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說來,那個徐二郎在正式入學前,就晉升八品了?”
許媛目視自己的兄長:“是他另有門路,還是……四門學的林博士那邊給他開了后門?”
許沖:“依林成煊為人,多半不會,但那人心思難測。
不過縱使開后門關照些庶民黔首子弟,也最多是私下給些教材、靈物。”
許媛恍然:“三哥說的是,學宮晉升八品的正式典儀規模大動靜不小,很難瞞得過所有人耳目。”
許沖:“雖然不確定他什么時候晉升八品,但他升九品的日子是很明確的。”
許媛聞言,微微一默。
徐永生和她還有鄭錦源一樣,都是去年二月入九品。
雖說她平日里修行不似三哥等人那么勤勉,但也不至于說是偷懶。
可現在,徐永生已經養成第二枚“仁”之玉璧,在八品期間第二層三才閣修行的進度上,分明比她更快了。
鄭錦源當初所言尚在耳邊:
“草雞窩里飛出個錦山雉了?”
現在看來,怕已經不是錦山雉能形容……
“可能不止林成煊關照,還有羅毅。”許沖淡然道。
許媛猶豫了一下,欲言又止。
許沖平靜說道:“打斷他第二枚‘仁’之玉璧的歷練容易,但是犯忌諱。”
他們許氏田產莊園眾多,奴仆眾多,便是不在自家文脈祖地,也有的是方便子弟進行相關歷練的場所和環境,避免被外界干擾和針對。
但即便如此,有些事許氏也不能輕易去做,默契不容輕易打破,否則代價不對等。
相關事固然可以雇人隱秘行事,亦或者假托他人名義,但如果不是必要,不值得冒險。
因為可能觸動的是學宮體制乃至于朝廷規章。
何況,固然有庶民子弟因此受益,但包括許氏在內的眾多名門勛貴呢?
他許沖固然是家族單獨培養不曾入讀學宮,而許媛和先前許盛等人,都在學宮就讀。
許媛、許盛參加歷練,同樣可以享受學宮資源,而且可能更多。
許盛死在庶民學生胡東山箭下,事后世家一方高高拿起輕輕放落,一并由嚴芷君、慕容哲等人背了鍋,不是白死的,高層自然有交易和收獲。
所謂默契、博弈、妥協,都著眼于雙方。
“說起當初嚴芷君和慕容哲等兇賊,他們這大半年來,似乎再無動靜了。”
許媛看向兄長許沖:“當初一直說嚴芷君背后仍有首腦……”
嚴芷君雖然落網,但不論朝廷官方還是許氏、鄭氏等河洛名門這段時間以來并沒有放松警惕,反而還設下不少陷阱企圖進一步誘捕嚴芷君同黨。
許媛等族中子弟出行之際,便被遙遙籠罩在一張大網下,保護的同時等待對方自投羅網,只是可惜這半年來一直沒有收獲。
“尚不能大意。”許沖平靜言道:“對方的水很深。”
許媛凜然:“是,三哥。”
和去年施粥濟困時一樣,今年贈醫施藥,徐永生但凡有時間都會親自前往參加,主持現場秩序或者給李大夫打打下手。
到了四月二十這一日的旬假,徐永生再赴城外。
待太陽西斜后,他方才同收攤的李大夫一起返回東都。
不過,當天晚上,連吃了快三個月學宮食堂的徐郎君,難得去外面打打牙祭。
受呂澈相邀,他前往城北洛水之畔的芳華樓。
準確說來,是芳華樓東都分店,此乃整個河洛東都最頂尖的歌舞酒樓,去年施工改造,今年方才重新開張,剛開始營業便爆滿,呂澈用來訂位置的時間便要按月來算,最近終于得償所愿。
“聽說,眼下關中帝京那邊的芳華樓總店,生意更好。”有先到的庶民儒家學子,僅是站在門前,便被此地金碧輝煌早早晃花了眼,好半晌后才回過神來,喃喃說道。
徐永生微微點頭:“確實。”
對方壓低聲音悄然問道:“聽說這里的背景不同尋常?”
徐永生聞言笑笑:“要這么說,也沒錯。”
大乾江湖有“南北兩圣十大寇,四方大家九路賊”之說,其中四方大家算是黑白兼有的坐地虎,身后都有不俗背景。
四大家當中,就有一家名為芳華樓。
換言之,徐永生等人當下身處的東都第一銷金窟,乃是一家黑惡設立開設。
但人家不僅沒受打擊反而在帝京風生水起更把分店開到東都,開到天下各大名城,自然有背景。
早先是與韓氏并稱的大乾名門燕氏。
到了近年,則是身為新任大乾丞相,當朝第一新貴,國舅爺姜志邦。
于是芳華樓進一步水漲船高,東都分店這邊也壓倒有鄭氏、許氏、曹氏等河洛名門做后臺的其他眾多酒樓、銷金窟,重新裝修開張后獨領風騷。
“不好說人家是黑是白了啊!”那儒服少年感慨歸感慨,但還是迫不及待入內:“不知道呂大郎他們到了沒有?”
徐永生也步入樓中,但剛一進來,他耳朵便動了動。
雖然周圍琵琶、胡琴等樂器聲音不絕于耳,但他還是敏銳捕捉到一絲不和諧的聲音。
視線望去,便再次看見熟悉的一幕。
呂澈等學宮四門學新生,同一群武夫新生當前正在對峙。
局面比早先在學宮食堂里激烈得多。
武夫那邊多出一人,但不是新生,雖不熟悉,徐永生記得對方似是三年前跟常杰、胡東山他們一批入學的老生,名叫袁通。
對方看上去已經喝了不少,滿面通紅,這時仗著酒意,正看著呂澈等人嗤笑:
“你們自己滾蛋,少挨一頓打,不走?那你爺爺就動手一個個扔出去!”
幾名四門學新生都入了九品,但面對眼前老生帶隊的一群武夫,縱使滿懷不忿面上卻難以發作。
呂澈強自鎮定:“袁通,這里是芳華樓,你敢在此處鬧事?”
“動起手來,咱們一起被扔出去也好,這才叫公平,哪可能什么好事都給你們這些腐儒占了?”
袁通哈哈笑起來,笑容卻有些扭曲:“學宮是偏心你們,可你們哪里比得上國子學、太學的人,事情鬧大你們還是要跟我一起被開除,這規矩可沒變!”
呂澈面色陣紅陣白,呼吸急促下,伸手握住腰側刀柄。
袁通見狀目露兇光,沒有再開口,直接便抬手一掌向呂澈打去,速度之快令初入九品的呂澈幾乎反應不過來。
“鏗!”
刺耳聲中呂澈下意識拔刀,但才剛剛拔出一半,對方的手掌便已經遮蔽視線來到眼前。
正在呂澈已經心生絕望之際,他身形忽然一輕,被人拉得向后,避過袁通手掌。
袁通亦是陡然一驚,眼前忽然出現個需要他仰視的頎長白衣書生。
在對方注視下,仿佛有無形的力量繚繞四方,令袁通竟無法再動手。
他酒意都瞬間清醒大半,想要抬手,可仿佛有無形之氣干擾自身氣血運行,提不起充足力氣。
不止袁通,周圍已經劍拔弩張要撲上來一同群毆的一眾四門學新生和武夫新生,發熱的頭腦也都恢復清醒,好斗意氣和兇狠怒氣都消弭大半,趨向平和,身體雖還能自如行動,但不論儒家浩然氣還是武夫血氣,都運行不暢。
已經有芳華樓中人注意到這邊,直接從四面包圍靠近上來。
但原本要不顧一切亂戰一場的學宮新生們,已經紛紛安靜下來。
仁者止戈,諸事消于無形。
不和諧的小插曲未真正奏響便結束,周圍只有正常樂舞,繁華如故。
再次“鏗”的一聲響,低調不驚動四方。
一身白衣的徐永生立在袁通、呂澈之間,注視袁通的同時,手掌推著呂澈腰側抽出一半的長刀重新歸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