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邊關城墻上隨處可見水火、刀劍之痕,青銅門戶旁是斑駁的暗紅血跡,離火重明之光環繞周邊,護住了這一座城池。
立身城頭,向北望去。
大片大片的鐵灰云氣彌散,似乎幻化出種種惡獸之首,將天幕壓得越發低了,又有黃沙漫卷,使人根本看不清此間景象。
遙遙可見赤色電光在這片鐵灰云氣中翻滾,不時打下一道道雷釘,攪動陣法。
“西無涯去涉險,也不知他能否歸來?”
許玄身著一襲銀白道袍,目如冷電,看著遠處大漠中的陣法,以他的靈識自然是窺探不出多少。
如今按著上面計劃,由那位靈雷使者先行沖陣,布下十二枚雷釘,以此攪動靈機,使得北邊大陣有缺。
許玄自來到邊關已有數日,還未見過這龍種一面,對方一直在太虛中藏著,直到現在才出手。
眼下有天陀突破紫府,生前的諸多手段大都可施展,正好窺探敵陣。
“此地本為古羌所遺,是蘊土惡集之處,黃沙漫天,阻礙靈識。這些遼人又用了「靈薩」一道的秘法,攪動靈機,倒是下了苦心。”
天陀語氣悠然,似有所得,金白少陽之氣在內景中變化升騰,凝如一枚神目。
“太亂了,那龍種一攪合,更是尋不出凈土的位置。”
“竟連你也尋不出這凈土?”
許玄有些意外,往昔讓天陀來探測周邊都無什么問題,少陽最重感應之道,任何氣機變動都理應瞞不過此道才是。
“往生道是凈土正宗,出過那位大愿無量世尊,自然不是易于之輩,有煉化佛國如芥子的法門。”
少陽之光變化,天陀繼續感應。
“更何況,這地方先后經過蘊土遮蔽,最后又用了什么厲害東西隱住,除非那凈土有變,不然以我現在的狀態,是尋不出的。”
“通過位格來看,北邊大漠有無邊光明,若是不加藏匿,凈土落下,頃刻就能將方圓百里之地盡數化作佛國。”
許玄目光落向遠處,卻見大漠和邊關之間白骨森森,荒草蔓生,不知有多少修士隕落在此處,化作陣陣惡氣沖天。
遠處忽地生變,赤色電光飆飛而起,后面追朵朵黑火,西無涯顯露龍軀,好似一顆赤星直直墜入城中,煙塵漫天。
離火升騰,擋住追逐而來的黑色至火,接連不斷的轟鳴聲響起,黑色火障隨之鼓蕩,遮天蔽日。
‘西無涯,他回陣了。’
許玄心中一動,御風而下,便向著城中主殿行去。
一路上的侍衛似乎為先前的異象所驚,皆有異色,可見著真人駕臨,紛紛又止住慌亂,不敢言語。
朱紅大殿門戶開啟,隱隱可見赤色雷光在道路上彌散,混著一股讓許玄頗感熟悉的魔氣。
步入殿中,那朱遽真人宋世清仍然披著一身朱紅神羽甲,神色肅然,仔細看著一道金氣彌散的玉簡。
另一旁的玉椅上赤電流散,可聽見幾聲隱約的痛呼,坐著的赫然是西無涯。
這龍種此刻卸了甲衣,赤鱗覆蓋的前胸上有一道細小傷痕,紫氣噴薄,裹挾著化水玉光向內鉆去,使得原本灼熱的龍血化作粘稠白脂。
青瑯神使則在一旁立著,手中多了一道陰氣彌散的青霆,赫然是紫府霄雷,落在他手中好似一根長針,正在幫著這位龍種縫合傷處。
“許大人!”
西無涯見著許玄,眼瞳稍明,正欲起身來迎,可復又牽動傷勢,痛呼一聲。
“靈雷使這傷勢是?”
上方的宋世清神色稍凝,代這位龍種說道:
“樂欲魔土的手段。”
西無涯倒是頗為灑脫,看著胸前傷口:
“我修成神通度極橋,乃是靈雷極動遠遁之法,沖陣之時已經將十二顆雷釘散入其中,若不是那鐵遂在后面追著,也不至受傷。”
他所言非虛,如今往外看去,北邊的大陣已叫攪渾,道道赤色電光躍動其中,只是尚還見不到半點凈土蹤跡。
“那樂欲魔土竟然有修行紫炁的人物,可惜,此行還是未見那凈土的位置。”
西無涯胸前傷勢已經讓霄雷清理干凈,化水玉脂盡數消解,血氣涌動,轉瞬彌合。
許玄聞言,心中稍震:
“紫炁?”
“當是樓觀道的人物!”宋世清語氣沉重,似是可惜,“當初歡欲四處作亂,將樓觀道統的嫡系景行道人尹明景就此度走。”
“算算時間,此人應當也成就紫府,只是性命都入了魔,不是我仙道所屬。”
宋世清見西無涯的傷勢已經彌合,稍稍點頭,肅聲說道:
“如今對方大陣有了缺漏,正是沖殺之時!”
“此番行事,由提鋒山蓐肅真人主攻,霄靈二使壓陣,將那凈土逼出。至于許劍仙,還請藏在暗中,等待釋修現身再出劍。”
“往生道派來的,應當是位菩提一二重的人物,就是手中的凈土有些門道,萬萬不可輕視。
許玄聞言,心念急轉。
“不知,蓐肅真人是在何處?”
他問及此事,如今只待這位藏金紫府來此,便可真正開始沖陣,以拿下青湖之地。
宋世清微微一笑,望向殿外,只道:
“他動用秘寶,不可泄露氣機,在太虛之中搬運,已經到了此地,就等靈雷使攪亂局勢,眼下也該出手了。”
言畢,便見這位帝血輕輕抬手,一枚離火熊熊的軍令顯化在其手中,他神色肅然,催動此物,沉聲道:
“起!”
邊關上方,云氣翻騰,若有巨物攪動,秋黃色的藏金之氣噴薄不止,許玄內景中的養寶金人也有感應,他的眉心更是傳來一陣細微的刺痛。
太虛寸寸破碎,一舉金色甲衣現身此間,內里是縹緲不定的白氣,極為強橫的藏金神通凝聚在身,使得天地間金器震顫,若有生靈。
正是蓐肅。
這位提鋒山的真人藏匿許久,甚至連同道的紫府都不見,就是為了如今,他身后的藏金之氣越發盛大,漸漸顯露出一尊如山岳般高巍的金人。
‘大夏金人,甚至是最為古老的原形,并未經過重鑄改造,原來是這等重器。難怪要讓一位紫府中期來隱藏。’
這金人通體呈現出明金之色,披著玄黑重鎧,上刻日紋,冷金鑄就的容貌威嚴神異,唯獨其胸腔之處有一處駭人的裂痕,其上丙火升騰,金光晃動,不時化作神赤鴉翻飛。
天陀看出這金人來歷,亦有幾分驚異。
“提鋒山竟然有這等東西,可惜,上面有損,不然威能要強的多。”
許玄目光灼灼,似有意動。
‘這裂痕,是火鴉造就的!’
他心中升起諸多疑問,十二金人本就是夏朝重器,可上方卻出現了火鴉造成的裂痕,觀其氣象,出手的至少是紫府后期的大妖。
許玄如今已將那道真羽上的赤元解火養出,平日就放在道境之中,畢竟龍身那邊少有取用,如今卻隱隱有感應。
“恐怕,就是那位丙陽王打出的”
他心思漸沉,看了過去,只見那龐大的金人此刻終于自太虛中完全顯化,在失去鎮壓之后,此件重器的氣機直沖云霄,幾乎遮掩不住。
相比之下,他身上帶著的養寶金人卻好似孩童玩偶一般。若是完整的金人,加之夏朝加持,有紫府后期的威勢,恐怕比提鋒山的這具還要強橫。
云端之上的蓐肅見著許玄,遙遙示意,二人對視,眼下真正到了沖陣之時,卻無什么時間寒暄的。
“提鋒山,蓐肅,今日奉帝命,征討外夷,收回故土。”
甲衣之中傳來一陣威嚴肅穆的聲音,整件寶劍似乎融化一般,化作一團金光,直奔這尊金人之軀,將其胸腔上的裂痕彌補。
霎時間,這尊金人的氣勢陡然上漲,一步踏出,地動山搖,立身在北邊廣袤的鐵灰云氣之前,手中多出一桿青銅長戈。
一戈劈下,好似山崩,天地間傳來一陣陣如雷般的轟鳴之聲,那一片云氣中事先埋下的赤色雷釘開始爆發,攪動大陣。
自始至終,北邊都不見一位紫府出面阻擋,這反倒讓許玄心中升起幾分疑慮來,他眼下隱于太虛,靜靜等著往世道的凈土顯化。
鐵灰云氣翻滾,大陣的靈機盡數被抽調而去,涌現中心的一處煞氣寶宮,剩下的部分再難阻擋那尊金人的肆虐,原本駐守在此的幾名筑基當即化作塵埃。
煞宮之中,黑火暴起,沖擊而來,打的這尊金人搖晃不止,火障凝聚,化作一尊同金人齊平的法身。
這法身面容丑惡,如牛似豚,全身上下都是黑火凝成的長須,似乎是一團涌動不止的惡氣,凡是接觸之處,皆都崩解破碎。
傾天火爁法身,落蒼道統的根本之術,為天傾地陷,至火爁興之兆。
“等你多時!”
一陣好似牛吼般的聲音響起,至火神通暴動,來人赫然是北遼親王,至火一道的紫府中期,鐵遂,蕭長恩。
這位親王歷來都是以好斗聞名,當下絲毫不懼對方金人,展開法身,硬碰硬起來。
赤青兩道雷光驟然暴起,隨之殺入陣中,便見一身著紫袍的修士踏出。
此人駕馭紫炁,祭出一純白化水流轉的魔輪,陡然轉動,便有道道如玉脂般的魔光打來,在其身后又有兩尊金剛踏出,為其助陣。
一是位騎著白獅的力士,紅發金目,容貌兇惡,袒露著上半身,手舉業火洶洶的戒刀,攔住了青瑯。
對方氣息強橫,器藝不凡,幾乎是許玄見過修為最高的一尊愿力金剛,眼下倒是將青瑯給拖住。
至于另外一位,卻是個生有男女二首,披著白色僧袍的,淚水漣漣,念誦真言,同一旁的紫袍道人將西無涯拖住。
‘這凈土.還不出來?’
許玄仍舊藏身太虛,未有絲毫動搖,只要往生道的凈土不顯,他就絕對不會暴露自己所在。
離火洶涌,宋世清踏空而出,他同遼人斗了多年,明白當下局勢,既然對方始終藏著掖著,那便直接將這一處陣法徹底毀去,拿下云鄉。
如此一來,要是對方再藏,那便是將青湖送到自己手中了。
杏黃離火升騰而起,凝如羅網,瞬間罩在那一座煞氣寶宮之上,此器正是大漠之中陣法的核心所在。
如今有那尊金人在此,已經將這一處紫府大陣的威能壓到極低,只要破去,云鄉府的地界便等于不設防,而遼人也無時間重新布置。
這位嵐山王之子踏前一步,手中多出一道離火燃燒的朱色大斧,上刻朱雀南火玄紋,斧刃鎏金,光華涌動。
正是一件離火靈寶,乃是他父王賜下,為天離明斧!
神通催動,離火織成的羅網轉瞬便將那一座煞炁寶宮束緊,而宋世清已經化作一線火光墜下,離火之性膨脹到極點,凝聚斧身,就要斬下。
許玄心中卻忽地升起一線警覺,體內神通隱動,黑律震蕩。
他剛想出聲阻止,但為時已晚。
離斧斬下,重重離火之光先是被煞炁澆滅,可第二重光輝就緊接著升起,徹底掀翻這一處煞宮,將原本布置好的紫府大陣也一道毀去。
離火為兩暉之光,附麗之火,即便是煞炁也消不盡,一擊建功。
鐵遂化作的法身此時暴動,一片渾濁不堪的惡風自那座摩淵神煞宮中升起,和煞氣混同,如鉛似汞,將這一片地界徹底淹沒。
“濁炁。”天陀語氣沉凝,催動秘術,“原來是用這東西藏著難怪連我都尋不到。”
他話語剛落,整片大漠已經被那滾滾濁煞混合的惡風席卷,不見諸修的身影,天中開始有花雨,祥光落下,唱經之聲接連不斷。
一顆金蓮種子自那一片蒙蒙濁煞中顯化而出,悠然落在邊關上方,扎根發芽,金蓮盛放,轉瞬之間便撐天而起,顯出種種佛國景象。
金色蓮臺上顯出一尊彩光流轉的金身,面露慈悲,六臂舒張,口中吐出道道金色溪流,天地間彌散起異香。
這法相手中托舉著一道黑赤木根,似乎是什么廣木之物,彌散玄光,幫助這處凈土顯化。
藏匿已久的愿蓮凈土落下,扎根在這處邊關,而原本布置好的大陣根本無力承載這片凈土。
離火漸熄,下方的士卒面上漸漸露出虔誠之色,放下手中刀兵,叩拜不止。
“不對.往世道根本沒想過守陣,而是要反攻南下!”
許玄再也坐不住了,拔劍而出,丹霆之上的劍意勃勃生發,自城墻上方展開一線銀色雷光,席卷而去,直直斬入凈土。
那尊法相稍稍停手,看了過來,漆金的嘴唇微張,甕聲道:
“我乃往世法道明癭,見過劍仙,你和我這處愿蓮凈土倒是有緣。”
許玄并不理會,神通催動,天地間銀雷奔涌,劍意升騰,雷宮諸象顯化,那一道黑律已經攀升至劍身之上。
無數華光瑞彩在這雷霆下消散,原本流淌不息的金色愿力開始停滯,明癭此時卻是放聲大笑起來。
“好,好,這便是黑律!”
他伸出一根如金柱般的手指點下,許玄隨之一劍斬出,雷霆竄動,災劫自起,便將這一根華光升騰的金指斬成粉碎,而雷劫已經開始向著那片凈土蔓延。
“少說廢話。”
許玄輕呼一氣,持劍而立,對方不過菩提一重境界,仰仗凈土并不是他的對手。
“我不擅斗法,略懂些救濟世人,引渡諸苦的手段。”
明癭那張涂抹金粉的臉上開始顯出一種詭秘至極的笑意,他此時張開滿是白玉佛牙的大口,其中漸漸有碧藍瀚水之光升騰,噴薄而出。
“愁汐劍仙,此處便交由你了。待我攻入天水,將宋氏的祖地通通化作佛土。”
明癭放聲大笑,催動法力。
這片凈土開始隨著他的心念延伸,華光直直向著南方而去,為他的法相鋪平道路,沿途的所有修士、凡人都開始叩拜念佛。
“有勞上僧。”
一道清靈淡然的聲音自瀚水中響起,便見碧藍水幕散開,自其中走出一赤裸雙足,踏在潮頭的女子。
此人著一襲淡藍衣裙,容貌英氣,又顯冷漠,身形纖瘦,手中握著一柄濁光變化的灰色長劍,劍意生發,浩瀚至極,若要將人徹底淹沒。
許玄只覺這劍意十分熟悉,正是那一日自泱海中見著的劍意。
“在下愁汐,欠了鐵遂一個人情,今日來阻一阻道友。”
愁汐神清冷淡,即便身處戰場,也未有什么情緒波動,裸足踏在一片波流之上,氣勢散發,已然是紫府中期。
“這是哪里冒出來的.”
許玄心中稍動,先是遙遙通過清氣感應,確定劉霄聞在山中,隨后示警,這才看向眼前的女子。
“不泱仙道?”
“正是,辟劫道友好見識。”
她語氣飄忽,靈劍前指,灰色劍身為滾動不止的濁炁藏匿,使人難以感應。
“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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