋虎骨拳跨入熟練境界,增數百斤力量。什么心魔不心魔的,陰影不陰影的,都是浮云。
“師弟。”
程良玉眼中全是感動。
“師姐,這些都是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接下來這段時間,七師姐會留在東海郡,還有三十六位師兄那里,我會留下十八人。應該足以自保。
不過,不怕一萬只怕萬一,萬一遇到特別厲害的高手……
這幾天,你把雜事吩咐下去,專心與我練劍,盡量把劍術再往上推進一層境界。”
陸無病想好了。
如今自己的劍意已經突破了陽實境,神意的增強呈倍數上漲。
與先天高手交鋒,或者還沒顯出多少神異。
但是,對于先天之下的武者,真的全力運轉神意壓迫,那種恐懼可以逼迫得一個人,把身體潛能全都激發出來。
據他觀測。
程良玉和七師姐,身體資質、天賦潛能,其實都很不錯。
不說先天武意層次,就說先天之下,在精神和內氣方面的修練。
她們的上限,絕對不止普通一流高手的高度。
只要把潛力全都激發出來,又有著不限量的寶藥支持……陸無病有信心在短時間之內,把兩人的劍術和體魄,提升一個層級。
如果兩人劍術能夠達到登峰造極的圓滿境界,哪怕只是一式流光劍式進入圓滿,配合著大成境的龍筋虎骨拳。
就算內力稍稍弱一點,在先天境界之下,也沒人可以奈何得了她們。
真的能夠劍走偏鋒,把一式殺招練到極致。
從某些方面來說,也就約等于當初剛剛見到的掌門師尊。
能夠與先天初境的武者拼殺一番……
雖然在全面上與續戰上,比不過人家,只是支撐一小段時間,也足夠了。
總不會被人生生斬殺。
真的遇到這種高手出現,打不過,也能跑得掉。
但話又說回來了。
哪來那么多先天高手?
又不是大白菜。
陸無病只是習慣性的未雨綢繆,先準備了,比沒有準備要好。
“我聽你的。”
程良玉柔柔說道。
“還有,讓那些師兄弟,每天傍晚,抽出一個時辰來與我練劍,晚上聚餐。”
陸無病想了想,覺得也不好厚此薄彼。
不管那些師兄弟的天賦潛能高不高,總要逼迫一下,說不定有奇跡出現呢。
安排了諸事之后。
陪著師兄師姐們練了一會劍,陸無病看看天色漸暗,月亮升了起來。
他身形一晃,出了明心堂,左轉右轉,眼前就看到一片煙波,湖上畫舫輕搖。
岸邊有女子緩緩行走,提著彩燈,遠處隱隱傳來的歡聲笑語。
有公子哥兒長聲吟哦,似乎在念著什么詩詞。
陸無病走到一棵柳樹旁邊,伸手抹去上面的三角印記,背手在湖邊等了一會,很快,。
一艘小小畫舫緩緩靠近。
耳中聽到一陣清脆歌聲。
誰家少年郎,玉面映垂揚;新妝伴蓮開,落花可斷腸……
歌聲幽幽咽咽,說不盡的悵惘,又有著深沉的思念之情,讓人聞之心意闌珊。
陸無病抬眼望去,心想那話兒來了。
當日進城不久,他經過此地,閑閑落下一顆棋子,準備應對東郡復雜局勢。
卻不成想,這顆棋子還沒有發動,自己已經把東郡大小勢力給橫掃了。
以至于,這招閑棋就顯得微微多余。
不過,陸無病是個守信之人,雖然如今對于情報的急需性已經大大下降,他還是不想失信。
就來上一趟,看看慕容家血燕堂的情報網絡,到底有多強?
“公子,請上船。”
畫舫停下,歌聲忽止,一個好奇的小腦袋探頭出來,卻是一個身著月白羅衣的十五六歲小姑娘,眉毛精致,大眼瑤鼻,小嘴如同丹朱。
小姑娘細細打量一下陸無病,眼中微微迷惘。
似乎完全沒想到,來的是這么一個俊美靈秀的少年公子。
以至于,一眼見著,二眼還想看,三眼拔不出,目光呆住。
“云朵,你發什么花癡啊?怎么不把客人接上船?”
船里面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嬌笑聲。
“雨水你是想死嗎?誰發花癡了,誰發花癡了?不信你去看看,讓你見著,你更走不動道。”
探出頭來的小姑娘一蹦三尺,翻身回去,伸手去撓一個淡黃衣衫小姑娘的胳肢窩。
兩人雙手互搏,你遮我擋,看著柔柔弱弱,竟然虛虛實實,雙手舞出殘影來。
好家伙,這兩個小姑娘手上功夫不淺。
“別鬧了,客人還沒上船呢。”
鬧了一小會,淡黃衣服,長得面如滿月,眉目疏朗的小姑娘畢竟是穩重些,笑著叫停。
兩張宜喜宜嗔的面容同時探出船艙。
“糟了,咱們接錯人了。”
視線觸及到陸無病亮如晨星的眸子,淡黃衣裙姑娘也是神情微愣。伸手拍了拍腦門,懊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