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是白天,眼下雖然已經離開人流車流極大的主干道定鼎門大街,但徐永生眼下所走的路上仍然有很多人。
這么多人的聲響交雜在一起,以徐永生的聽覺最初也很難有所察覺。
都快要走到學宮正院所在的新德坊了,因為時間推移的緣故,他才漸漸有幾分察覺:
身后有人走路的節奏,與他非常接近。
其人腳步甚輕,乃是有心控制下的舉動,同時還謹慎地走走停停,避免被前面的他發現。
其人水平相當高,如果徐永生只得儒家聽風訣,在這個白日里嘈雜的環境中,還真有可能漏過。
但徐永生儒家聽風訣結合武夫順風耳,到底還是把這個人找了出來。
他腳步沒有放緩也沒有轉頭,繼續向前。
徐永生一路進了新德坊,乃至于進了學宮正院。
跟在他身后的鄧家武者終于停下腳步。
此人退往新德坊外,但沒有就此直接離去,而是站在遠處又等了片刻,始終不見徐永生再出來,這才終于離去。
但此時,其人身后,也多了個尾巴,無聲跟上。
歐陽樹回城后同徐永生告別,他一邊和手下一眾鎮魔衛帶著向雨亭的尸身秘密返回衙署,一邊則吩咐人回自己家,準備酬謝徐永生。
官方的賞格還沒有下來,不影響歐陽樹自己墊上相關酬勞,直接先給徐永生送去再說。
同歐陽樹一起前往鎮魔衛衙署的還有右驍衛的一名軍候。
歐陽樹將人打發了,自己第一時間面見今日執勤的右鎮魔衛郎將和挺。
和挺看過向雨亭的尸首,聽過歐陽樹的匯報后,沉吟著問道:“右驍衛那邊,向郎將是什么情況?”
歐陽樹面對和挺,沒有隱瞞:“一直以來包庇向雨亭的人,多半就是他爹向旭,這趟如果不是湊巧遇上大妖,結果恐怕難說……”
和挺微微頷首:“嗯,你們做的很對,這次的事,就按照向旭本打算大義滅親,結果意外因公殉職來定奪,給右驍衛和鄧氏留些臉面好了。”
歐陽樹應道:“是!”
禁軍十八衛之一的右驍衛,近年來一般有一位將軍在河洛東都常駐,此前因為千秋大亂的緣故,雖然沒有受罰或者去職,但被調離東都。
接任者,正是河洛名門世家鄧氏的一位四品宗師。
一般而言,河洛名門世家有高手投身禁軍,極少在河洛一帶常駐,只是因為此前千秋節大亂,禁軍這些年來又缺乏人手,故而破例為之。
鄧將軍走馬上任剛一年,好不容易東都太平些許,忽然右驍衛麾下向旭就又再搞個大新聞,事情捅出去,難免引得右驍衛再次動蕩。
是以對外公開方面,向旭接下來便成了一筆糊涂賬。
當然,在中高層方面,事情自然要講清楚。
“得了學宮太學徐恒光相助?”和挺看著歐陽樹微笑道。
“確有此事。”歐陽樹老實地答道:“這次屬下能破案,還能平安回來,都是托徐先生的福,不過徐先生有言,他不想過多糾葛……”
和挺微微頷首:“嗯,我會處置,你先下去休息吧。”
歐陽樹告辭后,和挺轉身回了后堂。
那里有個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儒生正在等候。
正是學宮四門學助教王闡。
和挺見到他便笑道:“慎重處置向旭的主意,應該不是歐陽自己想出來了,看來是你們學宮那位高足教他的。”
王闡微笑:“如此處置也好,東都上下好不容易太平些,接下來少些風浪也好。”
說到這里,他笑容消失:“雖說,向旭、向雨亭父子,就是破壞這份太平的人。”
去年東都千秋節大亂后,和挺才調來東都,但他同王闡卻是老友了,說話沒多少顧忌:
“徐永生徐恒光,天賦不俗的同時,處事也很妥帖啊,這是將來要入朝為官的人才?”
王闡則搖頭:“從我平時與恒光聊下來,他看上去并無此意,將來更可能留在學宮任教,或者四方游歷。”
和挺言道:“那還是希望他留在學宮好了,人才難得。”
兩人正聊著,歐陽樹卻又重新來報:“將軍,有案子!”
和挺同王闡面面相覷。
鄧同終于等到人回報:“郎君,姓徐的市井兒返回學宮后,不再外出了,今晚應該住在學宮。”
鄧同點頭不語。
過了片刻,另有人回來,并帶來一個包袱。
鄧同將包袱交給方才跟蹤徐永生的人:“你輕身功夫、藏匿本領最好,還是由你來辦,去永寧坊那市井兒家中,先搜撿一番,如果有發現他跟拓跋鋒、聶鵬來往的東西自然是最好不過,如果沒發現,再用咱們準備的這些,幫他藏好,晚些時候自然有人上門搜查……”
“要把什么東西,放在我家中?”
鄧同話音未落,徐永生的聲音便響起。
他人也出現在鄧同等人面前。
鄧同一驚,下意識要將包袱收起,但忽然感覺自己身體遲緩,動作仿佛受到無形的氣流干擾。
而他腦海中更是生不起反抗或者搏殺的念頭。
他身旁一群鄧家武者大驚之下原本想要起身向徐永生迎過去,但這時也全都兇念、斗志消散,身體僵在原地,兵刃明明就在腰間卻不敢拔出。
徐永生止戈為武鎮住在場所有人后,邁步向前,來到鄧同身邊,手中連鞘橫刀伸出,將鄧同手里包袱挑起。
可就在這時,他動作也為之一緩,受到絲絲氣流糾葛,精神意志也被人干擾,因為鄧同而生出的怒意,仿佛要煙消云散。
……止戈為武?
同樣是止戈為武。
但眼下是別人的止戈為武,這時反過來壓制徐永生。
周圍鄧同等人雖然也生不出重新動手的意念,但神情全都松弛下來。
不遠處這時站著一個約莫二十二、三歲的年輕書生,同徐永生、鄧同一樣身著一襲青衿,外貌五官和鄧同有幾分相似。
徐永生認得對方是和鄧同一母同胞的兄長,名叫鄧與。
鄧同和徐永生一樣是盛景九年正式入學宮就讀,當前也和徐永生一樣在太學讀書修行。
而鄧與是四年前盛景六年入學,目前在國子學就讀。
和八品的鄧同不一樣,鄧與已經是七品境界,并且是跟徐永生一樣,第三層三才閣也全部積蓄圓滿的正七品武者。
他肯定待不滿學宮一般規定上的九年學制便可以提前畢業。
此刻他的止戈為武可以壓倒徐永生的止戈為武,原因主要在于,同為正七品儒家武者,鄧與修持有三把“義”之古劍。
雖然止戈為武的習練標準要求兩枚“仁”之玉璧和一把“義”之古劍,但此法作用于無形,很大程度上涉及精神層面。
而對于儒家武者來說,精神堅固主要看“信”之印章,而精神方面對外施加影響或者說對外攻擊,主要看“義”之古劍。
這方面,其實一直是鄧氏一族的修行重點。
鄧同八品境界和徐永生相比差距太大,上來就被境界碾壓了。
鄧與則把這方面展現得淋漓盡致。
并且徐永生猜測,對方保底是超凡層次的靈性天賦。
精神層面的較量,這方面頗為重要,乃是基石之一,有些時候甚至可以說是決定性因素。
“徐賢弟稍安勿躁,舍弟只是知道你來了,言談間開個玩笑,絕無惡意。”
鄧與向徐永生和鄧同走去,也伸手去取鄧同那個包袱:“當然,他行事孟浪,稍后該向你賠罪……”
鄧與正說著,卻看見徐永生平靜轉頭看向他。
這讓鄧與心中猛地一跳。
止戈為武并不會當真像定身法一樣就叫人動彈不得,徐永生能動不足為奇,連鄧同這時都挪動身形躲避徐永生轉而向鄧與這個當哥哥的靠近。
可徐永生那平靜的目光,卻讓鄧與有了一瞬間的心悸。
然后,他就看見徐永生動作不改,手中連鞘橫刀只在半空里微微停頓,便重新一挑,將鄧同的包袱接過來。
常用止戈為武鎮住別人,徐永生當然會考慮有朝一日,會不會有其他人反過來用這招來對付他。
畢竟,止戈為武并非秘傳,東都學宮里國子學、太學的學生,只要儒家修為積累五常附合標準,都可以修習這門絕學。
既如此,徐永生當然會著手想辦法應對。
辦法其實不少,“信”之印章積累夠多,問題就不大,但可惜徐某人只有一層“信”。
再就是借助某些可以提供精神防護的物品或者寶物,就像是當初許媛面對黑天蛇時,借隨身玉佩防止妖蛇的精神攻擊一樣。
這就更可惜了,徐郎君是窮人,而類似寶物在夜市里都是天價。
沒想法,富人靠科技,窮人只能靠自己。
徐永生經過一番揣摩后,找到的應對之法是:
翻開自己腦海中神秘書冊第三頁。
當他受到鄧與止戈為武的影響時,第三頁圖畫上隱武帝秦武凝立不動,但他身周栩栩如生的螣蛇,雙目光輝忽然閃爍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