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國在上151【初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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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初見】


更新時間:2025年09月04日  作者:上湯豆苗  分類: 歷史 | 架空歷史 | 上湯豆苗 | 相國在上 
翌日,鹽運司衙門。

江勝、胡彥、岑福、齊青石等四名護衛第一次見到這種類似鄔堡的衙門,心中不禁大感驚奇。

薛淮看向眾人道:“鹽務重地,理當這般戒備森嚴,無需太過驚訝。”

江勝低聲道:“少爺,今日只怕宴無好宴。”

“無妨,鹽運司衙門并非土匪山寨。”

薛淮淡淡一笑,抬眼看向前方,只見幾名官吏站在拱極門下相迎,為首之人年過四旬相貌中正,穿著從五品官服。

兩淮鹽運司有兩位副使,薛淮先前和陳倫打過交道,兩人的相處自然不算愉快,所以許觀瀾今日派了另外一位副使婁師宗前來,從這個安排就能看出許觀瀾的態度。

“薛大人,久仰大名,今日得緣一見,果如芝蘭玉樹,風姿卓絕。”

婁師宗拱手笑道:“在下婁師宗,奉運臺之命特來相迎。”

“婁大人過譽了,在下不敢當。”

薛淮還禮道:“久聞婁大人典司鹽政多年,課稅清明如鑒。昔歲整肅兩淮鹽綱,既安商惠民,復裕課實邊,朝野莫不贊賞足下廉明持正之風。”

婁師宗自然不會將這番客套話當真,不過薛淮溫和的態度讓他心中頗安,當即便盛情相請。

無比和諧的氣氛之中,薛淮走進鹽運司衙門深處,江勝等四人緊緊相隨,婁師宗對此并無異議。

及至東園正堂,薛淮終于見到傳聞中莫測高深的鹽運使許觀瀾。

“下官薛淮拜見運臺。”

薛淮按照官場規矩拱手一禮,既無凌人傲氣,亦不會顯得卑微。

許觀瀾神情和煦,抬手道:“薛同知不必多禮,請坐。”

兩人今日乃是初見,自然不會直接開宴,寒暄一陣拉近距離乃是正理。

許觀瀾位居主位,薛淮坐在左首,婁師宗則在下位相陪。

許觀瀾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薛淮,即便事先已知薛淮的年紀,此刻親眼見到依舊難免生出幾分感慨。

十九歲的揚州同知,亡父乃清正名臣,自身亦是一甲探花出身,在翰林院待足三年便外放緊要官職,可見前途一片光明。

只要薛淮不犯嚴重的錯誤,哪怕他往后數十年沒有太大建樹,依然有很大的希望入閣。

許觀瀾心里肯定有些嫉妒,但他更明白這種根正苗紅的后輩不宜結仇,若非這次的認窩大會關系到他能否返回中樞,他委實不愿招惹薛淮,先前默許本地豪族對付薛淮亦是無奈之舉。

在他看來,他和薛淮屬于一條河的兩岸,最好便是老死不相往來。

薛淮落座之后主動開口道:“下官本該主動登門拜望運臺,只是履任之后諸事繁雜,還望運臺見諒。”

諸事繁雜……

許觀瀾自然能聽懂對方的言外之意,他淡然微笑道:“薛同知不必在意這些繁文縟節,本官有所耳聞你到達揚州后的種種作為,不禁感嘆后生可畏,揚州百姓能夠遇見你這樣的清正官員,實乃萬民之幸。”

他今日設宴是希望能和薛淮達成一些心照不宣的交換,只要局勢還受控制,他就不會刻意擺出上官的架子。

真要到了那個時候,許觀瀾自忖鹽運使的官銜未必能鎮住面前這個來頭極大的后輩。

故而他只能冷靜觀察,然后投其所好,不到萬不得已不會撕破臉。

“運臺謬贊。”

薛淮心如明鏡,得益于昨日譚明光讓人送來的卷宗,他在徹夜翻閱之后,對于兩淮鹽運司和面前的許觀瀾有了非常深入的了解。

這座衙門絕對算不上清廉之地,相反可謂處處漏風遍地破綻,隨便來個御史就能挖出一大堆罪證。

然而這些年從上到下對鹽政諱莫如深,原因便在于它能給朝廷提供大量鹽稅,除了每年固定的收入,每次各大鹽運司新增引窩都能給朝廷送去一筆巨款,用來緩解朝廷的財政困難。

許觀瀾同樣不是清官,整個許氏宗族都因他獲益,可是朝中針對他的彈章極少,便是因為他有能力從鹽商的口袋中掏出大筆銀子。

他是天子和首輔眼中的能臣。

所以即便薛淮通過巡查各地掌握本地豪族的不法事證據,許觀瀾依舊心平氣和,在他看來這些事委實不算什么,誰家沒幾個不肖子孫,何必因此大動干戈呢?

許觀瀾望著薛淮沉靜的面龐,微笑道:“怎會是謬贊呢?譚知府老成持重,只是失于銳氣不足,難免瞻前顧后,而今你的到來補足他欠缺的地方,稱得上珠聯璧合。揚州地界有二位主政,定能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

以他從三品的官階而言,如此點評自然不算逾越。

薛淮微微欠身,對許觀瀾的夸獎避而不受,只道:“府尊經綸滿腹,寬厚仁德,下官不過是在他庇護下做些拾遺補缺、跑跑腿的瑣事。揚州積弊非一日之寒,要真正海晏河清,正如運臺所言,還需上下同心,循序漸進。”

“循序漸進……”

許觀瀾輕撫茶盞,青花瓷碗蓋與杯沿發出極輕微的碰撞聲,在寂靜的廳堂里顯得尤為清晰。

他的視線落在薛淮臉上,平緩地說道:“薛同知深諳為政之道。治大國若烹小鮮,火候急不得,鹽務亦是如此,稍有不慎,鹽價動蕩則商賈艱難,灶戶逃亡則課稅難收,牽一發而動全身啊。”

薛淮神色如常,端起面前的白玉瓷杯,淺呷一口,繼而道:“運臺所言極是。鹽關國計民生,關系數百萬灶丁生計,更系江南賦稅支柱,正如江都倉廩、儀真堤工、乃至興化諸事——”

他微微一頓,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無奈,“皆非下官所愿,實乃情勢迫人不得不為。究其根本,不過是些不肖之徒利欲熏心,壞了規矩傷了民心,若不及時處置恐反噬其身,累及境內治政清明。所謂千里之堤潰于蟻穴,若有朝一日驚動朝廷徹查,怕是不妥。”

許觀瀾眼中精光一閃即逝,隨即恢復溫和。

“薛同知心系大局,慮事深遠。”

許觀瀾順著他的話,微微嘆息道:“本地官紳眾多,難免良莠不齊。有些人借朝廷專營之利,行壟斷盤剝之實,甚或借機攀附官員營私舞弊。此番興化羅通之流,不過冰山一角。薛同知能撥亂反正,實為地方之福。”

薛淮聞言便贊道:“運臺明見,如羅通之流固然該死,本地鄉紳為富不仁亦該徹查。”

許觀瀾淡淡一笑,語調愈發溫和,仿佛一個長輩在諄諄教導有前途的后輩:“商人逐利本性使然,其依附地方官吏,圖些方便捷徑,亦是司空見慣。只要其本分經營照章納稅,于民于國倒也并非全無益處。雷霆手段固然能儆效尤,然操之過急,恐會傷及根基,亦令民間人心浮動。譬如這認窩大會在即,最緊要的便是一個穩字。薛同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薛淮心中冷笑。

許觀瀾擺明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將以劉家為首本地豪族的不法之舉粉飾成“方便捷徑”,將薛淮的巡查之行定性為打擊面過關,隨后又將認窩大會這面旗祭了出來。

薛淮沒有直接回答是與不是,他目光平靜地看向對方,緩緩道:“鹽商確為朝廷鹽稅根本,然而依下官拙見,法度與公道不可輕忽。若經商者皆能如廣泰號沈家一般,奉公守法利國惠民,則鹽業幸甚,國家幸甚。”

薛沈兩家的關系瞞不住人,更遑論浸淫鹽政多年的許觀瀾。

此刻薛淮干脆直接地將沈家提出來,無非是想告訴這位運使大人,鹽政的穩定固然重要,揚州境內卻非只有四姓豪族。

許觀瀾陷入沉默。

他不怕薛淮性情剛直,唯獨不想面對這種綿里藏針的話鋒。

坐在他這個位置,很多話不能輕易出口,否則便是給自己找麻煩。

薛淮見對方不接話,便誠懇地說道:“下官此番前來,一是聆聽運臺教誨,二來也是想向運臺請教,這引窩之事如何才能做得更妥帖?既能紓解國用之急,又能防微杜漸,避免再生羅通之輩與地方豪強勾結,從中漁利虛耗朝廷恩澤?鹽運司乃鹽務首腦,掌控全局,運臺經驗豐富必有高見。下官初來乍到,愿聞其詳。”

婁師宗從始至終沒有插話,此刻不禁心中一沉。

這位年輕的薛同知果然不是平庸之輩。

其實兩人先前的談話拋開那些云山霧罩的客套,重點便在于穩定二字。

許觀瀾求穩,至少在認窩大會順利落幕之前,他不希望揚州官場再出現較大的動蕩,和朝廷急需的大筆銀錢相比,其他任何事都要往后排。

而薛淮的態度非常明確,所謂兩手抓兩手都要硬,他并不否認鹽政的重要性,但是天下鹽商不知凡幾,難道離了某幾家的支持,這兩淮鹽運司就要關門大吉?

正因如此,他才將問題丟還給許觀瀾,想問問他這位運使大人的公私之心。

婁師宗緩緩端起茶盞,很快便有一位書吏悄然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婁師宗隨即起身,向許觀瀾和薛淮告罪道:“運臺,薛大人,適才前衙有份緊要公文需即刻核驗存檔,下官需暫離片刻。”

許觀瀾微一頷首:“公務要緊,婁副使速去。”

婁師宗離去,廳內只剩下許觀瀾和薛淮,氛圍似乎更顯私密了些。

許觀瀾順勢轉換話題,不再糾纏那些鋒銳之處,仿佛忘記薛淮先前的提問:“薛同知不愧為薛文肅公之后,秉公之心一脈相傳。薛公清正廉直一代名臣,本官當年在浙江時亦是久仰其名,只可惜天妒英才,令人扼腕。”

薛淮知道許觀瀾為何要轉移話題,無非是他觸及今日這場宴請的核心,對方不愿這么早就露出底牌。

一念及此,他眼中浮現幾分追思和敬意,喟嘆道:“下官年幼失怙,未能承歡膝下,實乃終身憾事。唯愿以微末之身,恪守先父遺志,不負朝廷重托。”

許觀瀾明知后面不是好話,當下也只能問道:“不知薛公遺志為何?”

薛淮語調依舊平緩,他直視著許觀瀾的雙眼,于不經意間鋒芒畢露:“先父一生,唯以蒼生疾苦四字為重。”

那看似普通的四個字猶如一柄利劍,筆直刺進許觀瀾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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