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的陽光透過機械宮側殿會議室的水晶玻璃,在胡桃木長桌上投下耀眼的光斑。
在圣聯有了自己的玻璃工坊產業后,第一批平板玻璃的訂單,就來自于機械宮。
還有圣械廷大學與龍語煉金大學的教室、研究所,也都換上了平板玻璃。
就算是圣聯最富裕的郎桑德郡的幾所普通中學,現在都陸陸續續更換了平板透明玻璃。
更別說研究所實驗室里的各類玻璃器皿了。
不怪卡利克應激哈氣,他的實驗室只有黃銅儀器、幾個溫度計、天平和手搖式計算器。
就算是在這個條件下,他還是寫出突破性的以太學論文,觀察總結了大量以太的現象與規律。
那憑什么克爾本與萊昂納多可以多吃多占?
資格老了不起啊?
玻璃燒杯、差分機使用權、發條泵、星鑄齒輪……憑什么卡利克要排隊?克爾本他們隨便用?
“萊昂納多居然也到了,我還以為他會一直縮在冕下背后呢。”卡利克緊盯著穿著簡陋帆布工裝的萊昂納多,咬牙道,“還在作↑秀↓!還在作↑秀↓!”
緊跟在導師身后,洛頓邁步走入會議室,仍舊背著他的斜挎包,只是眼睛周圍多出了一圈黑色。
會議室中,八把高背椅沿桌排列,坐著論文審查會的學者們。
卡利克吹胡子瞪眼地瞧著他,梅拉則溫和而友好地朝著他微笑,好像那個“把它丟出去”的論文評語不是她寫的一樣。
其余人或翻著論文副本,或指尖敲擊桌面,空氣中彌漫著粘稠的緊張。
洛頓站在長桌盡頭,瘦高的身影在光影中顯得有些單薄。
他的粗布外套袖口磨出了毛邊,手里攥著的論文稿都被汗水浸濕。
萊昂納多坐在他側后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懷表鏈。
那是三年前霍恩送給他的,此刻表蓋被他按得咯咯作響。
事實上,今天就算是論文復審,都不會超過五名學者。
但由于卡利克等人預先放出了消息,很多學者為了給以太單一論站臺,特地申請參加。
導致居然有八個論文的評審委員在場,帶上希洛芙有九個。
這甚至都還沒算霍恩呢。
房間中安靜地等待著,直到霍恩微笑著推著噘著嘴的希洛芙進入會議室。
眾人立刻紛紛站起身,掛上笑容行禮。
霍恩自然是一一點頭致意,將希洛芙推到主位上之后,他自己掏出一個小馬扎便坐下。
見眾人不說話,他甚至還笑著擺手:“就當我不存在,今天只是來旁聽的。”
不過這句話,在學者們聽來就是廢話,你是不是來旁聽的,他們還能不知道嗎?
真還能忽略你的意見啊?
唯一的問題,就是冕下還算要臉,更有圣女撐腰站臺。
只要斗而不破,將范圍約束在學術內就沒事。
除非霍恩臉皮厚度高過學養,否則一定能頂掉這個試圖靠政治上臺的假學者。
“洛頓伍德。”希洛芙率先開口,聲音像淬了冰,“開始講解你的理論吧。”
洛頓深吸一口氣,喉結滾動便開始按照論文的內容講解起來。
隨著論文一頁頁地翻動,整個房間內除了洛頓的聲音外,便不再有其他聲音。
直到結束,都沒有任何刁難或詢問。
在座的學者們自然是滿肚子的話,只是霍恩坐在一旁,他們自然是什么都不好說。
直到希洛芙板著臉開口:“洛頓先生,我想問問你,你學過邏輯學的,對嗎?”
洛頓點點頭。
希洛芙繼續開口:“那你是否意識到,你違背了最簡單的排中律?”
“我知道,盡管如此,可它的結論是絕對正確的啊。”
“荒謬!”見霍恩果真不說話,卡利克來了精神,他一拍桌子,“那你告訴我以太是怎么既是物質又是精神的?”
“呃……請各位看這里……”
“都是理論推導對嗎?”梅拉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補充,“洛頓先生,理性需要實證。
你說以太場同時存在物質與精神屬性,可誰能用肉眼看到?”
洛頓的臉漲得通紅:“力也是肉眼看不見的,可不代表它不存在啊。”
“呵呵呵……”又有在場的學者冷笑出聲,“那我問你……”
“既然如此,為什么現實中……”
“單一性是公理,不是假設……”
這些學者仿佛不約而同的,要么進攻洛頓理論根基就是錯的,要么就是高喊現實中不存在這樣的模型。
倒不是他們真的約好了,只是洛頓的理論經過完善,邏輯上相當嚴密。
要么只能攻擊理論依據,要么就只有質疑現實模型了。
洛頓被攻訐的多了,此刻雖然是他自己的理論,可還是陷入到了小小的絕望中。
好在萊昂納多終于說話了:“但如果是這個理論,我們就可以解釋以太時鐘傳輸損耗的問題。
因為我們總是試圖搭建以太傳輸的通道,可假如它不能形成穩定的通道,反而是以太場呢?”
“如果我能飛就好了,我可以直接去太陽上面看看!”卡利克毫不留情地反唇相譏。
“卡利克閣下,你這就有點過了。”萊昂納多也不是好拿捏的性格。
卡利克瞪向萊昂納多:“萊昂納多院長,你越過審查會提交論文,現在又為他作證,您是多想托舉他啊。”
“你這是在指責我學術不端嗎?”萊昂納多眉毛豎起。
“是不是,我不好說,大家心里都清楚。”
“你有證據嗎?”
“你的雙相性理論有證據嗎?”
“那什么,我插個嘴啊,這算是我的本職工作。”全程旁聽的霍恩忽然開口道,“如果卡利克先生對此有懷疑,可以提交契卡或裁決庭的,幫我完成一下指標哈哈哈。”
卡利克的氣勢頓時弱了半分,卻仍梗著脖子:“冕下,學術討論該由學者決定。”
霍恩指尖敲了敲膝蓋,聲音平淡:“如果能不出現與論文無關的東西,那是最好的。
我只是旁聽,你們可以繼續了。”
洛頓像是得到了鼓勵,忽然提高聲音:“如果根基錯了呢?當年大家都以為《圣蘭良行傳》是真書,現在不還是假的。”
“呀?”卡利克猛地站起,黑袍掃翻了椅子,“你敢把以太理論比作《圣蘭良行傳》?!”
“我只是說,理性不該害怕質疑。”洛頓的聲音帶著顫抖,卻異常堅定,“但排除掉其他可能,雙相性就是唯一可能。”
會議室里陷入死寂,只有窗外的風卷著花瓣打在玻璃上,發出細碎的聲響。
梅拉看著霍恩膝頭的論文副本,忽然開口:“或許,可以做一次公開實驗?我們再給你半年時間。”
“不需要半年。”萊昂納多咳嗽一聲,“我目前正要進行的實驗,剛好有可能證明他的理論。”
卡利克剛要反駁,卻見霍恩微微點頭。
他的話卡在喉嚨里,最終化作一聲冷哼。
萊昂納多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實驗場地就在機械宮的以太尖塔下,現在就可以準備。”
“不會耽誤諸位太久的。”洛頓挺直了腰桿。
“好!那我就親眼看看。”卡利克梗著脖子,“要是實驗失敗,我要求撤銷洛頓的研究僧資格!”
洛頓挺直脊背:“要是成功,我只要審查會承認論文的價值。”
霍恩站起身,緩步走到了希洛芙身邊:“去看看嗎?”
希洛芙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霍恩的臉:“你是有備而來啊。”
“你不是一向追求真理嗎?不會在真理面前怕了吧?”霍恩壓低了聲音在希洛芙耳畔開口。
希洛芙耳廓絨毛下的皮膚微微泛起紅色:“不用你推,我自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