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妙海,兜焰山。
青雷鳴,玄風涌,峰上雷池前,一背著青皮葫蘆的貍童正沿道而行,眼珠骨碌碌地轉動,不過少時便來到風雷池前。
“真人——”
一言未盡,池中風雷化作一青色漩渦,悠悠打著轉,最終凝聚于一點,其中跳出一銀芒,落在添薪身前。
許玄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玄黑赤云大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丹霆則化作一輕靈、神氣的雷雀,晃晃悠悠地落在他肩頭,如喝醉一般。
“你倒是占盡好處了。”
他屈指一彈,丹霆所化雷雀便自肩頭落下,變作一道紫白混合的雷炁,歸于劍中。
霄雷本就是最擅以內應外的道統,遇清炁之托,風雷池中之洗練對性命頗有進益,化業清心,除穢去邪,可讓法軀多一分風雷之性。
讓許玄有些意外的是,丹霆此番也得了不少好處,劍靈居于其中,如人身一般吐納風雷,滌蕩劍鋒,吞了不少池中雷性。
添薪還未見過這般神異的器靈,目有好奇,可似乎是想起什么,忙收回目光,垂首道:
“真人,我家老爺已經煉完靈丹,正在殿中候您,準備商議誅妖一事。”
許玄踏步而出,止住身旁逸散的風雷,稍稍臻首,便化作一線雷光奔往兜天殿的位置。
殿中往日洶涌的火氣暫熄,陰陽均平,持正廣厚的真火之意不穩,飄然落地,將青磚鋪就得地面染上一層紅光。
殿中有悖逆之氣環繞,煞白之光盈滿上方,形成一道虛幻白虹,遁往殿外,沖日而去。
兜天殿中的丹爐內真紅寶焰洶洶,爐旁一中年道人負手而立,著水藍長袍,繡玄鳥紋,五官若刀刻斧鑿,身材高大,氣態脫略。
殿中此時僅一人,不見平休,讓許玄稍有疑惑,那道人見著來者,面上稍顯善意,笑道:
“可是離國辟劫劍仙?在下秘白道統,烏有。”
“幸會。”
許玄踏步入殿,隱有銀白雷霆織成的浩蕩天律顯化,在一瞬間對上兌金煞白之虹,太初序自行運轉,如天律行,而那烏有身旁的一道白虹則錯鋒散去,雷霆也隨之消弭。
雙方同時隱去神通異象,烏有道人朗聲一笑,引得丹爐中真火跳躍,紅光涌動。
“果然是社雷真修,持律行罰,我新修成這道不復還,還同道友有幾分犯沖。”
“平休真人何在?此來可是要同他談談誅妖一事。”
許玄聲音沉穩,烏有真人剛欲開口,便見一道真紅寶火自殿外歸來,顯出一身黑袍的平休。
“我來遲了,倒是讓二位道友久等。”
平休仍是一幅青年男子的相貌,偏偏生的滿頭華發,聲音也如枯葉摩擦,頗為蒼老,當下讓幾人落座。
“這位就是辟劫劍仙,社雷一道的高修,特來相助我等。”
他介紹起許玄,一旁的烏有卻是滿臉笑意,稍稍打量一番眼前的劍仙,笑道:
“久仰,久仰,我去過太平山求道,聽聞勝元碑上多出一道劍意來,是雷宮劫法,想來就是這位道友了。”
他生的高大,舉止灑脫,看向一旁的平休,眼神稍肅。
“上次見著社雷高修,我還是筑基,那麒麟當真駭人,在西海轉了一圈,社雷天律經三十六載方散,逼得我都不敢突破,只怕雷劫降下。”
說著,烏有將目光轉向許玄,身上兌金之光變化,漸漸成一層模糊的煞白光暈。
“這位辟劫道友劍意加身,又修此道,此番誅妖,倒是要仰仗道友了。”
許玄聽聞對方去過太平山,又談及麒麟的隱秘,見識頗廣,心中不由升起幾分好奇。
“烏有道友可是同太平山有關系?我筑基時得無疑劍仙授意,入過仙山一趟。”
“太平山是兌金正宗,我哪里敢攀附,只是卻求一求功法,盼望人家給條路罷了。”烏有眉頭稍皺,“慶氏高義,也為我指了條路,至于無疑前輩,卻是沒機會一見。”
“烏有祖上也是自岸上北方遷來,他以散修之身突破,是西海難得的豪杰,秘白一名,是古燕國傳下,只可惜道統不全。”
平休開口,聲中顯出幾分感慨,繼續說道:
“此番誅妖,正要靠他來最先動手,將那奢尼纏住,才好讓許道友出劍。”
“依道友所言即可,只是,那奢尼手中的宇清之寶我尚不了解,不知功用”
許玄目光稍疑,他拿火辦事,頗為上心,更何況日后煉丹還指望靠這位真火大丹師,自然謹慎許多。
“乃是一梭,名為太宇梭,是宇清妙成,大曜所鐘,古代修士避走災劫之器,可避水火,于西海太虛能隨意穿行。”
“若是誅殺此妖,這道靈器我正有重用,可用靈物、丹藥補給諸位。”
平休談及此物,聲音稍有波動,被許玄敏銳地察覺到。
他修成太初序,這神通有天心高懸之妙,如上天在察,辨真假,感善惡,定罪業,雖無讀心搜魂之能,但也能通過天心感知幾分。
‘看來這件靈器,平休頗為看重,誅殺奢尼,也有此因。’
許玄和烏有皆都點頭,此時倒無幾分爭搶的心思。
烏有就不必多說,散修出身,受過平休真人不少恩惠,更是個灑脫的性子,對這些東西不甚看重。
許玄眼下也只是稍稍有些意動,能在西海行走太虛,自然是神妙無比,可他剛剛自風雷池中走出,更有意同這位丹師交好,也無異議。
仙道商議,到底要體面一些,少有違約奪寶的,平休當下謝過二人,只沉聲道:
“此器貴重,我若得之,二位日后若有丹藥要煉都可來我兜焰,我必不會推辭。”
許玄在兜焰山待了數日,大致也知道這位真人的性子,算的上光明磊落,更是在西海交游甚廣,眼下算是搭上對方這條線,心中稍定。
“西海太虛,火障叢生,恐怕也只有大神通者才能隨心走動,我初來此,也吃了不少苦頭。”
他聲中有些無奈,當初來此海太虛,可是被那至火之障轟的法軀焦黑,十分狼狽,這還是他修過血炁法術的結果。
若是些法軀孱弱的紫府,一旦入內,神通又不得護身,恐怕受傷更重。
“紫府巔峰確實可無視這些火障,還有化水一道的修士,可不落至火,在西海太虛之中走動。”
烏有神色稍斂,談及這些火障,西海紫府無不深受其擾,奢尼僅是借著太宇梭,恢復行走太虛之能,便可戲耍一眾真人,足見這火障的厲害。
“平休道友見識多廣,可知這火障的來歷?”
許玄心中隱動,此時龍身已經過了提婆洲,往大焱乳海而去,駕雷御風,走不得太虛,按照他問的那筑基所言,應當是古代大戰所致。
見許玄問及此事,平休眉頭稍皺,只嘆道:
“這是身毒那邊的亂子,此地是天下至火源流之一,道友可知這些修羅、上神修行之道喚作何名?”
許玄卻只搖頭,他同毗羅交過手,這位阿修羅修行之法,似乎也有神通的形,但性命所落,又和大離仙道渾然不同。
“按照他們的說法,叫做摩耶正法,我仙修稱為大幻妙持,此地諸修不談道統,僅論儀軌。”
平休道統極為尊貴,若論跟腳,本就是天下第一等,又立在西海,自然知曉許多秘事,當下娓娓道來,許玄和烏有皆都恭聽。
“古代身毒也叫婆羅度,其主人名為大至怒天,相傳這位是被元炁一道的大人點化而生,自至化水火所出,居大獸尊位。”
“若論境界,這位婆羅度之主可比仙人,手中更是有件赫赫有名的寶貝,喚作獸尊。”
平休目光稍斂,似乎有幾分忌憚,只道:
“諸仙作器,各有神妙,而這位大至怒天煉就的獸尊卻是只以殺力聞名,我師曾說過,若是火德一道的金丹持之,能將西海徹底夷平。”
“竟有這等威勢。”
許玄心中隱動,四海之中,東海和西海都極為廣闊,面積遠遠超過大離,能將一海蕩平,不知是何等威勢。
“后來這位大至怒天隕落,此器尚存,諸多修羅、上神去爭,結果觸動此物,落在西海,便將此海太虛轟成這般模樣。”
“不知這等神物,后來去了何處?”
烏有倒是性子直接,問起這東西去處,一旁的平休卻只搖頭:
“哪里知道?諸位大人說不得也在尋,只是神物自晦,金丹也找不到蹤跡。”
“也是有此難,太虛才成了這般模樣,讓那奢尼白白占了地利,禍害我仙道,今日有諸位道友相助,必誅此僚。”
言畢,卻見殿中騰起一陣伏陰幽玄之光,厚德變易,坤陰承位,自其中傳來一道黑符,飄然落于平休手中,他只稍稍一看,當即笑道:
“是見濁道友傳信,有那妖物的蹤跡了,正在乳海邊緣,兩位道友,可動身了。”
二人點頭,平休當即祭出一朵白云,拖著金光,是一少見的遁器,紫府下品,此時托舉其三人,騰往殿外。
山中,背著青皮葫蘆的添薪急急走出,高聲道:
“恭送老爺。”
此云飛遁頗快,不耗什么法力,風中隱隱傳來至火之氣,許玄緩緩抬首,望向遠方。
龍身,已至乳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