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的是誰？”
陳觀樓翻著名冊，眉頭皺起來能夾死蚊子。
犯人死了，這是常有的事情。
現在令他頭痛的是，死的是誰？
關押了十幾二十幾年的老犯人，中間不知經過了多少人的手。一堆布滿灰塵的卷宗，翻開一看，牢房房號都對不上，要命了。
“去，派個人去大牢，問問那幫老不死的，死的到底是誰。”
如何快速確定死者身份，就問他周圍牢房的犯人，他們比誰都清楚。常年被關押在天牢不見天日，一點小小的動靜，都是他們牢獄生活中重要的調劑品，記得牢牢的。
他們會忘記妻兒，忘記昔日榮光，但一定會記得隔壁牢房住的誰，以前官居幾品，為啥進來。昔日的恩恩怨怨，一清二楚。
獄卒下了大牢，問了一圈，終于問出了死者的身份。
“大人，問出來了，死者名叫宋歸。”
陳觀樓從一堆無人眷顧的卷宗中，翻出了宋歸的卷宗。
然后……
他麻了！
穆醫官瞧著他這副模樣，湊上前，“怎么啦？”
“宋歸竟然是宗室！竟然在牢房里關押了二十余年。這……”
這事有點麻煩。
“你說他叫宋歸？”
“是啊！”
“老夫知道這個名字。沒想到他直到今天才死！”穆醫官一時間無比感慨，情緒起伏未定。
“這個宋歸什么來頭？卷宗里面沒有做詳細記錄，只說是宗室。也沒個具體的罪名，就這么不明不白關押在天牢二十余年。作孽！”
陳觀樓連聲感嘆，這事還得照著規矩上報，看看上面是什么意思。
“也不知他還有沒有家屬在世上。實在不行，就讓少府來收尸。”陳觀樓頭痛，宗室為何會被關押在天牢，幾十年不見天日。
穆醫官使了個眼色。
陳觀樓秒懂，揮揮手，示意獄卒們全都出去。
“老穆，你是知道點什么內幕嗎？”
穆醫官壓低了嗓門，“你可知仁宗朝戾太子一案？”
“聽說過，據說死了好幾萬人。”
“何止幾萬人，朝堂一半的人都被砍了頭。你現在看見的朝堂，換了至少兩回血。那場面，老夫雖然不曾親眼見過，卻聽長輩說起，太恐怖了，太血腥。這位宋歸，正是戾太子的后人。”
啊？！
陳觀樓驚呆了。
他指了指停尸房，又指了指皇宮方向。
“你老人家沒弄錯，確定宋歸是戾太子的后人？那他怎么會關押在天牢，幾十年不見天日？這是何等的殘暴。”
“先帝那個人你是知道的，睚眥必報，記恨一個人就往死里弄。不僅要折磨你的肉體，還要折磨你的精神，讓人徹底崩潰。宋歸何時入的天牢，為何入的天牢，老夫在天牢這么多年，竟然完全不知道。二十幾年前的獄丞，老夫只記得姓毛，別的都快忘記了。”
陳觀樓嘖嘖兩聲。
“如今宋歸死了，他還有后人嗎？戾太子還有后人嗎？”
“應該都死光了吧。以先帝的脾性，不可能讓人活著。他要名聲，更想要內心暢快。這事上報，等刑部通知，我們就不要擅作主張。”
理應如此！
當天，就將宋歸身死的消息，書寫成公文，上報刑部。請刑部盡快派人驗尸勾劃，通知家屬領取尸體。
刑部那邊，除了幾十年前的老人，誰還記得戾太子，更不記得名叫宋歸的犯人。
關鍵是，宋歸這名字，沒有遵照皇室傳統的輩分排序，很大可能是被先帝剝奪了排序的資格。所以，刑部官員只當普通犯人對待，提筆就要勾劃。
好歹，辦事的官員還算負責，勾劃之前翻出了卷宗。
一看卷宗，才知道事情大了。竟然是宗室！
一個沒有輩分排序的宗室，沒有罪名卻在天牢關押了二十余年，但凡有點經驗的刑部官員都知道此人身份不簡單。
層層上報，終于報到了孫道寧面前。
孫道寧一看宋歸的名字，當即眉眼亂跳，臉頰肌肉抽搐。跟師爺關起門來，商量了足足半個時辰，他無可奈何之下，只能親自走一趟宮里。但愿不要牽連到自身。
眼下多事之秋，這人死的真不是時候啊！
謝長陵年紀輕，不認識什么宋歸，但他知道戾太子一案。甚至連前一百的死亡名單都背得出來。當年死的，可都是朝廷肱骨，很多世家被牽連其中。
那一回，世家損失慘重！
吸取了戾太子一案的教訓，到先帝那會，廢太子一案，很多世家才會選擇觀望，或是有限的參與。
實在是戾太子一案，教訓太過慘痛。多少曾經輝煌的世家，成了云煙，徹底消失在人世間。
教訓如此之慘痛，謝長陵身為世家子，自然是一清二楚。
他一聽宋歸死在天牢，就開始揉眉心。顯然心煩得很。
“宋歸可有后人，可有家屬？”
“這事得詢問少府，他們那邊才清楚。刑部沒有記錄。甚至就連卷宗，也是事后補的，十分粗糙。”孫道寧微微躬身說道。
謝長陵沉默了片刻，“寫個條陳，去找王德發。讓他幫忙遞上去！這事從根本上來說，理應由少府跟宗正寺處理。只是很不巧，人死在天牢。能否查到，當年是誰將他關進天牢？”
“檔案上沒有記錄。下官問了刑部的老人，應該是宮里的人。”
“宮里的人嗎？這事真是……”謝長陵很想吐槽先帝，知道不合適，話只說了一半。在場都是聰明人，心領神會。先帝晚年干了太多狗屁倒灶的事情，經不起罵啊！
這事鬧的……
無論如何，王德發都要賣謝長陵一個面子。
謝長陵對于建始帝的影響力，別人或許不清楚，他可是一清二楚。
趁著皇帝服用丹藥，心情還不錯的時候，他說了宋歸過世的事。
建始帝愣了好一會，才想起宋歸是誰。
“他才死嗎？朕以為二十年前他已經死了。”
“啟稟陛下，宋歸這些年一直關押在天牢。前兩天剛過世。奴婢也是剛知道此人這些年竟然被關押在天牢。”
“先帝這事辦的……”
此時此刻，建始帝的心情跟謝長陵一樣的，都想吐槽泰興帝，辦的事太惡心了。都隔了多少年啊，論輩分，宋歸是戾太子的孫子，稱呼先帝一聲叔祖父！
隔了兩代人，還這么折騰人，偷摸把人關押在天牢不管不問，一關就是二十余年。
太惡心，太小氣，毫無帝王胸襟氣度。傳揚出去，都得罵泰興帝不當人。
折騰侄子輩就算了，還要折騰侄孫輩！
要點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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