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夕陽西下,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幾人便也不多聊了。
韓三娘從荷包里取出錢來問道:“老丈,一共多少錢?”
“紫蘇飲子8文,散茶5文,兩小碟茶點6文,共19文銅錢,不收鐵錢。”
結了賬,韓氏兄妹說要去江邊轉轉,便先離開了。
漫步走到江邊,看著平緩的安樂溪匯入長江,韓子瑜問道:“三妹覺得這陸北顧如何?”
韓三娘揚起下頜,望著江面浮動的晚霞道:“那《天河水》我也看過,寫的頂好,原以為該是個清冷性子,今日一見卻是個肯蹲在茶鋪吃豆糕的。”
“不管怎么說,看著難得。”韓子瑜用左拳輕敲右掌心,“尋常寒門學子見著我們,不是畏縮如鵪鶉,就是諂媚似猢猻......這位倒好,聽計云介紹的時候眼都不眨,明天沐佛節了還惦記著縣試墨義,是有幾分范希文遺風的。”
韓三娘微微點頭:“日后便是成不了什么大才,這幾年應該也是與大兄在州學有同窗之緣的,值得大兄略微結交一番。”
韓子瑜忽然說道:“我今天才聽說這次禪林雅會,先家那位混世魔王也來了。”
“他什么意思?非要跟大兄爭個高低嗎?”
韓三娘柳眉微蹙,有些不解。
“爭個高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這次禪林雅會,峨眉華藏寺那位雅僧拿出了一本北齊時刊印的《洛陽伽藍記》作為彩頭,先家為了給家里的老夫人祝壽,對這本書也有勢在必得之意。”
《洛陽伽藍記》是東魏遷都鄴城十余年后,撫軍司馬楊衒之重游洛陽,追記劫前城郊佛寺之盛,概況歷史變遷寫作的一部書籍,成書于東魏武定五年。
如今其最初的東魏時期祖本已經找不到了,留存于世最早的版本,便是北齊時期不同年代刊印留下的寥寥數本。
南北朝時期的書籍,其本身便已經相當珍貴,更何況這本書對于佛教信徒來講還有特殊的意義,就更顯得珍貴無比了。
“之前怎么沒得到消息?”
“那自然是法王寺兩邊都不想得罪,拖到了最后一天才通知。”
韓子瑜嘆了口氣:“所以聽計云說他在合江縣有個朋友問我要不要見,這才起了見一見結交一番的心思,若是平時,我大概就拒絕了。”
“所以方才邀請陸北顧,也不算是大兄臨時起意?”
“當然。”韓子瑜道出了實情,“今年的禪林雅會跟往年不同,改成了五人為一隊的規矩......我們消息得的晚,臨時去瀘州喊人肯定來不及了,合江縣這邊又不認識什么人,怎么都要先把人數湊夠了。”
“陸北顧小說寫得確實很好,但寫小說跟題詩作賦是兩回事。”
韓三娘似是有些擔憂:“禪林雅會考驗的項目雖多,但大半都是尋常雅事換個玩法,算不上有多困難,唯有詩賦這些需要真才實學的才叫難為人。”
“我何嘗不知這道理?”
韓子瑜無奈苦笑道:“也沒指望一個縣學學子能起到多大作用,只是湊夠人數不拖后腿就好了......若是一點都不爭,就讓我被先家憑白壓了一頭,我是咽不下這口氣的。”
“哪怕都是臨時得到通知,先家也是占優勢的。”
韓三娘揉了揉眉心,也同樣無奈:“我聽人說,先家在合江縣也有些生意,其中有位替先家效力的,他家里的長子,就是合江縣學這屆的第一。”
“死馬當活馬醫吧。”
另一邊,陸北顧和計云并不知曉這里面的內情,他倆一路溜達到了南街盡頭。
陸北顧低頭問計云道:“你住哪?天快黑了能找到嗎?”
“喔,這邊有處書店就是我家開的,我住那里。”
計云指了指東北方,他個子矮,腦袋才到陸北顧肩膀,所以在茶桌上還能對話,出了門想要臉對臉就有點費勁了。
“明天若是想去禪林雅會,那便中午來書店尋我就行,或是能在街上遇到,也可一同前去。”
“我建議最好還是參加一下。”計云說道,“聽說禪林雅會只要參與,便可寫名于經幡由寺中僧人為之誦經祈福,若是名次比較靠前,還有送護佑佛像、主持賜法名等彩頭。”
“這還分名次嗎?”
“當然。”
“那怎么比試呢?”陸北顧也挺好奇。
“具體我也不太清楚。”
計云想了想說道:“好像都是些雅事,只不過表現的形式會變化,同時會有競爭。”
陸北顧點點頭,本來不想去的,但既然計云等人如此邀請,不去似乎也不好。
而且此時的大宋也有習俗,僧人為童子取法名有保平安的意義,若是能給家里兩個孩子爭取到護佑佛像或者獲賜法名的機會,他也挺開心的。
陸北顧摸了摸腰間陸語遲給他繡的香囊,定下了主意。
計云臨別前又催促道:“記得《江左浮生》剩余的稿子啊!還有,想買書的話,去書店報我名字,我跟掌柜的說了,給你打九折!”
兩人揮手作別。
剛回到縣學學舍,便見盧廣宇在門口等他了。
“盧兄?”
“陸兄,你可算回來了。”
盧廣宇趕緊從袖子里掏出一封信:“你嫂嫂托行商捎了封家信給你,知道你不在縣學,便寫了我的名字......我這怕弄丟了,便一直帶在身上等你回來。”
“啊?”
陸北顧把信接了過來:“多謝盧兄了。”
“小事。”盧廣宇問道,“明天沐佛節,還一起晨讀嗎?”
“當然。”陸北顧點點頭。
等盧廣宇走后,陸北顧進了學舍屋里,在小桌前拆開了信。
因為裴妍會寫字,所以這封信是她親筆寫的,非是找人口述代筆......信里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情,只是告訴陸北顧家里情況一切都好,宗族的人沒有來找麻煩,讓他放心。
除此以外,便是讓陸北顧有空的時候,在縣城里找找房屋進行租賃,把遷籍的事情辦下來。
嫂嫂的顧慮當然是很有道理的,李磐不久前也這么囑咐過他。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大宋官府的行政效率真不高......而且就算合江縣這邊辦得快,古藺鎮那邊也得花時間走流程并且進行核實吧?
一來一回,光是公文往來,就已經讓所剩無幾的時間變得很緊張了。
而遷籍這件事情,是必須在一個月內辦完的。
陸北顧心里琢磨著,其實買鋪子給嫂嫂弄個營生,只是順帶考慮的事情。
真正對他重要的事情,確實是得趕緊在縣試之前把一家人的遷籍給辦了。
因為家里就他一個丁口,而他跟長兄一家,屬于是沒有分家的狀態,所以全家都在一個戶貼上,要動就得一起動。
而大宋有明確的遷籍規定,必須當地居作滿一年。
——這意味著陸北顧只能把全家戶籍遷到合江縣,不可能遷到瀘州城!
他進州學之前就必須得把戶籍弄好......如果他沒有拿到合江縣的戶籍,進了州學還是羅氏羈縻區的戶籍身份,這就是一個很大的隱患了。
故此,要么租賃房屋,要么買宅地,二選一。
陸北顧更傾向于買個便宜點的宅地把全家的戶籍遷過來,前面若是有鋪子還可以給嫂嫂弄個營生維持日常開銷。
這種想法當然很好,但這里面有一個問題,那就是他沒錢。
而不管他怎么選,最好是趁著李磐還在合江知縣任上說話還好使,趕緊遷完籍,免得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