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越藏身暗處，表情有些呆滯，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算算時間，他從離開宗門，到回來，前后也就一個多月時間。
春秋鼎盛的壯年宗主，居然死了？
更讓他困惑的，是熟悉的人里面，只看見眼睛紅腫的唐青璇正忙里忙外。
然后就只有凌勁松二兒子，這會兒應該在外面尋找降世魔子的凌翰。
從凌翰眼中，秦越沒看到任何悲傷，甚至隱隱還帶著幾分快意。
此時他基本可以確定，宗門出事了。
正打算悄悄回自己洞府看看情況時，一道身影在很多人的簇擁下，從殿內走出。
王鴻？
這老登沒死，然后回來了？
王鴻身邊是薛峰、龐嘉，以及七八個秦越看著面熟，但不知姓名的內門長老。
而副宗主岳明溪、東方清雨和楊毅冬等人，則不見蹤影，更讓秦越吃驚的，是王鴻居然穿著一身宗主法衣！
站在凌勁松的靈棚前，他面帶微笑，雖然頭上沒戴冠冕，但那法衣樣式，秦越不會認錯。
昭陽宗只有現任宗主有資格穿這身服飾，卸任之后，威望再高，也只能穿長老法袍。
秦越不動聲色地消失在此地，他沒有貿然回自己洞府，而是用傳音石聯絡于長老。
那邊幾乎瞬間就有回應：“你是小秦？你回來了？你還活著？”
用的雖是精神波動，但一連三個問句，足見倔老頭此刻的情緒波動有多劇烈。
不等秦越回答，那傳音石又有消息傳出，不過這次，直接換成了聲音。
“千萬不要露面，王鴻說你已經死了……”
“到底發生了什么？方便見面說嗎？”
“不方便，我洞府附近，現在有很多人在暗中監視，不光我，你洞府那邊也是……”
“那沒關系，我去找你！”
一炷香后。
老于看著從天而降出現在面前的秦越，眼里感慨且欣慰：“我就知道，你小子肯定不會那么容易就死了！”
秦越道：“僥幸而已。”
老于隨后給他講了就在兩天前，宗門內部發生的驚天劇變。
王鴻單獨一人回來，先去了王家，隨后又見了一些宗門老輩，當天晚上，宗門便發生慘案。
宗主凌勁松不明不白死了，副宗主岳明溪被宣布為天羅宗臥底，所有與之相關的人，都被扣上勾結外敵的帽子。
“他們把喬成、王炎、薛松和盛林這些長老的死都栽在岳明溪身上。”
“宗主的死，也說是岳明溪做的，說他試圖發動宗門政變。”
秦越目瞪口呆，嘴角微微抽搐，過去他覺得冰淵人祖先是不是犯天條了，現在終于明白，這手段對昭陽宗來說，原來是基操。
老于繼續道：“柴山澤、東方清雨、楊毅冬，甚至包括凌勁松的兩個兒子，長子凌坤和小兒子凌辰，都被劃入岳明溪反叛陣營。”
“岳明溪向全宗門發出傳訊，直言這是一場卑劣無恥的政變，否認所有指控罪名，但就連很多岳家人，包括東方家和楊家的老輩大能，都站在了王鴻那邊……”
秦越無語，岳明溪是天羅宗臥底？
先殺宗門長老，隨后又發動宗門政變……還他么帶著宗主的兩個兒子一起擊殺宗主？
即便真實的歷史上，兄弟鬩墻，父子相殘案例不少，但這種栽贓手段，也太簡單粗暴，太糙了點吧？
不過他也明白，對擁有絕對強權的人來說，歷史確實可以隨便打扮的“小姑娘”。
至于真相……歷史沒有真相，只殘存著一個道理——勝者為王。
老于也壓根不信岳明溪是天羅宗臥底，就算想要推翻凌勁松自己當老大，也不至于跑去投靠天羅宗吧？
然而王鴻那些人在內部長老會上，拿出大量所謂的“證據”，整個宗門絕大多數老輩，幾乎都站在他那邊。
其他人就算心中存疑，甚至完全不信，卻也不敢多說什么。
“好端端的宗門，被一個進入仙界幾百年又回來的老不死折騰得烏煙瘴氣……”
“副宗主在王家、薛家，甚至包括他自己的岳家很多老輩大能圍剿下，最后退守到你洞府附近布下一座殺陣。”
“王鴻親自帶人破陣，見大勢已去，岳明溪讓柴山澤用帶有傳送功能的法器，帶走你庇護那些冰淵人。他則跟東方清雨和楊毅冬等人撐到最后，全部戰死，最后時刻，他用傳音石發消息給我。”
老于說到這，嘆了口氣：“他把秘境位置告訴我，請我將來替他照顧那些冰淵人。要有可能，再去一趟千里冰原，把那里的人都帶出去。不然王鴻歸來，即使你活著，也不會放過你，更不會放過那些可憐人……”
秦越深深嘆息一聲，他跟岳明溪和凌勁松相處時間都不長，談不上多深交情，重視他，更多是為了成仙飛升。
沒想到岳明溪臨死之前，竟然讓他欠了個這輩子都沒法還的大人情。
不但讓人帶走并妥善安置他的親朋族人，甚至就連冰淵下面的族人……也想到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解，當時那種情況，岳明溪怎么會想到這個？
人性的光輝？
這時老于欲言又止地看著他。
秦越問道：“有什么話，您老直說便是。”
“你是不是好奇他為什么要讓人帶走你庇護那些冰淵人？”
秦越點點頭。
老于沉默一下，道：“我跟岳明溪，其實私交很不錯，他知道我為人正直，懶得摻和宗門里面各種破事。尤其看不慣冰淵人被折磨，所以最后時刻請求我將來幫助那些冰淵人時，跟我說了個秘密，但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秦越道：“如果不適合我知道，那您就不要說了。”
“也不是……從你對冰淵人的態度上，我覺得你應該知道這件事。”老于看著秦越，“他說他肯定不是天羅宗臥底，都沒見過那個宗門的人，但也不是岳家人，他是冰淵人！”
“啊？”秦越人都懵了，怪不得老岳臨死前會想到這個。
只是這個消息，有點太過震撼，讓他一時間都有點難以接受。
老于：“他天賦很好，當年被帶過來，無論北冥吞息術還是落葉劍法，都迅速學會，并且還能從中反推出更高層級的東西。”
“就像那兩個被薛峰帶走的冰淵人，被培養成探索遺跡的修士。”
“岳明溪帶隊的一次探索，遭遇重大危機，整支隊伍陷入絕境，他拼死救下岳明溪，但岳明溪還是因為傷勢太過嚴重而死……”
老于嘆息著，干脆從身上取出一枚傳音石，交給秦越：“這里面有他當時精神傳音，你聽聽就知道了。”
秦越滿心震撼地接過，用精神感知，聽到“岳明溪”臨死前說的很長一段話。
真正的岳明溪，也不是壞人。
出身高貴，單純而又善良，內心深處一直挺同情冰淵人的。
發現“假岳明溪”天賦后，始終帶在身邊，說是當成隨時送死的炮灰培養，實則很重視。
兩人年齡相仿，一起外出歷練多次，對彼此都有很深了解，交情也在這過程中建立，成了關系最好的兄弟。
那次遇險，“假岳明溪”談不上是被犧牲的那個人，否則真岳明溪不會重傷死去。
當時其他人都很快死去，剩下兩人，一起面對危險，沒人想過逃離。
真正的岳明溪臨死前，囑托這個冰淵兄弟：想要改變你們族人命運，你修為再強大，也肯定是不夠的，必須擁有至高無上的權勢，才有機會。
“他說我比他更聰明，讓我假扮成他，留在宗門尋找機會。”
“還專門拿出一門頂級易容術給我，說早有這個想法。一方面是想幫我，另一方面，也厭倦了在宗門爾虞我詐的日子，早就想逃。想把我培養成替身，替他留在宗門，不僅可以幫助族人，更可以幫他獲取自由……”
“老于，我可以用族人先祖發誓，這些話都是真的，沒有半句謊言。”
“我在那處遺跡，最終獲得奇遇與傳承，過了三年，可以做到以假亂真才回去。對外說法是被困在那座上古遺跡里面，身邊人都死了，只有我自己僥幸活下來。”
“身為七大古老世家子弟，遭遇這種事，也不算多稀奇。就這樣靠著冒名頂替，在家族力量的推動下，成了宗門副宗主。”
“我感恩明溪，也曾試圖真心回報岳家，可很快就發現，大家族里，只有利益沒有親情，也難怪他想逃離……”
不得不說，這是個傳奇人物，秦越思忖著，繼續聽下去。
“作為冰淵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故獨居、不娶，也不與太多人往來，擔心身份暴露，給身邊親朋帶來麻煩。”
“跟凌勁松爭奪宗主失敗，未能真正掌握宗門機密，去海外尋訪隱士高人，獲贈悟道仙樹。那時我已隱約察覺，族人被鎮壓，根源未必在昭陽宗，極有可能是在仙界。”
“即便真掌握昭陽宗大權，也未必能解決根本問題，看王鴻這次歸來的態度，其實也可以佐證我的猜測。我們這一族，祖上必然有過驚才絕艷的大能，跟昭陽宗背后在仙界的勢力，是那種不死不休的關系。”
“我努力修行，想要飛升仙界，然而看著族人一波又一波在宗門遭非人折磨卻不能干預，只能盡己所能，偷偷保下來幾個……內心無比煎熬也無人言說。”
“記得當年初識于老，您罵了一句：你們宗門一群混賬王八蛋，冰淵人是不是刨你們開山祖師爺家墳了？”
“從那時起，我便在心里將您引為知己，后來交往中，更是知悉您是個骨子里充滿正義的修行中人，真的很想和您多些交流，品茶論道。可惜我這種冒用兄弟身份，背負血海深仇的人，不配！”
“如今他們針對我，將臟水潑在我身上，是因為這些年我一直暗中打壓那些‘遵循祖訓’的狗東西，很多老輩人物對我早就不滿，包括岳家。”
“借除掉凌勁松順勢除掉我，一石二鳥，只能說命運弄人。我冰淵罪民冒名頂替的事情到死都沒人知道，終究還是沒能逃過宗門內部斗爭。”
“說起來，就算你把這件事情公開，他們都不會相信，更不會接受。‘岳明溪’只能是個背叛家族和宗門的叛徒，勾結天羅宗，殺了宗主，試圖奪權……是不是挺搞笑的？”
“我不想將這秘密帶入地下，這世上，總要有人知道我曾經來過，做過什么，希望你能看在這些年交情份上，幫我族人一次。”
“天生異象，仙界中人紛紛下凡，王鴻這老東西這么做必有原因，他又對小秦不善，更是厭惡冰淵人，我怕不將族人遷走，會有滅族危機。”
“如今只能厚顏求你，若有可能，在不危及自身的前提下，幫我這一次。”
“還有小秦，那孩子很聰明，我不太相信他會那么輕易死去。我很喜歡他，不僅僅因為他是農門修士，能助我飛升，更因為他敢光明正大庇護我的族人！”
“你可知，他來宗門做的事情，是我這么多年一直想做，卻不敢也不能做的，那一刻，沒人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快！”
“說真的，我當時都有點懷疑，這小子會不會是個冰淵人，哈哈……若將來能再見到，你可告知他我的身份，替我說聲謝謝。”
“可惜可嘆，我總以為自己有時間和機會改變族人命運，結果終究還是被命運戲弄。于老哥，相識一場，總要知我真名，我叫葉撼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