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病三人一路前行,街道越顯寬闊,十字大道前后通達,街面鋪著石板,兩旁店鋪林立,生意竟然好生興旺。
三人三馬,這一次,就再也沒有什么不長眼的人前來攔截。
倒是陸無病感知敏銳,視力極好,看到了不少捕快遠遠綴在身后,推推搡搡的磨著洋工。
人郡中偶爾有人偷偷看來,又有人急急轉身就走,他也全然不放在心上。
“到了。”
程良玉突然頓住腳步,抬眼望去,神情中有悲傷仇恨,有憤怒擔憂,以至于全身都輕輕發顫。
“好大的門臉。”
陸無病左右望了望,再抬眼看向前方不遠處的諾大宅院,大略估量了一下占地面積,約有二三十畝地。
站在街面上望去,越過門前廣場,還能看到院內飛檐拱壁,樓宇連綿。
牌匾上方寫著三個鎏金大字明心堂,門前兩個白玉石頭貔貅,威猛兇厲,張著獠牙闊嘴,正對著來往行人。
此時,明心堂正中間的大門緊緊閉著,開著側門,門前八個一身勁裝,背弓挎刀的壯漢,目光如鷹般掃視前方。
見到三人三馬走近,腳下不經意的移動,隱隱呈半圓形站立,顯得極為警惕。
“來者何人?有何貴干?”
為首一個壯漢怒喝一聲,似乎一言不合,就要大動刀兵。
三人全都耳聰目明,甚至能聽到院內齊刷刷的腳步聲,正中間大門,微微開啟了一條縫隙。
“噗哧……”
一路上,許是想明白些什么,林文靜本來顯得沉靜溫懦的性子,有了一些變化,此時變得陽光了些。
心境一變,看人看事的態度也變了。
此時就有些忍不住笑:“程師姐,你家中這些人好好笑哦,大小姐回家,不但不迎接,反倒是防賊一樣防著,還開口盤問。”
程良玉還沒有答話,門內就走出一個干瘦老者,手里端著一根旱煙桿,皮笑肉不笑的接話:“若真是大小姐回家,自然是闔府歡迎。
但此女勾結外人,暗中謀害老爺和前主母,犯下弒父弒母大罪,實在罪不容恕。
我等奉主母之命,本想網開一面,不去趕盡殺絕,當做家里沒這個人也就罷了。卻不成想,竟然還敢上門鬧事?”
“朱玲是這樣說的嗎?”
程良玉神情一震,面色陡然變得全無血色,身體倒是不顫抖了。
陸無病卻發現,她身上殺機猛然一盛。
這是把最后一絲顧忌也給斬掉了。
“哼,竟敢直呼主母之名,看來,天星宗給了你很大的勇氣?
聽我一句勸,程家家業,你不要多想了……任你搬來何方人馬,也是無用。”
“是我錯了,不該與你等叛賊浪費口舌。”
程良玉嘆息一聲,躬身向陸無病行了一禮,聲音平靜無波:“還請少掌門主持公道。”
這一步是必須的,正所謂名正而言順。
有此一拜,就是家事。
沒有,那就是天星宗擅自插手東海郡江湖事務,雖然骨子里都是差不多,面子上很重要。
也能告訴后面遠遠看著的百姓和官方……賊人不賊人的,你選慢點判斷,輸贏定下之后,再來說話。
“好。”
陸無病緩緩抬步向前,聲音不疾不徐:“朱家朱玲,陰謀暗害我天星宗程林、文鴛兩位師叔,更是虐待、追殺膝下一對子女,罪大惡極,當誅。”
隨著這些時日的修行,陸無病已經開始貫通第十六條經脈第三個穴竅。丹田內部,更是聚集了一汪平湖般的極高品質內力。
再加上修了金縷衣和龍筋虎骨拳達到圓滿,氣血每日精進。此時已然五臟皆通,氣息雄渾。
張嘴說話,半城皆聞,震得眼前大院轟轟作響。
半閉合的大門,更是吱呀一聲,就被氣流沖開。
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約有五六百精壯家丁護院。
陸無病一個“誅”字出口,再不多言。
手中長劍出鞘,一劍斬落。
群龍無首,天下大吉
身前數十上百人,同時感覺腦門一痛,如同千鈞重錘轟中,登時眼睛翻白,嘴巴大張,舌頭吐出,七竅同時迸出鮮血。
歪歪斜斜倒下一片。
“什么邪門妖法?”
干瘦老者,身體踉蹌著搶出幾步,鼻子流出鮮紅血液,尖叫聲中,往后狂退。
從對方出聲如雷,他就感覺不妙,再是一劍揮出,竟然不知道什么原因,四面八方,倒下將近百余精銳。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而且,自己明明沒有受到攻擊,卻也感覺腦袋像是被擊中。
此時只感覺眼冒金星,全身酸軟,腳下都有些站不穩了。
他大聲尖喝著,向后退去,卻沒有發現,自己的步伐小得可憐。
退了三四步,連一丈遠都沒退開。
哧……
眼前光影一閃。
干瘦老者只是把手中煙桿抬起三寸,喉間一疼,身體軟倒。
“助紂為虐者,死不足惜。”
陸無病踏著密密麻麻的尸體,一路向前。
眼神淡漠,下手無情。
遠遠近近觀看著這一幕的所有人,全都心中寒氣狂冒。
干瘦老者他們自然都認得,是明心堂青字旗大檔頭區同光,程林還在的時候,他算是程堂主麾下的一員大將。
如他這種七色旗檔頭,總共有七個。
聽說有三人或戰死,或被擒,其余四人全都歸附于程家主母朱玲。
跟隨這些人同時投靠的還有小檔頭將近二十人。
問題不是這區同光身為程家老人,率先背叛的事情。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怎么選擇都不奇怪。
而是此人乃藏青山金猴宗門人,一手煙槍為棍,十分精妙。打穴之術在江湖上也算是小有聲名。
開十八條經脈,在四品武者中,也算是極厲害的角色。
但就是這么一個江湖二流頂尖的高手,只懂得尖叫幾聲,就嗝屁著涼,死得沒有一點波浪。
就有些恐怖了。
最恐怖的還是,那個看起來年輕得過份的青衣劍客,只是向著虛空輕輕一劍斬落,就有百十人同時撲倒,七竅流血,顯然已經死了。
“是天星宗少掌門,你們先前沒聽程大小姐說嗎?”
“原來是南劍到了。”
“這一下,朱家可攤上大事了,本以為天星宗并不會大張旗鼓前來報復,卻沒料到,他們下山的卻是這么一個殺星。”
“聽說明陽丐幫分舵,包括九袋長老吳天志在內,被此人殺得精光。
手中一柄瀚海劍絕少活口……朱玲算是踢到了鐵板,也不知此次如何收場?”
“還收什么場啊?以此人行事方式,但凡與程堂主夫婦之死扯上關系的,估計全都睡難安寢。”
程家主母朱玲的話,也只能蒙騙一些江湖傻小子,真正的明眼人,哪個看不明白?
一家之主連同主母身死,結果,妾室得了大權。
并且,還把黑鍋栽到了家中大小姐的身上。
程家幼子被牢牢管控,連手下人也見不著……
這種事情,也只有江湖中無比兇殘不講禮數的人,才能做得如此光明正大。
并且,不去懼怕世人的悠悠口舌。
但凡還要點臉的大家大戶,都不可能擺在明面上。
對于如此讓人大開眼界的奪權方式,就算是有心里暗暗贊嘆的,也絕對不敢當面附和,誰家不怕也出現這么一個人物啊。
當然,明面上說他們家的不是,更不可能。
十二世家勢力龐大至極,朱家在東南地界,更是生意遍布。插手三州十二城,與各方大勢力都有著聯姻。
他們家就算有什么做得出格的地方,也沒多少人敢私下里說嘴。
但是,對這種大家族,底層百姓也絕無好感就是,只有畏懼。
此時見到朱家女吃癟,倒也有不少人暗暗拍手稱快。
“明心堂上下聽真切了,今日程家大小姐回府拔亂反正,擒殺毒婦朱玲。
爾等放下兵器,跪地乞降,則可活命,否則,休怪我劍下無情。”
陸無病終于承認,程良玉稱呼她家二娘為毒婦,到底有多么貼切。
這家伙異想天開,不但把家業占了,還把弒父弒母的惡名,扣在程良玉的頭上。
也虧得這位程大小姐上了天星宗,還能穩住姿態,不去低聲下氣求援。
本來,陸無病還覺得,程良玉空手套白狼,求援之時的態度不太對。
現在想來,就有些明白。
她什么都沒有了,如果讓人看穿自身的落魄與凄涼,那豈非是任人宰割。
因此,只能表現得強硬一點,讓人看不清虛實。
拿一些本來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與人交易。
實際上,程良玉估計一點都不在意家業誰屬,她想的只是報仇。
什么五成不五成的,只是一個引子而已。
因此,進府之后,程良玉有如瘋虎,一劍掀起重重血浪,從前院殺到中堂,再從中堂殺到后院。
一路行來,除了四五十人跪地投降之外,倒在血泊之中的就有三四百人之多,其中有三百人,就是她親手斬殺。
林文靜稍稍手慢一點,就被程良玉拉下了數個身位。
陸無病在大門口出了兩劍之后,再沒出手,只是跟在后面押陣。
剛剛到了后院,就有三人齊齊奔出。
一人用刀,一人使劍,一人使矛。
身上穿著的更是紫、白、金三色勁裝。
“好生歹毒,對自己家中之人也是如此狠辣,果然留你不得。”
一個光頭,手執長矛,呼的一聲刺了過來,矛鋒點出呼嘯浪濤,封死前路。
哧……
他的眉心出現一點血光。
早就有一枚銀針刺中。
此人身體一僵,腦袋就被程良玉斬了下來。
卻是陸無病心中不耐。
這些人完全看不清形勢的。
“這個傻逼是誰?”
陸無病輕聲問道。
“是白字旗大檔頭武四友。”
程良玉恨恨應道。
這么說,還有紫、金兩個大檔頭了?也不知我那兩位師叔到底是怎么經營勢力的,這是眾叛親離啊。
這么多人都背叛了他們,無論什么原因,都無法掩蓋兩位師叔的無能。
就算他們武功高強,能打出如此巨大基業來。
但是,最后被人害死,手下竟然沒幾個忠心的。
可想而知,平日里行事肯定有著諸般不妥。
陸無病,抬頭望去,已經看到了后院西側涼亭前,一個雍容玉潤的美婦人,單足踩在一個約莫十歲的男童身上。
一只繡鞋把男孩的大腿踩得骨頭森森冒出。
這人顯然就是朱玲。
就算被人殺到眼跟前,她也一點不慌,面上還掛著淺淺笑意。
一雙丹鳳眼斜睨直視,水光盈盈,看得人就想把她按倒榻上蹂躪。
果然是個了不得的尤物。
難怪程林師叔,栽了這么大一個跟頭。
青竹蛇兒口,黃蜂尾后針……名不虛傳得很。
在婦人的身后兩側,還站著兩個白須白發的老年人,一人雙手抱在懷中,看不到手掌。半瞇著眼,像是沒把眼前的場面放在眼里。
另一人眼眸如同冷電,死死的盯著陸無病,肘后長劍時不時的發出陣陣蜂鳴,隨著氣息一吸一呼,身前似有大風吹拂。
這兩個老頭,形貌特異,氣息強橫,明明身形老朽,但只要一進入后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們給吸引住了。
一流高手。
陸無病都不用去試試對方的身手,感應到氣息,就明白了對方強弱。
單憑內功修為,絕不在厲飛鷹厲師叔之下。
不用問,明心堂除了已經死去的兩位師叔之外,再無第二個人有這等實力,肯定是朱家的支持到了。
難怪朱玲如此有恃無恐。
她展現了自身的價值,得到了主家的支持,再加上她對朱家的信任與崇敬,根本就沒想過,在東海郡這里會失敗。
哪怕來的是天星宗高手,那又如何?
天星宗是很強,但遠非當初全盛之時。
以如今天星宗的聲勢,比起朱家來說,還大有不如,又怎會懼怕?
朱玲抬了抬腿,又把蓮足放在男孩的脖頸上。
“程良玉,沒想到你竟然還能找到如此幫手?二娘倒是小看你了。”
“毒婦……”
程良玉眼珠子都紅了。
手中劍勢微亂,被一個紫衣持刀壯漢潑風般的刀法,殺得步步后退。
卻是投鼠忌器,心中焦急。
朱玲又道:“小玉,你放下兵器,乖乖認輸,我就饒了你弟弟一條性命,如何?
以后這家業,還需讓你來掌管。打斷骨頭連著筋,老爺打下來的基業,再怎么樣,也不會落到外人的手里。”
“你會這般好心?”
陸無病有些好奇了。
他完全想不出這女人在想些什么。
要說她傻吧,能把程林、文鴛兩位師叔坑死,再借殼上市,手段玩得很溜。怎么也稱不上一個傻字。
那么,肯定是這女人沒什么見識,以為朱家來兩個一流高手,就已經勝券在握。
哪怕前面死傷慘重,她也一點都不放在心上,擺出一副勝利者的姿態。
這是在貓戲老鼠呢。
“冤家宜解不宜結,我一介婦人家的,平生只愛享受,哪里管得了如許雜事?
明心堂偌大攤子總得有人掌管,給誰不是給?
當然,這家業給了小玉丫頭,也不是沒條件的。”
“什么條件?說來聽聽!”
“我朱家二公子朱元青,武藝高強,文才出眾,平生倒也沒什么特別愛好,只是寡人有疾。
這不,正好看上了小玉,想要讓她做個三房小妾。若是能答應下來,一切都好說,若是不然……”
“不然怎么樣?”
陸無病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朱玲的眼前。
三丈距離一閃而過……
院中這么多人看著,竟然不知道他是怎么過來的。
兩個一直老神在在的白發老叟,登時狂怒。
一人出掌,掌沿碧綠,打得空氣崩裂成粉,再凝聚成心形,印到陸無病的腰側。
另一人,卻是長劍化為一道冷電,哧的一聲,刺到陸無病的左胸,就要穿心而過。
“哼……”
陸無病冷笑一聲,左手握拳,打在右側腰肋處。
右手出劍,劍化流光。
流光剛剛出現在所有人眼中,執劍老者已是臉色一僵,動彈不得。
劍尖從他的腦后竄出來。
右側出掌的老頭一掌剛剛印到,面上還未露出喜色,身體就已狂震。
只覺排山倒海般的巨大力量,轟隆隆的震蕩全身。
喀啦啦啦……
他從手臂到肩部,再由肩部骨骼到胸部肋部,齊齊崩碎。
半邊身體炸出一篷血霧,整個人打著旋子飛出,重重摔倒在青石地面之上。
嘴里鮮血噴射如泉,身體抽搐著,顯然已是不成了。
內外合一,功法圓滿。
再加上陸無病的體魄在無限生機的加持進化之下,自己都感覺自己的身體如今已經強橫得不像個人。
晃臂之間,數千斤力道迸發,就如吃飯喝水。
完全不需要提氣聚力。
別說是二品普通高手,就算是先天強者,他單憑這幅橫練體魄,也能與人硬打硬拼。
誰力量強橫,誰身體堅固,還得兩說。
至于那個出劍如電的老者,與他比劍快,那就完全想多了。
他懷疑,自己在那老頭身上刺出七個窟窿出來,對方的劍還沒刺到自己身上來。
“我問你呢,若是小玉師姐不嫁給那朱家二公子為妾,不然就怎么樣?”
陸無病差點把臉湊到朱玲的鼻子前,終于在她的眼里看到了一些慌亂恐懼。
能不慌亂恐懼嗎?
被倚為干城的兩個朱家外務長老,一人被穿顱,一人碎了滿身骨頭,死得沒有一點聲息,鮮血噴得她滿頭都是,還被人湊到眼前來質問。
不過,這女人也不知是怎么被洗腦的。
到了這個時候,還想反撲,一提氣,足部微抬就要踩下。
這是自知無幸,也要讓程良玉等人痛徹心肺,想把幼弟程寶玉踩死。
她腳下剛剛發力,就發現,竟然踩不到實處。
不對,是根本用不上力,自己的腿好像不受控制。
她低頭一瞧,就發現,不知何時,從膝蓋處,自己的右腿已經倒塌在一旁,血液如噴泉般流出。
“啊……”
錐心般的疼痛,此時才傳到腦海,痛得朱玲一個抽搐,全身痙攣的跌倒在地,抱膝哭嚎起來。
她終于怕了。
也真正的痛到了。
“程師姐,接下來怎么處理,不用我再插手了吧?”
陸無病溫和笑道。
手中長劍連閃,兩道流光閃過。
身著紫色和金色的執刀執劍兩人,正放腿狂逃,逃到一半,身形撲倒,再沒有站起來,腦后流出汩汩鮮血。
卻是早就被陸無病兩劍刺顱,斬殺當場。
看得程良玉眉毛狂跳。
她深吸一口氣,伸手連點,把朱玲制住。
并且,還好心的把她的大腿用撕下來的布條綁住,生怕她早點死掉。
至于如何審問……
這一點,從程良玉的眼神中就能看出,那是刻骨的仇恨。
估計朱玲這女人,沒啥好果子吃。
一報還一報,就是如此。
“寶玉!”
直至這時候,程良玉才扶起自家小弟程寶玉,兩姐弟抱頭大哭,哭了幾聲之后,程寶玉才斷斷續續的咬牙說道:“姐姐,我一次也沒哭,也沒再叫過她娘。”
“好,好弟弟,一切都過去了。”
程良玉哽咽兩聲,正想懇求陸無病,就被一把扶住。
“放心吧,這點小傷不礙事。保證還你弟弟一條好腿就是。”
陸無病笑著道。
他回頭看向來路,就見到遠處喧嘩聲音漸漸淡去。
心知,那些暗地里的黑手,該知道的都知道了,肯定不會袖手旁觀,就是不知道他們會如何做?
不管如何,首先自己來此的目標,只要能達到就好。
“程師姐,先審出所有物資所在,尤其是紫焰貝心,全都聚攏起來,我急用。”
殺人有點多。
他感覺到精神如火般燃燒,此時正好借助這門精神奇藥,把精神力凝聚,把劍意再推高一層。
如此,不管接下來,再是什么樣的變故,自己都不用在意。
反而不是不可以,先下手為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