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十億人,到底有什么用處呢?
按照高見的推測,和對方干脆的承認,所以高見暫時可以認為,此人所求者,乃于己身之內構建‘小輪回’,自成循環,超脫天地大輪回。此道精微玄奧,需要小心調控,但凡失衡一點,都會導致前功盡棄。
也正因此,高見可以很清楚的判斷出來,這個手段其實相當光明正大,非常的合情合理,根本不需要用到十億生魂。
那十億生靈之怨念與生魂,龐大駁雜,怨毒污穢,蘊含的乃是無盡的痛苦、絕望與自我毀滅之意。
此等力量,狂暴混亂,與地仙所追求的‘小輪回’之精純、平衡、生生不息……根本南轅北轍!強行納入,只會污染、沖擊、甚至摧毀那些精心構建的體內循環,如同將廢棄機油傾倒入精密儀器里!這如何能用?
從高見所推演之法門來看,此物非但無用,更是劇毒!
元律為什么要收集這個?
而面對高見的問題,元律似乎沒有隱瞞的意思,而是很坦然的說道:“十億生魂怨念?哦,你說涼州的事情。”
元律的聲音平靜無波,像是在談論一堆無關具體的事情:“于我證道‘小輪回’超脫之路而言,那些東西……確實是毫無意義,對我來說其實沒什么用處。”
“那為何?”高見眉頭一皺。
饒是他心志如鐵,此刻也難掩震驚。
十億人!那是涼州幾乎三成多的凡人了。
而以幽明地原本的做法來看,他們是準備在青黃不接之時,借助神朝的大旗,強行征稅,逼得涼州直接進入到饑荒之中。
到時候是什么場面,高見想都能想出來。
餓殍相望,四夷交侵,狗豕食人,死者相繼而為者不止,溝渠尸骸暴露,子喪母亡,思之切骨,苦不敢言,屆時,必然是父棄其子,夫鬻其妻,掘草根以自食,采白石以充饑,采山間蓬草而食,雜他樹皮以為食,亦可稍緩其死,石性冷而味腥,少食輒飽,不數日則腹脹下墜而死。民有不甘于食石而死者,始相聚為盜,殺人掠奪,炊人骨以為薪,煮人肉以為食,始知前之人,皆為其所食。
而食人之人,亦不免數日后,面目赤腫,內發燥熟而死矣,于是死者枕籍,臭氣熏天。
然后,在這種痛苦之下,自然有人‘自賣’,到時候幽明地只需要稍稍驅趕,就能讓十億人來成為自己的‘生魂’。
這般謀劃是如此的惡毒,他們的生命,他們的痛苦,他們的絕望,所經歷的一切苦厄……在元律口中,竟只換來一句輕飄飄的“毫無意義”?
真是……有幽明地的作風啊。
元律仿佛沒看到高見皺起的眉頭,而是繼續用那平靜得令人心寒的語調說道:“那些怨念生魂,主要是用來調集籌謀資糧,和東海那邊做個交易。”
“交易?”高見抬起頭來。
“不錯。”元律微微頷首:“東海龍宮,傳承久遠,底蘊深不可測,它們手中,掌握著一份源自一頭地仙龍族始祖,從天外帶來的的秘典殘篇,名曰——《化生歸元真解》。”
“此真解,據傳記載著真龍一族如何于血脈之中構建小天地,將自身的血脈模擬天地初開、自成寰宇雛形的無上法門,其精義,與我幽明地追求的‘小輪回’、‘自成六道’之道,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可能更為精妙、更為直接!”
“據說此篇修行成為地仙之后,體內自成小天地,并非是你此刻的‘象天法地’,而是真真切切的小天地,是能從里面取出物體來的,你的身軀之中自然就能孕育天材地寶,這是何等奇妙的功法?”
元律的眼神變得無比灼熱:“若能得此殘篇參悟,哪怕只是只言片語,對我完善自身‘小輪回’之道,突破那最終瓶頸,沖擊地仙之境,都可能起到關鍵性的指引作用!”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只不過,東海龍宮那群泥鰍,胃口大得很,我一時也拿不出這么多,所以才把主意打到了涼州上面,這就是緣由了,那十億生魂,于我無用,于龍宮有用。我取其怨魂,換來資糧,就是為了換取《化生歸元真解》殘篇的一次參悟機會。”
聽完這話,他微笑看著高見:“不過,你天資無雙,如果你愿意出手幫我,說不定借助你的悟性,我就不必付出那么大代價,高小友,你覺得如何?”
高見看著眼前這位看著如同仙人、俊美無儔的元律老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在絕對的力量和漫長的壽命面前,“人性”二字是何等的脆弱與可笑。那完美的皮囊之下,包裹的是一顆追求大道超脫而徹底摒棄了凡俗情感、視眾生如草芥的冰冷之心!
元律老那俊美無儔的皮囊下,藏著的東西……真是可怕啊。
而這個時候,一旁侍立的夏憂蠹,則目光異彩連連。
與高見的冰冷感受截然不同,侍立一旁的夏憂蠹,在最初的驚愕之后,那雙清澈的眸子里卻是震撼,以及崇拜。
“老祖深謀遠慮,布局宏大!為求大道真解,真是深遠非常。”夏憂蠹的聲音帶著激動,似乎是覺得自家老祖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不對,這確實是非常不得了的事情。
操縱涼州幾十億人的生死,如何不算大?
元律老祖聽到夏憂蠹的由衷贊嘆,臉上露出一絲受用的笑意。他目光轉向夏憂蠹。
“憂蠹。”元律的目光轉向夏憂蠹,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意味,“你也看見了,高小友天縱之才,悟性通玄,實乃吾平生僅見。其未來成就,不可限量。”
夏憂蠹下意識地點頭,心中還有些為高見高興。
“你身負‘福星之骨’,氣運綿長,貴不可言。”元律繼續說著,語氣像是在安排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此等命格,最是祥瑞。高小友此番助我參悟《化生歸元真解》,干系重大,途中或有波折兇險。你便跟在……高小友身邊吧。”
他頓了頓,看著高見,臉上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高小友,你也觀察她有一段時間了。蠹兒這福星之骨,跟在身側,定然吉星高照,逢兇化吉,可助你化解諸多不順,更能……增益悟性機緣,你覺得如何?”
嗡——!
夏憂蠹只覺得腦子里一聲轟鳴!
等等?!
事情怎么……不太對勁?!
她……她怎么……變成“禮物”了?
剛剛老祖還在夸高見天資無雙,怎么轉眼間,自己就成了附贈的?還說什么“吉星高照”、“逢兇化吉”?她堂堂幽明地核心真傳,身負命之秘法,竟然被老祖輕描淡寫地送了出去?!
她猛地看向元律老祖,嘴唇翕動,想說什么,卻在對上那眼瞳的瞬間,所有的勇氣和質問都被那深不見底的威壓碾得粉碎!身體僵硬在原地,臉色煞白如紙。
但是,她不敢多說什么,只是低頭。
而高見,在元律說出“禮物”的意味時,瞳孔也是微微一縮,顯然沒料到元律會來這一手。他看著元律臉上那看似溫和實則不容置喙的笑容,又瞥了一眼旁邊臉色煞白、眼神中充滿驚愕與屈辱的夏憂蠹,心中瞬間了然。
這是試探,也是捆綁,更是一種隱晦的控制。
元律此舉,一箭多雕。
將夏憂蠹這個“福星”送到高見身邊,是助益,是示好,是加深聯系。
但同時,也是人質與監視,夏憂蠹是高見與幽明地之間的紐帶,也是放在高見身邊的“眼睛”和潛在的“人質”。高見若有異動,夏憂蠹便是掣肘。
這樣就能和他捆綁利益,若再讓他“使用”夏憂蠹的福星之骨,便等于將高見更深地綁在了幽明地的戰車上,共享這些利益。
同時也是觀察與利用,元律也想看看,高見這個“怪物”,能否真正利用好夏憂蠹的福星之骨和氣運,從中或許還能窺探到更多關于“命”之道的秘密。
但不能拒絕。
拒絕,那幾乎等同于撕破臉,在元律的老巢里,后果可想而知。
思慮了一下,高見說道:
“老祖,確實……憂蠹身負‘福星高照’之貴骨,氣運離奇,乃是難得的瑰寶。”他頓了頓,語氣有些遲疑,不過……“若是讓她跟在我的身邊,是否有些,不合禮儀?”
他沒把話說死,只是試探一下對方的態度。
拒絕?高見念頭電轉。此刻拒絕,不僅拂了元律的面子,顯得自己不識抬舉,更可能引起元律的猜忌——是不是心里有鬼?是不是另有所圖?在十二境巨擘面前,任何不必要的風險都必須規避。
收下?雖然麻煩,但也未必是壞事。
夏憂蠹本身價值巨大,她的氣運和功法,對自己后續計劃或許真有用處。而且,這等于元律主動送了一個“護身符”和“通行證”給自己。
“小友不喜嗎?”元律問道。
這話一說,電光火石間,高見已做出決斷。
他臉上立刻浮現出恰到好處的驚喜和感激,對著元律深深一揖:
“老祖厚愛,高見……受寵若驚!夏師妹福星高照,氣運綿長,若能相伴左右,實乃高見之幸!此等美意,高見豈敢推辭?多謝老祖成全!”他答應得干脆利落,仿佛真的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夏憂蠹看著高見那“驚喜”的表情,聽著他那“感激”的話語,只覺得一口悶氣堵在胸口出不來。
元律見狀,滿意地點點頭,笑意更濃:“甚好,甚好。憂蠹,此后你便跟著高小友,務必盡心輔佐,助其參悟。”
夏憂蠹咬著嘴唇,臉色蒼白,在元律的目光逼視下,只能僵硬地、極其不情愿地微微屈膝,低聲道:“是……老祖。”聲音細若蚊吶,充滿了憋屈。
高見仿佛沒看到夏憂蠹的委屈,趁熱打鐵,對著元律再次拱手,臉上笑容不變:
“老祖美意,高見銘記于心。參悟一事,高見定當竭盡全力,不負所托!”
電光火石間,高見心中已有了決斷。他壓下翻涌的心緒,臉上迅速堆起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驚喜”和“受寵若驚”的笑容,對著元律深深一揖:
因此,下一刻,他話鋒一轉,圖窮匕見:
“只不過……欲窺妙法,非尋常心力可及,高見雖有些微悟性,但也需借助外物,穩固心神,增益靈覺,方能將推演之能發揮至極致,不負老祖厚望。”
“哦?”元律挑眉,饒有興致地看著高見,“高小友需要何物?但說無妨。”
他沒有具體說要什么,但姿態放得很低,理由也冠冕堂皇——為了更好地幫你參悟!這既是獅子大開口索要好處的鋪墊,也是一種試探,試探元律愿意為這份“可能性”付出多少,以及……夏憂蠹這個“禮物”在他心中的真正分量。
不收?立刻就有殺身之禍!
收下?那就得狠狠咬下一塊肉來!
高見選擇后者,而且準備咬得又準又狠!
元律于是點頭:“好,那你想要什么?如果是些許器物的話,吩咐憂蠹便是。”
高見則笑道:“不是,小子不求財物,不需天材地寶,我只是想看看幽明地根本法門,放心,高見不求具體功法,也不看修行根竅,只求其理!若能一觀,必能開闊眼界,觸類旁通,于參悟真解、推演小輪回關竅時,或能提供意想不到的啟發與印證!”
“除此之外,幽明地的藏書閣,想來也是藏書頗多,可容我進去閱覽幾日,說不定就有靈感了呢?”
的確,不需要財物,不要法寶和天材地寶,高見的錢已經很多了,金家抄家的錢還揣著呢,他需要一些拿錢都買不到的東西。
幽明地的法門,這可不能錯過。
“嗯……所以,你能夠連敗十位真傳,就是這個原因,是嗎?”元律挑了挑眉毛,如此說道。
“多讀書嘛,總能多知道一些東西。”高見拱手,如此說道。
“好,允了,讓憂蠹帶你去吧。”元律揮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