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招之后,川主趙二郎斬龍劍便即在徐永生手中消失。
他腦海神秘書冊的神兵圖上,則重現出現三尖兩刃刀的模樣。
這一瞬間,他腦海神思仿佛完全被搬空,整個人有些渾渾噩噩,全然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些什么。
此刻,他是當真生出我是誰,我在哪兒,剛才發生了什么,周圍這些人又都是誰的疑問。
直到暗藏的佛光寶瓶中,有虛幻的佛門念根之力不斷滋養神魂,徐永生如同干涸的神思,方才重新轉動起來。
饒是如此,他此刻腦海仍有陣陣放空般的茫然。
好在他早先給自己做過不少預案,習慣成自然也好,心理暗示不斷累積也罷。
當前他雖然神思反應仍有些慢,但身體像早先預設那般,不緊不慢轉身,亦是不疾不徐邁步,就此在眾目睽睽之下,離開現場,向夜幕下荒原走去。
走出一段路之后,暗藏的佛光寶瓶,光輝暫時耗盡,接下來同樣需要休養。
但徐永生終于漸漸回過神來。
雖然還感覺到極度的疲勞與困倦,但至少腦袋念頭可以開始正常運轉了。
回過神來,徐永生腳步并沒有放快,仍然如方才一樣不疾不徐,泰然自若前行。
與此同時,始終沒有回頭的徐永生,順風耳和聽風訣的耳力,這時被他催動到極致。
聽著后面戰場上不論朔方軍還是燕然人,都沒有跟上來,徐永生于是又前行一段距離,估摸著夜色下已經脫離大眾視野,他腳步方才開始加快。
最后,無人可見的情況下,徐郎君很沒有形象地一溜煙跑了。
繞個圈子,他重新返回那條名為唐渠的大河重要水利河渠邊,摘掉玄黑方相面具,露出略顯蒼白的臉龐。
驚龍影響下,比平時更高大一些的身形,這時恢復原本模樣。
徐永生解去自己身上黑衣,重新露出白色的儒服。
只不過,當下他內里一身儒服,已經被血液染紅小半,漸漸干涸的血跡已經呈現深褐色。
方才,為了退場退的順理成章,他不說當真挨了一下黑色的風刃,也是放任自己被擦傷。
黑風刃凌厲霸道至極,以徐永生當前修為,確保自己不被直接斬死就萬事大吉,卻不好控制傷重傷輕了。
好在借著先前身上輕甲與龍吟鐵布衫的防御,不至于耽擱后面的事情。
經過回春內氣調養,他也可以穩定傷情。
這傷不得不受,否則稍后再見謝初然等人,不好解釋自己落河之后為什么被沖出那么遠,遲遲不見蹤影。
眼下斬殺了嘯風狼王,余下燕然人再不是謝初然、謝今朝他們的對手。
疲倦至極的徐永生步入河渠中,直接仰躺在水里,臉部露出水面,任由渠水沖著自己身形繼續向下游漂流,索性就此睡過去。
已經沉靜下來的三才閣中,唯有一組“禮”之編鐘,悠然鳴響,周轉儒家浩然氣,繼續不斷滋養修復徐永生身心精氣神。
徐永生身著黑衣,戴著面具,仿佛鬼神一般,突然現身,又莫名離去。
他走得隨意,留下身后成百上千人風中凌亂。
莫說燕然人,便是一眾大乾武者和軍士,這時都目瞪口呆,茫然不知所措。
他們也想問問,剛才到底發生了什么?
……不對,大家都眼睜睜看著一切發生。
可是,為什么事情是這樣的?
突然冷箭襲來,坑得大乾武道宗師王淳死在燕然人引來的大妖嘯風狼王爪下。
本就面對嘯風狼王威脅的大乾武者和軍士,幾乎便都要徹底絕望了。
可轉眼間,前一刻還借著黑朔風大逞兇威的嘯風狼王,下一刻便被那黑衣男子一劍劈死!
然后卻又放著在場這么多人,全都不聞不問,直接轉身就走了,只言片語都不曾留下。
……他到底哪邊的?
他圖什么?
大起大落來得太快,還同時到來,打得所有人都懵了。
謝今朝最快回過神來,雖然還是警惕地朝那黑衣男子消失方向望了一眼,但他馬上飛身而起,先沖向自己妹妹謝初然與那燕然武魁所在的地方。
謝今朝一動,仿佛忽然喚醒在場所有人。
前一刻寂靜無聲,仿佛被冰結的戰場,接下來瞬間解凍,喊殺聲和兵器碰撞聲重新喧嘩。
雖然王淳身死,但沒了嘯風狼王,所有燕然人從上到下都是相同反應,全部轉身四散奔逃。
他們的士氣和勇氣都徹底崩了。
與之相反,朔方軍從上到下士氣大振,全體鼓足余勇,開始追擊那些潰逃的燕然人。
王淳先死,而嘯風狼王轉眼就被斬殺。
如果順序反過來,戰場殘局結果也會完全相反。
但事態不存在假設。
燕然人徹底潰逃,大乾人趁勢追殺,再沒什么比殺潰兵更輕松的戰斗。
而本就實力更強的謝今朝,最先回過神來,哪怕只是稍稍搶占先機,也不容那燕然武魁再有反擊或者逃跑的機會,很快便將之料理掉。
眼前已經喪膽的逃兵,他沒興趣追殺,功勞留給一眾朔方軍士。
解決那燕然武魁后,謝今朝轉頭看向自己妹妹。
一身赤甲的高挑少女立在原地,此時反而有些茫然。
她雙目中紅色褪去,顯得有些空洞。
直到謝今朝來到她面前,她才回過神來:“……二哥?”
“沒事吧?”謝今朝拉著少女同行,再去找受傷的黃選和鹿婷。
“三娘。”鹿婷傷了腿,此時跌坐在地,猶然張弓將遠方一個逃跑的燕然騎兵射落馬,這才轉頭看向謝初然。
謝初然見她無大礙,神情放松些。
但她沒有停步,重新朝唐渠的渠擺上走去,望著奔騰流水發呆。
謝今朝上前:“我已經命人往下游去找,徐二郎吉人天相,不會有事的。”
晚些時候,謝華年也終于重新現身,來到金堂這邊。
他一貫瀟灑儒雅的風姿不減,只是身上鎧甲同樣沾滿血污,更出現裂痕。
“大兄。”謝今朝連忙迎上去。
“沒事,基本都是云卓人的血。”謝華年先幫自己妹妹謝初然和黃選、鹿婷等人療傷,穩定傷情。
忙這些的同時,他視線掃過破敗的金堂莊園,掃過尸橫遍野的戰場,掃過王淳尸身殘骸,不論心中作何想法,神色始終鎮定。
直到他望見身體斷成兩截的嘯風狼王尸首,面上方才露出震驚之色。
以他的修為和閱歷,第一眼判斷是:
一人出手,只一招,就斬殺嘯風狼王!
別談交鋒了,嘯風狼王連閃避、逃跑機會都沒有,就被一刀兩斷變成殘尸。
謝華年一時間甚至懷疑自己判斷出錯。
但聽謝今朝大致介紹事情經過后,先前判斷得到驗證的謝華年神情更不輕松。
……何方神圣所為?
“不知道,沒人知道,燕然人顯然也不知道。”謝今朝連連搖頭。
他看了看身旁謝初然、鹿婷、黃選等人,然后跟大哥謝華年說道:
“此前在河洛東都的時候,我們聽到一點風聲但不知真假,聽說許氏一族的十二娘許媛被人殺死,動手的人就身材高大,全身黑衣,戴一張黑色的四目方相面具……”
謝華年詫然,完全想不到許媛同王淳、嘯風狼王之間的聯系,更別說一個在河洛中原,一個在朔方邊塞。
可黃選在一旁默默點頭。
謝華年不禁沉吟起來。
過了片刻后,黃選開口:“射王總管那一箭,威力有限,絕不會是宗師境界的武者所為。”
其他人面面相覷,然后立刻一起點頭。
“但這斬殺嘯風狼王的一劍……”謝今朝欲言又止。
謝華年沒有避諱,徐徐開口:“父親來,也做不到。”
黑朔風肆虐下,嘯風狼王實力水漲船高,若非如此也不可能攻破金堂并干掉老仇人王淳。
靈州郡王謝巒身為二品武圣,對上嘯風狼王,贏是肯定能贏的,同樣有一定把握擊殺這大妖不給對方逃跑。
但絕對要大戰一場。
更不可能一招之下,就將嘯風狼王直接秒殺。
“或許,那邊不止一人。”
黃選猜測道:“天色太暗,又有黑朔風呼嘯,妖狼肆虐,大家觀察不到那么遠的距離,可能放箭的是一個人,手持斬妖大劍斬殺妖狼的是另一個人,而且可能也不止兩人,是一伙人在行動。”
“不無道理。”謝今朝沉吟:“這也解釋了許家十二娘的事……”
話有些不好聽,謝今朝沒有說出口,但他大哥謝華年知道自己弟弟言下未盡之意是以許媛對比嘯風狼王,她被黑衣人所殺實在是殺雞用牛刀……
一伙人,一個組織,不同的人出手針對不同的目標,便解釋得通了。
雖然,仍猜不透他們的意圖,更猜不透身份。
“大兄,云卓人那邊怎么樣了?”謝今朝又問道。
“兩個宗師一死一傷,受傷的那個逃了,恩潤兄正追擊,我有同他約定不要過大河。”
謝華年言道:“那邊戰場掃尾也將由他完成,我不放心這邊,過來看看,可惜了金堂和德方先生,好在你們都無大礙,眼下只希望徐恒光吉人天相。”
黃澤黃恩潤,即是黃永震長子,黃選、黃斌的兄長。
整體來說,這一仗朔方軍方面雖有些傷亡,但大獲全勝,燕然、云卓人皆死傷慘重。
唯一的問題,就是捐了金堂和王公公他們。
等到唐渠下游飛馬來報,找到墜河的徐永生與其他幾名同樣落水的朔方軍士,在場眾人就都徹底松一口氣。
徐永生順水而下,雖然河水起伏,但他面孔露在水面上,依舊安然入睡。
不過,睡不多時,精神大約恢復一些后他便自動蘇醒。
自己身上秘密太多,可不敢當真浮著等別人來找來撿。
蘇醒后,徐永生習慣性先觀察周圍環境。
察覺無異樣,他當即靠岸,上了渠擺。
當前仍是晚上,好在黑朔風小了不少。
徐永生再次運使回春內氣后,重新包扎自己傷口。
到了這時,左右無人前后無事,他終于得閑檢查口袋。
自己隨身的玄黑方相面具、白翳綾等寶物都安然無恙。
盛裝朔風霜華的錦囊也仍然穩妥。
余下的,便是從錢公公那里得到的包袱。
錢公公自己做過防水處理,徐永生無須操心。
看著包裹,他微微搖頭。
雖然有玄黑方相面具幫忙屏蔽卜算推演,但此前涉及的人和事,多半只會惹來宗師級別的卜算推演。
而這次,卻可能上達天聽,惹來武圣層次的卜算推演。
玄黑方相面具能不能攔得住,怕是要掛一個大大的問號。
當初那枚金環來自譚健的上司,屏蔽卜算推演的能力恐怕達不到武圣那么高,否則這么好的寶貝也不會過譚健的手。
徐永生自我檢討,今晚出手,有些冒險。
但既然已經斬殺錢篤,那也就不在乎連同包袱一起拿了。
當中寶物,暫不忙著輕動,且先看看朝廷對這次朔方金堂被破,會怎樣處置。
打開包袱,徐永生這時仔細檢查一番。
錢篤帶的都是珍貴而便攜的寶物,包袱中當前共有四樣。
其一是彩色的巖石,看上去除了表面色彩斑斕外沒有別的特點,但如果點火炙烤,則可能有惑人的迷霧散發開來。
其名為幻彩流煙,乃是乾廷皇室慶典時所用。
本身其實是一種靈物,產生的迷霧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屏蔽中低境界武者的感知。
于徐永生而言,是隨時準備實戰中當做“煙霧彈”來用。
第二件寶物,則是一件還不足成年人巴掌大小的奇金。
金屬表面閃動光澤,明暗變化,竟仿佛有龍的光影在其中起伏。
徐永生在典籍上有看過圖譜文字說明,其名為龍影天鋼,他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
此寶看著數量稀少,但只要極少一點熔煉入其他精金中便可以發揮巨大作用,堪稱朔方這里金堂的最重要產出之一,價值猶在徐永生此前用來煉制橫刀·肝膽的雙星隕鐵之上。
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金堂上貢龍影天鋼入宮廷,據說不是用來煉制兵甲,而是……
打造餐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