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屏息凝神,準備聽霍恩繼續敘說的時候,坎伯特爾大主教冷靜而又洪亮的聲音響起。
“抗議。”
奎瓦林手扶拐杖,身體側坐:“法蘭教會一方有什么想說的。”
“按照原定的會議流程,第二個議題并非‘神創論’與‘神治論’。
后面還有‘神義論’的辯題,還有‘人是否有自我’的辯題。
請加拉爾閣下不要使用語言陷阱,引導僧侶們的思維,如果要跳到這個論題,請經過我們的商討同意。”
按照常理,坎伯特爾大主教的話沒什么錯誤。
但格蘭迪瓦一方在這幾個辯題上的立論與駁論都建立在《圣蘭良行傳》的基石上。
目前倒不是沒有別的理論依據,而是主要理論依據被打倒后,其余的邏輯就不通了,需要重新梳理。
看看僅存的七名辯手,都是圍在格蘭迪瓦身旁嘰嘰喳喳,頭發一把把地被扯掉。
這還有什么可掙扎的?
不過坎伯特爾的目的很明顯,就是不要讓霍恩一口氣說完,徹底帶走節奏。
雖然是嗯拖,但坎伯特爾就是要拖住!
“這是合理要求。”奎瓦林緩緩開口,“不過,我只能給你們一刻鐘的時間,一刻鐘內沒有提交新的立論,就按加拉爾冕下的進行。”
坎伯特爾沒有異議,只是提起長袍,朝著另一邊墊高站臺上的格蘭迪瓦走去。
看到坎伯特爾自信滿滿地走來,格蘭迪瓦就像是餓了三天的狗見到熱屎一般興奮。
在場的不少僧侶卻是管不了這些,直接叫喊道:“辯論的事情先放一放,冕下,您還是先說說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什么大公會議不大公會議的,按照這個打法,神學不存在了!
此時,先前紛紛暈倒的老學者們終于醒來了。
在他們醒來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掙扎著推開學僧們,紛紛涌到會場前。
花白的頭發披散著,整齊的黑紫長袍凌亂,白色披肩更是斜挎在脖子上。
狀若瘋魔一般,他們舉起手中的書卷揮舞,朝著讓布洛與霍恩狂吼起來。
“圣主怎么會錯呢?一定是你們錯了,你們沒有理解。”
“雖然這里有很大漏洞,但邏輯都是圣父創造的,圣父何必遵循邏輯?”
“出現這種情況,必定是圣主在過去就預言了未來,更能證明圣主之偉大!”
不可能是假的,絕不能是假的!
你霍恩算什么東西,敢說《福音書》中有假的?
如果真是假的,那教會,那教士,豈不是都不該存在了?
那他們這一輩子,豈不是白費?
霍恩這一鏟子下去,不僅格蘭迪瓦沒根了,這些神學家們也沒根了。
聽著這些此起彼伏的咆哮聲,霍恩卻是如聽狗吠,甚至還掏了掏耳朵。
“幾位主持者,可以繼續了嗎?”
此時的歇利站起身:“請再等一等,我們繼續與法蘭教會那邊溝通。”
霍恩只好繼續等待,再看那些瘋狂而又眼神閃爍的僧侶學者,他也只是嘆息一聲。
偽造的書籍被當做核心典籍傳承千年,這種事在霍恩老家的歷史上并不是沒有發生過。
在帝國這邊千年文獻被霍恩與讓布洛一朝證偽,是這兩人比所有神學家都聰明嗎?
并非!
《圣蘭良行傳》證偽的推理很困難嗎?資料很難收集嗎?
對于普通人或初級學者來說,有點。
但對于成熟的老學者,還有大量奇跡神甫輔助的老學者來說,并不難。
就算沒有奇跡神甫,背后有著海量珍貴圖書的學術團體來說,只要不單打獨斗,研究起來也很快。
為什么這么一個簡單的問題,教會上千年都沒有考證出來?
原因其實很簡單。
因為教會根本沒有點出“實證”這個科技樹,或者說根本沒有點出系統性的實證科技樹!
但如今的帝國學者們做研究,從來不去研究過去的文本從哪里得來的真理,只解釋它為什么正確。
真理怎容懷疑,神圣怎容褻瀆?
這就是為什么格蘭迪瓦一直確信,在辯經上,誰資料庫多,誰準備充分誰就贏。
因為本質上都是正確的,只是比誰更正確而已,拼數量即可。
辯經的本質早就不存在了。
一些圣道宗以及激進的神學學者,常常把帝國現代的辯經稱呼為“兩條狗在泥潭里對吠”。
霍恩則將其稱之為“吹比神學”,比誰更能吹,比誰更能贏。
你贏麻,我比你更贏麻。
再繼續問為什么,就是因為這個世界有著超自然的存在,讓信仰對理性產生了碾壓之勢。
天使真能下凡,神術真能治病,你敢說經文有假?
而且霍恩敢肯定,在帝國的歷史上必然已經有人發現過疑點。
在這些發現疑點的人中,絕對存在敢于揭穿的人。
但他們之所以一直沒發出聲音,就是因為不懷疑,甚至是不敢懷疑。
圣父圣主如此正確,怎么能懷疑呢?
恰恰懷疑就是理性主義的基礎,理性與經驗構建了科學革命的方法論基礎。
霍恩要做的,就是讓掌握了知識分子的教會階層懷疑,從啟示的完全不可知論走向理性與經驗的有限可知論。
世界是可以理解的!
那邊的格蘭迪瓦則是驅散了所有辯手。
他彎下腰,撅起屁股,低聲與坎伯特爾主教密談起來。
“坎伯特爾主教,這不是我的問題啊……”
“我知道不是你的問題,是這個霍恩太,太刁鉆。”坎伯特爾主教此時腦門密密麻麻的細汗。
“那現在……”
“閉嘴,聽我說。”坎伯特爾打斷道,“首先你是教皇,你一定要確立信心,你的信心沒有了,大家真的會相信霍恩所說的。
其次霍恩此舉看似挖掉了咱們的根基,但實則卻是熱血上頭,忘了最重要的東西——僧侶們。
霍恩這是將僧侶們推到了完全的對立面,除非……哎呀,沒有除非!
你要站在僧侶們這一邊,對抗霍恩,明白嗎?
最后,關于反擊的問題,你只需要問一句話就好,只要一句話,就能徹底駁倒他!”
“什么?”
就在霍恩百無聊賴之時,卻是猛地聽到一聲鐘響,壓過了所有的嘈雜之聲。
“午時已到。”奎瓦林用手杖重重敲了敲地面,嫌棄地看了那些僧侶一眼,“格蘭迪瓦閣下,還有什么想說的嗎?”
“關于這個論題,我們都沒有疑議了,只有最后一點,不關辯題,而關于這本辨析考,不知道霍恩閣下可否回答?”
“考慮到您的水平,我鼓勵您問。”
格蘭迪瓦眼角的肌肉抽了抽,他這輩子都沒見過這么囂張的人,“密碼的”險些脫口而出。
不過看看一旁陰著臉的坎伯特爾,還是強行壓回,用和善而慈祥的面目笑道:
“我想問的是,既然《圣蘭良行傳》是偽作,為什么圣主不降下啟示或派下天使來糾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