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關。
金蓮朵朵,彩光熠熠,城墻如抹金粉,華光流淌,城內傳來陣陣唱經聲,遍地可見放下手中刀兵的士卒。
碧波翻騰,激蕩不已。
劍意往來,最終化作一片浩蕩潮水,如一片連綿不絕的碧藍山脈橫亙天地。
瀚水神通,潮有信,為龍屬修行的御波濤之變。
浩海入江,因而成潮,和坎水的百川歸恰好相反,正是古代那位太浩登岸的事跡所成,為不泱道統真傳。
愁汐神色冷淡,不顯情緒。
即便在遼地,她也是以性子冷漠,不近人情而聞名,當下抬手掐訣,輕叱一聲:
“開。”
這片潮汐陡然抬升,壓得天日無光,云氣四散。
無數劍意化作的滄流覆下,肆意奔流,沖向那一道渺小的銀色人影。
許玄提劍而出,神通催動。
金銳之氣交錯,雷霆電光躍動,最終凝如一銀線,豎斬而去,原本浩浩蕩蕩的潮水被這一線銀光斬開,轟然崩塌。
無數黑白雷霆如龍蛇般在波濤中竄動,向著那道淺藍身影逼去,劫罰四散。
司天劫陡然發動,借著社雷位格壓制,雷霆噴薄爆發,將原本愁汐身旁的波瀾瞬間壓如平鏡。
許玄知曉劍意厲害,他自忖能勝過對方,但要是遭了劍意,也會重傷。
兩位劍仙斗法,其中兇險,外人難知,一著不慎,可能就是雙雙重傷,乃至隕落。除非像太平山那位無疑劍仙,修行的是勝金乾天大道,護身也是一等一的厲害。
兩人都僅用手中靈劍,未曾祭出其余靈器。
到了這一步,以劍意殺伐之利,出鞘之快,比拼的就是時機,而轉祭他道靈器,就是給對方機會,還在掐訣催動之時,別人已經一劍斬來。
轉眼一間,兩道靈劍已經在天中交斬千百次,截然不同的劍意相激,斬得太虛破碎不堪,邊關大地裂開一道道地淵裂縫,瞬間又被雷霆波流填滿。
淺藍的細綢裙擺在波瀾中飄搖不定,愁汐踏前一步,面上已久不見什么情緒,好似一尊冷玉雕成的美人像。
重重天律隨之降下,太初序在一瞬之間便完成對瀚水的生克之用。
可愁汐似乎早有預料,念誦真訣,通體有道道虛幻的輪回之光生發,輪轉不停,抵擋律令。
其劍上又有濁炁沸騰,隱藏性命,竟然將這生克之用壓到最低,使得許玄僅能占到幾分微末優勢。
她修成的正是大輪業元訣,為古代輪回大道的法術,高至六品,有輪轉性命,不受業制之用,也是其敢直面社雷的底氣。
“「輪回」一道的法術,此人不是地府所屬,這是如何修成的?”
許玄瞬間便看明白對方的路數,乃是結合輪回、濁炁之妙,將性命寄托陰府,而逃脫社雷之罰。
除去陰陽,社稷之外,若說還有什么道統可以暫緩社雷之克,首推便是「輪回」,那位北陰仙君位格之高,足以和雷祖作比。
天陀冷笑一聲,只道:
“瀚水克制聞幽,這可不單單是那位元瀚龍君的手段,中間的勾當可多著,不泱仙道也卷入其中。”
“若你黑律大成,才有效用,至于眼下.”
許玄心念略沉,不管是在海中隕落的魚幽陰帥,還是瀚水對聞幽之克,以及那位鬼差頭上的劍傷,這些跡象,都在彰顯古代瀚水道統和地府的糾纏。
眼見如此,他便不再糾結生克之用,催動神通,一口銀鑄般的雷池悠然落下,鎮在對方上方。
黑白雷霆縱橫交錯,許玄一劍斬下,池中雷霆便如怒龍般轟擊而下,劍意激發,使得對方避無可避。
“劫法.”
這位北遼的瀚水劍仙抬首看去,見天中雷霆劍光煌煌,攜著恐怖的謫罰之性,向著她此處落下。
瀚水一道在天中并無什么權柄,若是壬癸之水,尚還能借幾分云氣,眼下她對于這一片天雷卻無驅散的手段。
加之對方的劍意特性,已無法避走。
如瀑般的雷霆倒映在一對碧色琉璃般的眸子,愁汐蒼白的足趾輕點,波流再起,瞬間讓她整個人的性命歸于浩海之中,無處不在。
雷霆轟然落下,而這一片廣袤的瀚海則坦然承接,化去殺機。
瀚水神通,隱無終。
同樣作為存身之道,這神通的玄妙遠遠高于宙辰的溯虛廓虛化和艮土的靜塵門靜定,只差真火的復重燃。
在一定限度之內,借助練出的這一片無終瀚海,她可以做到以海量完全容下對方殺機,本尊幾乎不受影響。
而無終瀚海又能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卸去殺威,散于天地,最克制的便是那些沒有強橫殺力的道統,較之震雷的降雷澤還要無解。
有這神通在,丹霆的天討神妙甚至都難以發動,刑殺之氣根本積攢不起來,更別提成就大辟斬首之殺。
她的容錯,遠遠高于眼前的許玄,畢竟.對方可未曾修成糾虔刑。
她神色沉靜,轉守為攻,墨灰靈劍之上有滾滾濁氣生發,匯入海流。
濁炁劍器,無顯,正是不泱仙道秘傳的靈寶,和昔日道中的泱水、虛海齊名,也是她道中僅存的靈劍了。
此劍有借濁藏身之妙,愁汐融入海濤,加之隱無終身合浩瀚的妙用,使得她的氣息當下變得無處不在,又好像徹底消失。
天陀語氣漸肅,沉聲說道:
“濁炁靈劍.應當是一件古器,品階不低,用殆炁來制!”
海流翻滾,濁氣升騰,許玄此刻并未猶豫,披上那件水火惡甲。
這件殆炁甲衣的惡性極重,每每催動,消耗頗多,可威能也是不差。
深紅魔火同重青惡水齊齊催動,九嬰之獸隨著他的心念開始咆哮,青黑殆魔之光交纏水火,噴薄而出。
“水火之變,在于坎離、至化。”
天陀語氣幽幽,古今水火之道,也僅有坎離、至化有參研。
坎離之變,乃是受「少陰」而交,遇「真炁」而濟,遭「殆炁」而解。
古人修行仙道,為避太陰、太陽的仙威,便多用坎離作陰陽之論。
所謂九嬰,便是坎離相解之位上的靈獸,是水火之惡兆,此時又得殆炁消毀的性質,當即將這一片濁海沖開,掙脫糾纏。
潮水再起,傾覆壓來,浩蕩劍意混于其中,趁著許玄催動殆甲,氣機流轉的這一瞬,對方果斷出手,潮頭打來,要將許玄性命卷入其中。
‘若是遇上天樞.恐怕更難應付。’
許玄心中隱動,瀚水不是什么極速之道,對方就能借著劍意就能抓住他換器的間隙。
若是以極速聞名的神雷恐怕他剛剛祭出靈器,靈劍就已刺來。
天陀出聲,語氣肅然:
“用月相來接。”
許玄會意,卸下殆甲,催動照陰煉質法,變作一輪瑩白明月高懸海上。
自從大赤天立,日月齊全,他便時常入洞天之中,借著兩道星象修行天眼和月池之術,更是將最后的三道陰闕清霜徹底煉化。
影娥池出產太陰靈物耗費的時間極長,也就是洞天落下后才有了動靜,即將再產。
而第一次帶來的六道太陰靈物,已經叫他悉數堆入這一門法術,徹底大成!
若是憑心而論,其實三道太陰靈物,調合服用,慢慢煉化,就足以修行此術。可是許玄不懂太陰,只選擇牛嚼牡丹,硬是靠著靈物將這一門法術堆成。
眼下卻有了奇效。
他藏身在那一輪明月之中,霜華傾瀉,太陰之機緩緩轉動,原本沖來的潮水皆都一滯,威勢減損。
許玄則乘機遁了出來,使對方劍潮撲了個空。
“太陰對瀚水有效!”
許玄心念急轉,縱然有生克,但法術到底還是壓不住神通。
若是一位太陰紫府來此,應當能徹底破了對方這道神通。
濁海翻騰,許玄顧不得這位愁汐,望向南邊。
那一片愿蓮凈土已經快要將六府之地盡數納入,好似燒融的金水向南流淌。
往世法道乃是今釋根源,所修在于他力,以發愿,行走,持名作為修行的根本之道,重法門而輕見地。
明癭主持的這一凈土更是極為古老,毫不費力地就將沿途仙道納入。
無數凡人、仙修皆都入了那一片金碧輝煌,蓮花多多的地上佛國。
一位位力士天王自金蓮座上顯化,念誦經文,便見金色愿力如潺潺溪流,匯聚到中心的法相之上。
離火光輝擋在這片凈土之前,效用甚微。
許玄目光漸沉,欲要脫身,可周邊波流翻騰,絕不給他離去之機。
愁汐身形再度顯化,劍鋒翻轉,氣機一寸寸上漲。
碧藍潮水再涌來,她手中劍器震蕩,鳴聲如龍,立劍在前,再度掐訣:
“歸。”
天地間的波濤潮水如遭巨力,迅速凝如一線,化作一道長約三尺,通體玄黑的事物,質如金石,重至極點,好似一根墨條,單單顯化在此,便壓得太虛破碎。
此為重水。
這一道凝縮萬千瀚水的重水落在她劍上,凌然劍意生發,劍尖之上開始有一點令人心悸的瀚水光芒吞吐。
《覆流劍典》第九式,重水元流。
作為太浩真君傳下的覆流劍脈真傳,愁汐本身練出的劍意為收泱,能最大程度的收束殺機,凝于一處,同這一式重水元流無比契合。
雖然劍典中威能最大的還是那一式聽潮,但她用起來并不純熟,又被對方太陰法術克制,還是以重水之劍對敵更好。
許玄心神漸沉,劍器前指,感應天中劫數。
手中的丹霆和高天之上的另一處所在聯系,散出劍意,奔入高天,漸漸脫離他的掌控,自發凝聚劫罰,開始巡天。
他暫不理會這一道劫罰,而是另外祭劍,雷宮諸象隨之顯化,天地間黑白雷霆交錯,無數鎖鏈向著愁汐激射而去。
司劫!
愁汐并未慌張,她來此之前,早已聽聞過這位辟劫的殺招,正是以業力定罪,演化雷宮行刑之道。
社雷定罪,乃是通過業力,而輪回便是一等一的消業之道,大輪業元訣是借輪回靈光將性命擬為轉世,逃脫惡業。
她催動此術,輪回之光彌散周身,使得社雷一瞬之間失了鎖定。
法術不敵神通,即便是輪回之術,也僅能阻住對方劍招一瞬,天中的雷宮諸象已經再度行刑,但卻慢了她一瞬。
僅僅一瞬,足以分出勝負。
愁汐揮劍斬來,重水壓塌雷霆,太虛寸寸破碎,她全然不顧身后激射來的雷霆鎖鏈,任由黑白雷霆貫穿身軀。
圓潤晶瑩的雙足踏著波流,劍上重水裹挾一股傾覆之意,轟然落下,而這徹底凝固的重水已經不受太陰之制。
許玄只覺有一片瀚海落下,似被煉得僅有一劍大小,其重卻分毫未減,擦著就傷,碰著就亡。
這重水若是斬在人身,要比千百座神山鎮壓還恐怖,論起殺力來,不知要將艮土一道的愚山移甩開多遠。
眼下他其實有手段應對,不管是展開法身,還是動用天眼,都能壓過。
但是如此施為,不僅法力消耗極多,恐怕也難破開對方的神通,如何能在最短的時機馳援南邊?
重水元流傾覆壓來,即將落下,許玄只是提劍,甚至主動將還在凝聚的司劫散去。
愁汐神色依然一片冷漠,握劍之手未有絲毫動搖,她只知曉一件事。
這一劍招,從未讓她失望過。
可周邊景象似乎在一瞬之間變得緩慢起來,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自己劍器斬下,如墨條般的重水將對方的法軀轟碎。
天中云氣蕩開,北斗星明,下方似有一團涌動不止的劫光,重重雷律落在周邊,感應天地,加重威能。
隨著愁汐劍上的殺力顯化,這一道劫光的威能也在陡然上漲,北斗和消謫之劫混一,黑白雷霆躍動不止,和丹霆再度勾連。
正是借助化劫劍意所悟的劍招,逆劫。
這一劍招正是糅合了赴險化劫之理,借助外界殺機,增長自身劍威。
此劍每每催動,需要先行祭出一道劫光,高懸在天,直到自身有殺身之危,方才自行落下,無需操縱。
這一道逆劫之殺通過居北斗降下,必定和對方的殺機同步,一道斬下,甚至能反借對方殺力,提高威能。
愁汐已經察覺到異樣,可她仍然不閃不避,要將這一道重水之劍斬出。
她身后有劫罰同步落下,劍光暴動,兩道截然不同的災劫齊齊爆發,徹底擊穿她的隱無終之護。
許玄的面上漸漸泛起一陣奇異的金銅之色,內景之中的清戊縱橫以極小的規模解放,泰清玄妙法身的金剛不壞之性生發,配合養寶金人抵御劍意。
如墨條般的重水之劍破碎,許玄身上金軀被打出道道凹痕,全身氣機暴動,吐出一口污血來。
他憑直覺感受,此劍不可用月池來接,而其余的靈器已經來不及發動,只有法身和已經融合法軀的養寶金人,才能瞬間抵擋。
萬千嗡鳴聲自他的法軀內響起,金光流轉,金軀左胸已經叫那重水之劍斬開,清戊交織,也被那股瀚水劍意突破。
最后還是用保鉛洗華令,以辛金冷霜凍住,這才一點點阻住那重水。
而愁汐卻已經被那道疊合殺力的逆劫之劍斬到。
這一道劍招不僅有許玄本身劍意的威能,甚至還疊合了對方劍招的部分殺力,威能極強。
她的左臂被雷霆徹底毀去,露出森森白骨,北斗注死之劫和消謫真靈之劫受丹霆總攝,借著劍意向她內景鉆去。
眼下她只得催動輪回法光,勉強用脫去惡業的手段維持性命,但已經失了大半斗法的能力。
許玄緩緩修復傷體,逆劫作為自行激發的劍招,相比愁汐,他在交手時便有更多余地施展護身手段,傷的不算重。
“大離諸多紫府中,少有你這般的人物。”
這一番話卻是出自真心,自人身突破紫府以來,許玄此次斗法最為暢快,以劍道為主。
同樣修出劍意,雙方之間的斗法更為純粹,殺機也更重。
愁汐臉色有些蒼白,還是沒有什么情緒,滴滴血水自斷臂處留下,染紅裙擺。
她一語不發,看向遠處還在搏殺的鐵遂,遙遙呼道:
“我不欠你的了。”
對方轉身離去,原本時時催動的無終瀚海和輪回靈光隨之散去。
許玄只覺眼下若要取對方性命,正是時機。
他并未出手,而是看向大漠那處的戰場,目光轉向一道紫炁流轉的魔影。
輕蕩靈劍,御風飛去。
眼下還是速速將這一眾釋魔擊退,斷了明癭支援,才能安心將南邊的凈土連根拔起。
正同西無涯搏殺的景行忽覺一陣寒意,驟然抬首,黑白交織的雷獄涌來,讓他全身魔氣開始沸騰。
他并未退卻,反而笑吟吟地看向許玄:
“辟劫劍仙,不知我師近來如何,傷體可復?”
“關詮前輩很是掛念你,托我請你歸山一敘。”
劍光躍動,許玄語氣漸冷,不再留手。
劍意斬出,銀雷躍動,卻是落向另一旁騎著白獅的金剛。
這尊金剛慘嚎一聲,一點反抗之力都無,便被雷霆消謫成劫灰,甚至連通過太虛重歸凈土都做不到,徹底隕落。
青瑯自纏斗中脫身,心中駭然。
先前宋世清也擊退一名金剛,可卻無法真正斬殺,讓其逃回凈土之中,而眼下這位騎獅金剛卻是徹底被斬滅,化作劫灰。
‘凈土就在極近之處,竟都走脫不得’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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