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霖有點撐不住了。
如果只是被腐朽侵蝕,她明明還可以撐的更久,但從剛剛開始,蟒群中分明出現了一些不是扭形夜蟒的機械模擬體。
它們混跡在蟒群之中伺機而動,似乎在紅霖身邊尋找著什么,當游走了幾圈都沒找到目標后,“氣急敗壞”的機械巨蟒開始了它們的試探,它們必須知道契約去哪兒了。
于是一條巨蟒猛的抬起頭,嘶叫一聲后,身軀徑直激射向紅霖的心口!
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紅霖身前最“虔誠”的那幾條扭形夜蟒突然嘯叫著直起了身子,以腐敗的血肉之軀為這位帶著終墓氣息的“使者”筑起了一道腐朽之墻!
那機械巨蟒速度很快,避之不及撞在了蟒身筑成的墻上瞬間止勢掉落,而后迅速被周圍憤怒的扭形夜蟒一齊纏繞絞殺,變成了一堆廢銅爛鐵。
紅霖就在那血肉蟒墻后看著這一幕,瞳孔一縮,目光微凝。
在今天之前,她根本不敢想象強如自己這般的繁榮戰士,居然會像個被風一吹就倒的脆皮紙娃娃一樣毫無還手之力的站在腐朽的土地上,不僅如此,更離譜的是為她擋下這些莫名其妙攻擊的還不是那個忽悠自己梭哈的織命師,而是一群被自己手里的石頭騙的找不著北的腐朽造物!
天啊,如果命運真的有劇本,這到底是段什么劇情?
祂下筆的時候是不是沒發現劇本已經拿反了?
腐朽在信仰繁榮,腐朽在捍衛繁榮,腐朽在擁護繁榮......
這三句話每一句單拎出去講都可以當成一個地獄笑話,可今日,就在自己眼前,地獄笑話真成地獄了。
紅霖一時間也分不清到底誰是笑話,她只知道程實猜對了,嘆息森林里的蕈足人果然不是簡單的信仰流放,因為這被絞爛一地的碎片零件告訴她那企圖襲擊她的巨蟒根本就不是扭形夜蟒,而是來自理質之塔機械工造系的擬態造物!
真理的信徒們果然在這信仰竊取的齷齪中扮演了一個角色,甚至,還可能是主角!
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在第一次試探扯開了一道口子之后,蟒群中的機械巨蟒們便瘋了似的朝她飛撲而來。
腐敗血肉總有用盡之時,外圍的扭形夜蟒不知里面發生了什么事,紅霖身邊的夜蟒仍在絞殺地上的碎片,在一片混亂中,總有一兩條機械巨蟒找到了機會,直撲她的門面。
而此時的紅霖幾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她的皮膚在堆疊下墜,器官在衰老枯竭,就連意識都開始被腐朽侵蝕,變得對繁榮不再那么堅定。
她留在體內那絲用于延緩腐朽的繁榮之力,終于在驚懼和憤怒中,消耗殆盡了。
“程......實......這是......最后......一次......”
眼見那裂開巨顎的機械巨蟒最終亮起了無比鋒利的鋸齒,紅霖再也不能無動于衷了,她覺得她已經等不到那位賭鬼隊友的回轉。
于是就在這真正的生死一刻,她一咬牙,從隨身空間中拿出了一張散發著秩序光輝的法令,準備利用秩序的力量,結束這場試煉!
是的,紅霖并未完全梭哈!
她確實在用命給程實押注,但這是一場可以撤回的押注,她不能真正的把命交代在這里,所以她仍然留了一手,藏的最深的一手,哪怕在戰場上陷入萬軍敵圍都不曾啟用過的一手!
秩序!
她曾找到過一張秩序的殘頁,里面的力量可以直接將她送出試煉。
但以她此時此刻的狀態而言,哪怕是送出去,情況也并不樂觀。
不過重傷好過死亡,于是她動了。
可就在這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就在她抬起手馬上就要用掉這秩序殘頁的一剎那,一個身影出現了。
程實!
這個對紅霖說“馬上就回”的織命師終于在她命懸一線的時候趕了回來。
他甫一現身便擋在了紅霖身前,一動不動的任由沖過來的機械巨蟒咬碎了自己的肩膀。
紅霖見此目光一緊,還沒等她來得及說句小心,第二條巨蟒便又直接掃斷了程實的右腿,將他的斷骨絞磨粉碎。
而程實巋然不動,只是嘔著血大笑兩聲,卻依舊伸著一只手擋在了紅霖的面前。
“你......”
紅霖掙扎著舉起手抵住了他的后背撐住了搖搖欲墜的他,還沒開口便聽程實回頭笑道:
“怎么說,禿頭,這次我可沒站在你后面。”
還笑!
什么時候了你還笑!
雖說有些咬牙切齒,但當程實擋在她身前的那一刻,本還在無邊憤怒的紅霖心中的怒火卻突然煙消云散了。
她那被腐朽侵蝕的渾濁眼眸中明顯閃爍著異樣的光彩,可沒多久那光彩也消失了,她的神情突然變得沮喪,似乎想要開口說些什么,但她那嘶啞的喉嚨早已說不出話,于是她只能搖了搖頭試圖似乎告訴程實,這場賭局大概要失敗了。
哪怕他猜中了一切,猜中了厄浦斯卡不會攻擊同為“腐朽”的自己,猜中了這就是理質之塔的實驗,猜中了扭形夜蟒會追隨終墓的氣息,但都沒有用了。
這偽裝成腐朽使者的騙局已經吸引了足夠多的腐朽追隨者,但她的恩主仍未投下注視。
很顯然,繁榮需要的不是一場報復。
或許那將熄的星火就是那些可憐的蕈足人,只不過,隨著契約的改寫和夜幕的降臨,他們或許已經......
不對,等等!
雖然遲鈍正在拖緩紅霖的思維,但她還是想到了什么,她看著程實嘴角帶笑,突然意識到剛剛他的消失或許是去......
她猛地挑了挑沉重的眼皮,用眼中僅剩的期冀看向程實去尋求一個答案。
程實在機械巨蟒的攻擊下氣息漸弱,他似乎看懂了紅霖眼中的問題,但他還是搖了搖頭道:
“他們,已身化腐朽。”
聽到這句話,紅霖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轉瞬又浮起一絲欣慰。
欣慰的是,程實確實是個可交的朋友,他跟自己一樣至少不是個壞人,他心里還惦念著那些無辜的蕈足人。
失望的是,賭局還是輸了,哪怕是投入了這么多籌碼,還是賭輸了。
但沒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她伸了伸手,將同樣重傷的程實拉到身旁,而后準備啟用這張秩序殘頁。
可就在此時,程實又笑了。
玩味的笑了。
“禿頭,你不會覺得我們已經輸了吧?”
紅霖遲鈍的一滯,錯愕抬頭,而就是這抬頭一眼,她便看到了一位嘴中鮮血狂噴的狂徒推開自己踉蹌著單腳站了起來,狀若癲狂的大笑道:
“籌碼才剛剛下桌,誰說我們賭輸了?
你那位恩主或許痛恨背叛,但我卻不敢用一場報復來賭祂的歡心!
所以,那燎原的火一定不會是一場對腐朽的報復,只會是對繁榮的敬獻!
而此時此刻,我們的敬獻還沒開始,怎么能認輸呢!”
就在程實放聲高呼的時候,越來越多的機械巨蟒突破封堵沖了過來,但他絲毫不懼,指尖亮起綠芒的手在自己和紅霖身前輕點兩下,面目猙獰表情瘋狂道:
“我說了,今天,我的嘴就是閻王的生死簿,身為死亡的守墓人,我若不同意,便沒人會在我的面前成為祭品!”
紅霖猛地一愣,而后終于醒悟:原來這位織命師,居然還嫁接著那守墓人的命運?
還是說,他又親手送走了一位守墓人?
這太怪了,為什么會有守墓人連自己都守不住,反而會被一位織命師親手解決?
總不能跟自己一樣是被.......忽悠傻了,然后......騙殺的?
但無論如何,看著自己身上繚繞的死亡綠芒,紅霖終于知道程實的底氣從何而來了。
怪不得他敢夸下海口能守住自己,原來,他有一張死亡的底牌。
是啊,這確實是一張死亡的底牌,可問題是,程實有嗎?
他沒有!
他根本沒有!
他那張死亡的底牌早就交給了那一群可憐的蕈足人!
當他切換命運信仰利用“永不遺落的賭具”前往蕈足人部落的時候,由于他并未在欺詐信仰里諭行,所以他仍有一次使用“謊如昨日”的機會。
于是在欺騙蕈足人放手擁抱腐朽之時,他切回了欺詐并交出了那張死亡的底牌!
可當他再次切換回命運利用骰子回到紅霖身前的時候,“謊如昨日”的效果已經結束了。
“虛無的倒影”并不能保留信仰的效果,所以現在的程實根本就不是個守墓人,他在再次切回欺詐之后變成了一個純正的小丑!
他那指尖的綠芒根本就不是死亡的顏色,而是他早就精心準備好的綠色熒光顏料!
這種粗糙的把戲放在任何一個時候都不可能騙過紅霖,但恰恰,此時的紅霖已被腐朽侵蝕的有些意識模糊了,所以她沒有分辨出她面前的這個守墓人,根本就不是守墓人,甚至不是個織命師,而是一個將她從頭騙到尾的小丑!
他連給她的保命底牌都在騙!
抱歉......我是個騙子,我能給你的只有謊言。
但恰好我又是個小丑,我能用謊言治愈別人。
所以,當你相信我在用死亡的方法吊住了你我的命時,你我的命,就真的被死亡吊住了!
誠實小丑,程實小丑!
程實確實是個小丑,但他是個誠實的小丑。
我說過我能守住你,那么,你就一定不會死在我的面前。
哪怕這一切都是騙局,是一場從頭到尾的騙局!
但最少承諾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