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銀器行會給的指南,托比亞斯七彎八拐,循著一條條安全的道路向前。
饒是如此,他也被兩次脅迫交錢,更是差點被扣下馬車。
當來到內城區附近,師徒倆這才松了一口氣。
“好險。”用袖子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托比亞斯的學徒忍不住道,“老登,你看看你,要不是我當機立斷逃跑,咱們就全完了。”
“行了行了,看把你能的,晚上請你喝酒,行了吧?”
馬車來到排成長隊入城的隊伍前,他們來的還算早,可門口已經排成一條長龍。
“圣父在上!這得排到什么時候?”學徒馬上抱怨起來。
托比亞斯站起身,朝著遠處眺望。
不遠處的城墻在晨霧里若隱若現,箭樓的輪廓模糊不清,人影幢幢。
遠處的貴族區飄來淡淡的香水味,與近處皮革作坊的腥氣撞在一起,說不出的古怪。
而一條不算短的長龍正從眼前通向遠處,等待著內城城門的開啟。
“估計得等倆小時,咱們來的挺早,很快的。”
“這還快啊。”學徒翻著白眼,“咱們去夏綠城,除非是糖糧搶道,哪次這么早來還得等兩個小時的?”
“長歌城只有國情在此。”托比亞斯揚起巴掌,作勢要打。
那學徒連忙捂著后腦勺,左右看看,忍不住蹙眉:“它是怎么做到又繁榮又衰敗的?”
這個問題托比亞斯也回答不上來:“你不喜歡這里?這可是我們萊亞人的國都。”
“感覺……不如夏綠城。”學徒聳了聳肩,“咱們從城門口到這,居然被收了七遍稅。
要不是您騙他們說這是銀不是秘銀,咱們不知道得虧多少呢。
我真的很好奇,就這樣,來這做生意的人該怎么賺錢呢?”
這個托比亞斯倒是知道,只是他剛要開口,卻又立馬噤了聲。
一輛鍍金馬車從街角拐出,車輪碾過水洼,濺了行人一身泥點。
車夫揚著鞭子呵斥,可行人只是懦懦躲閃。
馬車上的紋章在霧里陽光中閃了閃,是攝政公奧梅斯家族的鍍金的公牛徽。
車輪的轱轆聲遠去,托比亞斯才抬起頭,看著馬車消失在城門后。
“你懂了嗎?”
“懂了。”學徒悶悶不樂。
貴族家的商人不收稅,強迫商人運輸,再把成本轉嫁給其他商人唄。
在帝國這種事是司空見慣的,只是鬧到這個重稅的數額,實屬罕見。
用經濟利益換取政治支持,再借用政治支持換取軍事掌控力與正統性。
體現在民間,就是萊亞最大的富商往往是貴族的家仆與管家。
望著遠去的馬車,學徒沉思良久:“這樣下去,我看要完。”
“不是不讓你說這話嗎?”
“你自己就在說這話,只不過不是直接說而已。”學徒撇嘴道,“咱們就該搬到圣聯去,那里遍地是黃金,這里遍地是大便。”
“還搬到圣聯去,小心被契卡拿針縫你的嘴。”
雖然這樣說,可托比亞斯卻知道,這也許將是他最后一次來長歌城。
盡管他真的非常留戀他的家鄉,可肉眼可見的未來,萊亞都將處于動亂。
至于圣聯,就從他們瓜分萊亞利益的默契上來看,雙方至少還有七八十年的和平。
畢竟萊亞很大,你一口我一口,要吃很長時間。
相比于對萊亞人有著普遍仇恨情緒的法蘭王國,托比亞斯還是更傾向于圣聯。
只是移民圣聯同樣需要一筆啟動資金,最好還要和拜圣父會搭上話。
否則,他何必來賣這一趟秘銀餐具?
“誒,門開了開了,我下去牽馬,可不能讓人插隊!”
“河上嶼梧樹鎮法庭賣了多少錢?”
“打包發賣了1200金鎊左右,被多伊爾男爵夫婦買走了。”
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奧梅斯公爵抬起眼皮:“賣的賤了,叫軍隊無錢可用。”
普茨里奧睜大了眼睛:“這還賤了?”
“當然,多伊爾男爵的女兒嫁給了當地的知名的木材商。
一個五十歲的男人,他家里有不少錢,都是教會垮臺后,他吞下了本屬于本地主教的資產。”
“啊——”普茨里奧一拍腦門,“那的確賣的賤了,該死,他們居然敢戲耍我,我去把他們叫回來。”
“算了,不要破壞信譽,看到有人撿漏,他們才會有僥幸心理。”
低下頭,奧梅斯公爵在文件上審批了幾個字,遞給了普茨里奧。
“我又新設了幾個官職,你再去賣吧。”
買官制度,其實是吉吉國王留下的改革計劃之一。
吉尼吉斯留下的改革計劃中,在奧梅斯公爵看來最好實行,也最有利于現在的萊亞環境的,就是買官制度。
這是法蘭人玩了幾百年招數,曾經被萊亞人以破壞貴族傳統而拒絕。
只不過現在再沒有人說這個話了。
法蘭人的買官制度,經過數百年發展,已經來到了一個可持續性一魚多吃的境界。
首先第一吃,就是最基礎的設置“額外收入局”,讓有錢人或貴族來買官。
第二吃則是貴族們熟悉的繼承稅,官員的兒子想要繼承父親的官職也得交一筆錢。
當然,法蘭國王貼心地為官員們提供了分期付款的渠道。
第三吃是國王幡然悔悟,說買官不好,然后取消了一批無關緊要的官職。
此時,得利的官員們就會馬上出一筆錢,求著國王不要取消。
第四吃是國王給官員漲薪后,要求官員們給買官時的錢補差價,逼迫法官向民間借錢給國王。
為什么國王不自己借呢?因為信用太差,老是暴力剝奪債權人資產。
第五吃,設置重復的官職,逼迫舊有官職的官員買下重復的新官職。
第六吃,干掉包稅人或貪污腐敗最嚴重的那批官員以瀉民憤。
第七吃……
像這樣一魚多吃的手段,甚至能列舉出幾十上百條。
都是友國的先進經驗,不得不學習。
“對了,這批新賣的官職,就作為鎮壓五城同盟的補充資金吧,你自己支配。”
“我去鎮壓五城同盟?”
“你之前可是與霍恩·加拉爾與讓娜·達爾克這種名將分庭抗禮過,還怕這些刁民嗎?”
奧梅斯公爵仿佛是心不在焉地繼續批閱著文件。
普茨里奧卻是撓頭:“我的意思是,這種經驗是很珍貴的,我已經有了,重復增加沒有意義吧?
況且還是這種仗,打一群暴民,沒什么必要啊。”
“你要向我舉薦人?”
奧梅斯公爵一眼就看破了兒子的心思,普茨里奧嘿嘿笑道:“是馬博拉家族的肯納德與比萊特。”
“好,那就由你帶隊,正好給我們荊棘園的新一代貴族練練兵。”
他揉著眉心,聲音里帶著不耐煩,不愿意在這件事上多糾纏。
一群烏合之眾,在萊亞目前各地的大小叛亂和隱形抗命中,都排不上號。
唯一值得關注的地方,就只有他們富庶的平民以及敢于打出圣道宗旗號的勇氣。
雖說銃打出頭鳥,可這鳥未免太弱了一點。
就算是想要重視,也重視不起來啊。
站在對面的普茨里奧趕緊低下頭:“我們大概什么時候出兵?”
“他們已經驅逐了三位主教,還繳獲了教會的軍械庫與糧倉。”奧梅斯公爵捋著黑硬的胡子,“黎明島的貴族們不可信,你得親自去壓陣,越早出發越好。”
“好。”
“但也別大意。”奧梅斯敲了敲地圖,指尖點在黎明島的位置,“別打得太急,斷了他們的糧,讓他們多撐幾天,只要年底前拿下就行。”
“父親的意思是?”
“打得太快,他們投降了,殺還是不殺?”奧梅斯嘴角勾起一絲算計的笑,“殺了,說我殘暴。不殺,還不夠補軍費的。
讓他們頑抗一陣,叫世人看看他們堅決抵抗的態度。
等糧草耗盡再破門,這個時候士兵做一些過分的事情,就可以理解了。
千河谷打不過,五城同盟總不會還打不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