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水,在太學古樸的廊檐與浩瀚的書卷間靜靜流淌。高見的日子,進入了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奢侈的平穩節奏。
每日清晨,天光微熹,太學的晨鐘尚未敲響,他便已起身,當天邊剛剛泛起魚肚白,神都萬千浮島還籠罩在薄霧與沉寂中時,于學舍小院中演練拳腳功法,動作時而剛猛暴烈如驚雷,時而圓融綿密似流水,將武夫的體魄與力量錘煉得愈發精純凝練七境修為在日復一日的打磨中愈顯凝練渾厚。
然后,他會前往藏經閣,成為最早踏入那片書山卷海的幾人之一。
藏經閣成了他待得最久的地方。
那巍峨如山的書架,就像是書海,高見如同一塊干涸了太久的海綿,近乎貪婪地汲取著知識。從武道修煉的經脈詳解、神識運用的精妙法門,到各派修行理論的辨析、奇門遁甲的推演,乃至山川地理、風物志異、上古秘聞……他涉獵極廣,不局限于修為提升,而是構建著一個更為宏大堅實的知識體系。
七境之后的路如何走?八境的門檻又在哪里?這些問題的答案,都藏在這些浩如煙海的典籍之中。他常常一坐便是數個時辰,身旁堆起的書卷高可逾尺,只有指尖劃過書頁的沙沙聲和偶爾凝眉思索的沉靜側影。
藏經閣內,光線透過高窗,灑落在密密麻麻、高聳至頂的書架上,空氣中浮動著陳舊紙張與淡淡墨香混合的獨特氣息。
高見埋首于浩如煙海的典籍之中,從《氣海論》到《八脈通神初探》,從《上古符文考》到《異獸圖錄志》,他如饑似渴地吸收著一切能接觸到的知識。周圍亦有其他太學學子,或凝神閱讀,或低聲探討,但無人前來打擾這位曾一招敗敵、又與東海秘聞扯上關系的“怪物”。一種無形的安靜屏障環繞著他,這并非疏遠,而是一種摻雜著敬畏的默認。
午后,他通常會換到專供演武的靜室或偏僻的演武場,繼續錘煉武技,熟悉七境帶來的力量變化,嘗試將藏經閣中所學融會貫通。
氣血奔涌之聲,拳掌破空之音,成為他午后最忠實的伴侶。
舒堅偶爾會溜達過來,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書架間顯得有些渺茫。它同樣在尋找,黑豆似的眼睛里充滿了焦慮與渴望,爪子小心翼翼地翻動著那些對它而言過于沉重的典籍。
小家伙似乎也憋著一股勁,時常一頭扎進藏經閣浩瀚的妖族、異類修行典籍區域,小爪子飛快地翻動著比它還大的書頁,黑豆眼里充滿了焦慮與不甘。
它在尋找一線渺茫的希望——不化形為人,如何突破鼠族天生的竅穴桎梏,叩開通往八境的大門?
但藏經閣雖大,這等逆天改命之法又豈是輕易可得?
化形法之所以普及,就是因為這點啊。
尋找那條幾乎不存在的、能讓它這類天生“三關九竅不全”的精怪突破天生的桎梏、無需化形的道路,幾乎如同大海撈針。
漸漸地,舒堅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那圓滾滾的身影也似乎帶上了一絲頹唐。高見看在眼里,并未多言,能感覺到鼠鼠身上的失望氣息越來越濃,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那圓滾滾的身影似乎都黯淡了幾分。高見看在眼里,并未多言,只是將這份牽掛默默記下。
傍晚,他會回到學舍,或繼續翻閱帶回的筆記,或靜坐調息,梳理一日所得。窗外,太學的燈火次第亮起,學子們的談笑聲、爭論聲隱約傳來,卻仿佛隔著一層無形的膜,與他無關。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專注而充實。
三個多月的光陰,便在這般規律到近乎刻板的節奏中悄然滑過。
沒有驚心動魄的搏殺,沒有勾心斗角的周旋,只有日復一日的修煉與閱讀。修為在穩步提升,知識的儲備日益深厚,這種能完全掌控自身時間、心無旁騖提升實力的狀態,讓高見感到一種久違的、近乎奢侈的安寧。
當然,在旁人看來,這種錘煉強度,幾乎可以說是‘拼死修行’了。
高見一天修行十個甚至九個時辰,而且絕無懈怠之心,修煉強度大的驚人,要不是他錢多,可以調集天材地寶來給他的肉身不斷復原,他說不定真的會把自己練廢掉。
他每天都會消耗數百金的各種天材地寶,各種各樣的寶物如流水一般花掉,支撐他這般折磨自己的肉身。
開了景觀之后,消化能力大增,肉身恢復的時候所需要的精氣也多,所以倒也不怕消化不了。
每天睡覺的時候,就可以泡在藥浴里面,平時吃飯的時候,也多吃些靈材,練功的時候還要再含點丹藥在嘴里,如此才可以保持每天的完美狀態。
這么嗑藥,體內藥毒肯定會積累的非常多,而且壓迫也很強,高見幾乎每天都會出現練著練著突然噴出一口血,渾身毛孔滲出鮮血,然后經脈處處鼓漲,丹田也有刺疼之感的狀態。
這樣瘋狂的壓迫自己的肉身,非常兇險。
也就是高見有著完備的計劃和來自諸多前輩學習的修行經驗,再加上銹刀幫他完全領悟這些神韻,海量天材地寶做保底,這才沒有出現肉身衰竭的局面。
但他卻毫不停歇,繼續抓緊所有時間修行。
這種作風是非常奇異的,畢竟對這些太學學子來說,生活有的是其他東西,他們除了修行之外還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他們年輕,天資卓越,有大好的時光。
年輕的風光,只有年輕的時候才可以享受,你二十歲的時候看見的日落,和四十歲的時候看見的日落,風光是不同的。
日落還是那個日落,但你已經不是那個你了。
對于修行者來說,這種‘心境’也是很重要的,因此對某一部分太學生來說,享受生活也是很重要的,可以穩固道心。
所以許多人對高見這種刻苦修行嗤之以鼻,但也沒人來他面前跳,人各有志,大家各自按照自己的方法修行就好。
但在高見看來,自己現在的日子,已經很好了。
這種一天修行十個時辰的日子,在他眼中,已是天堂。
與在涼州時日夜警惕、算計人心、一個安穩覺都睡不了的緊繃相比,與在元律那等恐怖存在身邊如履薄冰、生死一線的驚險相比,如今每日只需練功五個時辰、讀書四到五個時辰,剩下的時間還能安穩入睡……這簡直是神仙過的日子!
他一點怨言都沒有,能有時間修行,有時間提升自己,還有時間睡覺,這日子已經非常非常不錯了。
如此三個月過后,太學例行放假的日子到了。
按照慣例,本該是發放新一輪考核任務之時。但或許是因為高見上次涼州之行的手段過于酷烈,震懾了某些人,或許是李騶方在暗中運作,又或許是學宮方面也覺得需要讓這柄過于鋒利的刀暫時回鞘沉淀……總之,這一次,沒有任何任務落到高見頭上。
高見樂得輕松,無人招惹,無人打擾,正合他意。他深知,七境修為在這藏龍臥虎的神都根本算不得什么,與東海龍宮、與那些真正的大能相比,更是渺小。他需要時間,需要積累,一刻都不敢懈怠。
然而,這份來之不易的平靜,并未持續太久。
就在假期開始后不久的一個午后,高見剛結束一輪吐納,正準備前往藏經閣時,一只通體漆黑、眼神銳利的鐵羽鷹隼悄無聲息地滑翔而至,精準地將一個小小的金屬信筒丟在了他的窗臺上。
高見心中一動,拿起信筒,取出內里一卷薄如蟬翼的特殊絹紙。
展開,上面只有李騶方那熟悉的、帶著一絲凌厲筆鋒的字跡,內容簡短至極:
“來見我。”
高見目光一凝,沒有絲毫猶豫。李騶方此刻傳信,絕非尋常。
他立刻起身,甚至來不及換下練功服,身形一動,便已如清風般掠出太學,熟門熟路地再次來到了那座位于“霓裳”戲樓頂層的隱秘密室。
密室之中,檀香依舊,但氣氛卻與上次對飲狂歡時截然不同。
李騶方面色沉凝,眉頭緊鎖,指尖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顯然心事重重。見到高見推門而入,他抬了抬手,示意高見坐下,直接切入正題。
“滄州出事了。”李騶方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煩躁,“這次找你來,并非太學公干,也非要去懲戒誰。是私事,關乎我整頓滄州官場的計劃,需要你去援助。”
高見坐下,神色平靜:“具體情況?滄州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他記得離開滄州時,左家已經覆滅,當地官場在李騶方的遙控下正逐步清理,理應趨于平穩才對。
“叛逆。”李騶方吐出兩個字,隨即又搖了搖頭,“或者說,曾經是叛逆,滄州原本的漕運命脈,幾乎已被一伙突然崛起的勢力徹底掌控。當地的世家起初試圖暴力鎮壓,卻碰得頭破血流,反而讓局勢徹底失控,現在尾大不掉,麻煩得很。”
高見皺眉:“叛逆?能掌控一州漕運,讓世家都鎮壓不住的叛逆,恐怕不是尋常草寇吧?首領何人?實力如何?”
李騶方深吸一口氣,身體微微前傾,開始詳細解釋這突如其來的變局。
就在高見離開滄州、前往神都陽京這段光景里,滄州之地,一位名叫李俊的年輕人如同彗星般崛起,其經歷堪稱傳奇。
此人原本籍籍無名,卻不知得了何種際遇,修為進展快得不可思議,短短時日竟已突破至五境!若僅僅如此,倒也罷了。
五境修為,雖算好手,但在盤根錯節的滄州世家面前,依舊不夠看,隨便派個七八境的長老足以捏死。
詭異之處在于,此人的運氣好到逆天!
世家派出的數次精心策劃的刺殺,無論是下毒、圍殺、還是請動高手暗襲,總能被他以各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躲過,或是恰逢其會遇到意外干擾,或是刺殺者臨陣倒戈……種種離奇遭遇,讓世家方面直呼邪門!
更令人瞠目結舌的是,這李俊不知用何手段,竟收服了一頭實力高達十境的麒麟瑞獸,以及一條兇悍的九境蛟龍為其護法!
一麒麟,一蛟龍,皆是血脈強橫、實力滔天的異類。有這兩大恐怖存在拱衛,李俊的勢力瞬間膨脹!原本只是小打小鬧的“叛逆”,轉眼間便成了擁有碾壓性高端武力的龐然大物,輕而易舉地奪取了滄州漕運的控制權,在滄州地界上威勢赫赫,儼然自成一國,與本地世家分庭抗禮!
按常理,地方出現如此不受控制的強大勢力,神朝中樞定然會派遣高手大軍前來鎮壓,以儆效尤。
一個九境、一個十境的異獸雖然麻煩,但神朝并非沒有對付的力量。
然而,這李俊卻又做了一件出人意料、卻又精明至極的事情——他毫不猶豫地向神都上了臣書!
信中言辭懇切,表示自己并非叛逆,對神朝忠心耿耿,愿世代為神朝鎮守滄州水道,并當即繳納了數額極其龐大、足以讓戶部官員都眼前一亮的巨額稅金!
這一手,直接將性質徹底改變。
對高高在上的神朝中樞而言,地方上世家大族之間的傾軋斗爭,簡直如同家常便飯。
只要名義上臣服,按時繳納賦稅,不公然造反,誰贏誰輸,誰掌控實際權力,朝廷根本懶得理會,甚至樂見其成,便于制衡。于是,一紙冊封文書很快下發,承認了李俊在滄州的地位,將這場風波定性為“滄州內部勢力更迭”,便不再過問。
李騶方說到這里,臉色已經變得十分難看:“朝廷是省事了,可對我而言,卻是天大的麻煩!左家覆滅后,我好不容易才將滄州官場初步清理,安插人手,各項整頓計劃剛剛推行,正待收網!這李俊突然冒出來,攜麒麟蛟龍之威,橫插一腳,瞬間將滄州這潭水徹底攪渾!”
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具亂響:“原本已被打壓下去的本地世家,見風使舵,立刻借勢反彈,或投靠李俊,或趁機索要好處,我之前的諸多布置幾乎全盤被打亂!整頓滄州官場、清除積弊的計劃,眼看就要功虧一簣!”
李騶方死死盯著高見,眼神銳利如刀:“我多方探查,想知道這橫空出世的李俊到底是何方神圣,背后又有誰在支持。結果卻查到一個讓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他背后,是一個叫高見的東家。”
“所以,我想讓你回去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