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一縷波紋在宋長生的面前蕩漾開來,化作一柄細長的玉質短劍。
看著劍柄上那個小巧的“云”字,宋長生臉上頓時露出一抹笑容,不禁笑罵道:“這個臭小子出去這么些年,總算還是沒有忘記家里還有我這個爹。”
說著,宋長生便伸手捏碎了傳訊飛劍,一縷金光“唰”的一下沖進了他的識海。
相比于上次的長篇大論,宋青云這次的傳訊顯得非常的簡潔:
“父親大人在上,不孝子云敬稟:
光陰似箭,歲月易逝,距孩兒下山歷練以來,已歷數載,甚是思念,不知父親大人安否?奶奶安否?曾祖安否?嬋姨安否?族中諸位長輩安否?
這些年,孩兒一路西向,經邊州,于拓州邊陲磨礪,大小廝殺不下百次,生死徘徊間多有所悟,不日將于定遠城閉關突破。
孩兒聽從您的教誨,每日夯實自身,打磨基礎,現根基已固,又有小還丹為輔,突破把握極高,請父親大人勿慮。”
看完傳訊飛劍中的內容,宋長生臉上的神色迅速變換,良久之后他才猛然一拍桌案,斥責道:“簡直是胡鬧!”
“生兒,什么事讓你如此生氣?”
夏韻雪從房中走出來,看著滿臉怒氣的宋長生不解的道,她已經許久沒有見宋長生發怒了。
見是夏韻雪,宋長生也不好再繼續發作,指著地上散落的碎片道:“剛才云兒傳訊來了,說這些年在外歷練收獲頗豐,不日將閉關突破筑基。”
“這不是好事嗎?”
夏韻雪用錦帕擦了擦手上的水漬,補充道:“云兒已經二十五歲了,若不是你有意讓他壓制自己的修為,以他的資質,早就應該走到這一步了。”
“突破自然是好事,但這臭小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竟然不返回家族,選擇在定遠城閉關,您讓我怎么放心!”宋長生伸手端起身旁的茶杯,剛拿到嘴邊卻又心煩意亂的放了下來。
不是宋長生對宋青云過于寵溺,要時刻把他放在身側看著,實在是宋青云的情況有些特殊。
隨著年歲和修為的增長,宋青云能夠制造出來的夢境和幻境也變得越來越強大,但這種強大不是沒有代價的,這股力量將會時時刻刻侵襲他的識海和神魂。
平日里,宋青云修煉《大夢幻天決》能夠有效的阻擋這股力量。
但突破筑基乃是一個人最脆弱,也是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最容易被外物所趁,這方面首當其沖的便是“心魔”,這是修士的劣根、恐懼以及執念被無限放大的產物,不少道心不穩的修士因此走火入魔。
普通人的心魔已經足夠可怕了,而宋青云的心魔將會因為自身體質的原因被進一步放大,而且會更加的真實,更加的具備迷惑性,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令人難以分辨。
宋青云一個不慎是會永遠陷在里面的,那時候可就再也醒不過來了。
古籍之中有記載的幻夢之體大多都是這個結局。
現在宋青云這么冒冒失失的突破,宋長生能不著急嗎?
“云兒已經不是小孩子了,他愿意在定遠城便隨了他吧,定遠城有你白師叔坐鎮,若有什么變故,他定會護著云兒的。”相比之下,夏韻雪倒是看的很開。
宋長生不禁翻了個白眼道:“他若是去白師叔的城主府閉關,孩兒自然不會擔心。”
聞言,夏韻雪神色頓時一僵,心中再不復之前的淡定,焦急的道:“這孩子,怎么如此魯莽?”
宋長生臉色陰沉,并未答話。
在宋青云下山的時候,宋長生便對其千叮嚀萬囑咐,如果預感到將要突破筑基,無論如何都要返回家族,他會親自給他護法。
實在回不來,也要持著他給與的信物去定遠城城主府拜見白正淳,有宋長生這層關系在,白正淳定然會盡心替他護法。
宋青云若是去拜訪了白正淳,一定會在傳訊之中說明,沒說定然就是沒去。
不管他找了一個多么安全的地方,沒有紫府修士護法,他如何能夠放心?
良久之后,宋長生沉聲道:“為今之計,只有我親自走一趟定遠城了。”
本來他下一步的計劃是繼續到梧桐秘境之中閉關的,但自家孩子任性妄為,他也不得不改變計劃了。
“你什么時候動身?”
“宜早不宜遲,今日便走,我去趟庶務殿,娘親勿慮。”
說罷,宋長生便急匆匆的離開了庭院。
他先是跟宋路舟交待了一下自己接下來的去向以及大概需要的時間,隨后又跟宋仙鳴見了一面,然后才急匆匆的乘坐空間傳送陣趕往五行峰,最后又從五行峰趕往定遠城。
趕到定遠城的第一件事,便是前往城主府拜訪白正淳。
多年未見,白正淳的修為更加高深了,饒是宋長生也看不出他當前的境界,但據他猜測,或許已經與戰天下不相上下了。
白正淳聽完宋長生的敘述,冷聲道:“你平日里雖然忙于修煉,但對子嗣的教育卻也不應該放松到如此地步。
他到拓州數年,既知曉我的存在,卻一次也不曾前來拜見,甚是無禮。
小輩無禮,你也拎不清,你若事先將此事告知于我,今日又何須你來跑這一趟?
子不教,父之過也!”
聞言,宋長生滿臉羞愧的道:“師叔教訓的是,云兒自小由我母親撫養長大,弟子對于他的管束確實太過松懈了一些,今日之事,是弟子之過。
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先找到云兒的下落,我于途中傳訊,并未接到回音,還請師叔務必助弟子一臂之力。”
“我已經派人去打探消息了,他若是在定遠城中還好說,若是不在……”
白正淳話沒有說完,但宋長生已經理解到他的意思了,拓州不是邊州,定遠城也不是落霞城,饒是他,對于這片土地的掌控力也非常有限,許多時候也就僅僅局限于定遠城以及周邊的一些聚落罷了。
宋青云若是不在城內,尋找起來將會相當的麻煩。
畢竟拓州實在是太大了,面積比邊州和靈州的總和還要大,更別提周圍還有大片被妖獸占據人族還未開發的蠻荒之地了。
城主府的人手都撒出去了,宋長生也沒閑著,利用萬里尋蹤之法尋找宋青云的下落。
在尋找了近十個時辰之后,城主府這邊終于找到了宋青云的下落,萬幸,他并沒有選擇在城外突破,而是在定遠城中開設的一家高端客棧之中租借了一座洞府。
得知這個消息之后,宋長生大喜過望,連忙趕了過去。
憑借著落霞城長老的身份,他很輕易的便來到了宋青云的洞府外,神識一掃,發現宋青云還未閉關,他的心底不禁松了口氣。
袖袍一揮,一股無形的力量拂過,洞府外的禁制頓時轟然破碎。
“誰!”
“父……父親……”
打開門,看到那道巍峨身影的瞬間,宋青云頓時愣在了原地。
宋長生本欲呵斥,但當他看到宋青云的那一刻,喉嚨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樣,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只見宋青云頭發蓬亂,眼窩深陷,硬挺的胡須如同雜草一般分布,在那鬢角之間,隱約可見星星點點的白發,哪里像是一個二十五歲的年輕人?分明是一個渾身散發出遲暮之氣的中年人。
“吾兒。”
“父親!”
宋青云眼眶泛紅,“噗通”一聲跪在宋長生的身前,頭顱垂下的瞬間,已然是泣不成聲。
看到他這副模樣,宋長生心中的怒火早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則是滿滿的痛惜,他伸手扶住宋青云的肩膀,顫聲道:“吾兒何以至此?”
“筱筱走了,她……不告而別。”宋青云失魂落魄的道。
“筱筱?”宋長生眉頭一皺,聯想到宋青云的神態,他心中已然知曉了些什么,心中的怒火不禁被再次點燃,厲聲道:“到底怎么回事,如實說來!”
宋青云將事情的經過如實敘述了一遍,在說到蘇筱筱棄他而去的時候,他身上的暮氣似乎更重了幾分。
聽完,宋長生沉默了。
從宋青云的敘述中,不難聽出他對蘇筱筱的喜愛,他們一路上歷經生死,相互生出情愫。
蘇筱筱為了救他,甘愿替他挨了巨齒蠻熊一掌。
而宋青云為了救他,亦不顧重創之軀,超負荷壓榨精神力。
但宋青云醒后,卻發現蘇筱筱拋下了他獨自離去,這個傻小子在山谷之中等待了足足一年,也未看到心愛的人歸來。
然后,被情所傷的宋青云就墮落了,終日渾渾噩噩,最終變成了如今的模樣。
他先前不去拜訪白正淳,是因為有蘇筱筱同路。
后來則是不敢,他害怕自己如今這幅樣貌被宋長生知曉。
看著頹然的宋青云,宋長生的心情可謂是復雜至極。
少年人的愛情純粹且美好,可以為了對方不計后果,奮不顧身。
只是,一旦有一方背叛,對另一方將造成沉重,且難以磨滅的傷害。
宋青云重情,這很好,說明宋長生沒有白白的養育他這么多年。
但因為一個棄他而去的女人,將自己搞成了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以這樣的心態去突破,豈不是必死無疑?
簡直愚蠢!
就在宋長生準備讓宋青云清醒清醒的時候,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發現了些許不太對勁的地方。
“云兒,你剛才說,你救治完蘇筱筱之后便因為傷勢過重陷入了昏迷,等再次醒來的時候,蘇筱筱不見了蹤影,而你傷勢盡愈?”
迎著宋長生的目光,宋青云微微點了點頭。
確認自己沒聽錯之后,宋長生抓起了宋青云的右手,神識進入他的體內轉了一圈,很快便發現了些許不同尋常之處。
“這是……”
宋長生微微皺眉,他發現宋青云體內有一個東西在源源不斷的釋放著生命力,這股力量非常的微弱,不易被發現,但確實存在,而且不屬于宋青云。
為了找到這股力量是從哪里釋放出來的,宋長生不禁將神識更加深入了一些。
不多時,他便成功找到了力量的源頭,竟然是在宋青云心臟的位置。
而當他看清位于心臟之中的東西的時候,更是臉色大變。
“這是……”
眼見宋青云望了過來,他連忙隱去了臉上的震驚,但心底卻久久不能平靜。
宋青云此刻不在狀態,并沒有發現他的神色變化,只是覺得宋長生看著他的目光變得很復雜。
“我一定……讓父親很失望吧。”
他的心中充滿了愧疚,他認為自己辜負了宋長生對他的期望,但他沒有辦法,他控制不住自己,更做不到不去想她。
看著宋青云的樣子,宋長生猶豫了半響,最終還是選擇先不告訴他真相,但也不能讓他就這么頹廢下去。
捋了捋思緒道:“云兒,此事或許另有隱情。”
聞言,原本頹然的宋青云眼底頓時浮現出一抹希冀。
“你不覺得奇怪嗎,你的傷勢那么嚴重,怎么可能輕易痊愈,還一點暗傷都不留下?
蘇筱筱既然愿意為你擋下巨齒蠻熊的致命一擊,又怎么會在那樣的情況下棄你而去?
我猜,她應該是動用了什么不得了的寶物救治了你,然后因為一些不可抗的因素暫時離開了你。
依我看……”
宋長生在此刻充分的發揮出了他胡編亂造的能力,在他的描述中,蘇筱筱成為了隱世宗門的圣女,為了救治宋青云不得不動用了宗門秘寶。
后來事情敗露,被宗門長老尋上門來,要取回秘寶,蘇筱筱以死相逼,最終才保住了宋青云的性命,但代價便是被長老帶回宗門禁足,永世不得下山。
總之就是一句話,蘇筱筱的離開是有苦衷的。
“真的嗎?”
不出他所料,宋青云果然重新涌現出斗志,身上的暮氣都消散了不少。
宋長生神色一正,呵斥道:“為父還會欺騙你不成?
倒是你,不明是非,不但錯怪好人,還差點辜負了蘇筱筱的一片苦心!”
說罷,宋長生轉過身去,背負著雙手幽幽的道:“云兒,你實在太令為父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