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3兵鋒
143兵鋒
“嗚嗚嗚……”
羅通怒目圓睜卻吐不出完整的字句,蓋因被薛淮的部屬緊緊掐住下顎,楊沫、莫敬予、燕林等人莫不如是。
縣衙三班差役驟然失去主心骨,一時間茫然失措,不知該如何應對這般復雜的局面。
薛淮自然不會再給羅通說話的機會。
自他現身伊始,他已給過羅通太多次主動坦白的機會,既然后者決心一條道走到黑,他又怎會繼續姑息?
當務之急,他必須先安撫眼前洶洶民情。
江勝等人的果斷出手讓局勢稍微得到控制,四面百姓除去極少數程子玄這種由羅通安排的暗樁,其他人并不會覺得知縣是個好官,相反他們很清楚這些年羅通的惡行昭彰,只是因為先前聽了太多關于薛淮的謠言,他們難免會認為薛淮和羅通蛇鼠一窩。
所謂擒賊先擒王,既然豁出一切沖到這里,他們肯定會將矛頭對準薛淮。
“薛大人,草民丁溪場灶戶常勝,想問你幾個問題!”
人群之中響起一道中氣十足的聲音。
薛淮朝前方看去,凝目頷首道:“但問無妨。”
常勝深吸一口氣,抬手指向羅通說道:“羅知縣說治理內澇是薛大人的主意,請問是也不是?”
薛淮正色道:“常兄弟并各位鄉親,本官現在就和大家分說清楚。治理內澇一事,本官還未抵達興化縣便考慮過,但這次乃是羅通提請,而且這幾天都是他安排縣衙官吏征發徭役。本官特地提醒過他,不得趁機盤剝百姓,更不能強行征收役銀!”
站在前列的百姓們自然不太相信薛淮的話,他們以往被官府欺騙過太多次,誰知道這是不是薛淮和羅通的苦肉計?
先將他們哄騙住,事后再找他們算賬,類似的事情并非沒有發生過。
當即便有一名灶戶怒吼道:“常大哥,別信他的鬼話!”
“你閉嘴!”
常勝在這群灶戶心中的威望極高,那人只是悻悻地低頭,沒有繼續爭執,常勝便收回視線看向薛淮道:“薛大人,草民從丁溪場鹽課大使那里聽說了,這次攤派極其嚴重,像草民這樣的窮苦灶戶每家要出十二兩銀子,而且草民看過縣衙的公文,鹽課大使沒有說謊。剛才羅知縣說這是薛大人的決定,薛大人又說這是羅知縣欺上瞞下,草民究竟該信誰?”
“沒錯,說不定就是你的主意,現在你都不敢讓羅知縣說話!”
“你要還我們一個公道!”
若是換做平時,普通百姓絕對沒有這樣的勇氣質問本府同知,但現在將近七八百人將這座大院和縣衙圍得水泄不通,難道官府還能把他們全都抓起來?
更何況興化縣民風剽悍,今日敢來沖擊官衙的都是膽氣雄壯的佼佼者。
王貴等人心急如焚,然而現在他們插上翅膀都飛不出去,且這些百姓們勉強還能聽薛淮的表態,若是他們冒然開口只怕會火上澆油,因此眾人只能站在薛淮身后干著急。
“公道?”
薛淮再度踏前一步來到臺階邊緣,面無懼色地看著百姓們說道:“好,本官現在就給你們一個公道。方才那位常兄弟說官府橫征暴斂,想來這就是你們今日圍攻官衙的緣由,你們覺得本官與羅通沆瀣一氣,現在又互相推諉責任,你們分不清誰真誰假,那么本官現在就幫你們分清!”
眾人神情復雜地盯著他。
直到此刻為止,這位年輕的高官確實很有膽色,雖然年輕但始終沒有畏縮后退,或許就是這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鎮定,讓百姓們沒有進一步激化局勢。
“常兄弟。”
薛淮看向常勝問道:“本官現在問你,丁溪場的鹽課大使是不是名叫方羽?”
常勝應道:“正是!”
薛淮便越過他看向遠處,清亮的聲音傳遍四周:“方羽何在!”
“方羽在此!”
一道回應傳來,百姓們紛紛扭頭望去,只見數十人出現在長街那頭。
“常大哥,確實是方羽那廝!”
“誒,那不是西郊鎮的里正嗎?”
“我們鄉的糧長怎么也在?”
類似這種驚訝的議論聲不絕于耳,當數十人來到近前,百姓們在遲疑片刻之后,終究還是讓出一條路放他們進去。
方羽等人面色頹敗,他們顯然不是自愿來到此處。
而在他們身旁,一身男裝的沈青鸞望著薛淮,眼底笑意嫣然。
薛淮沖她微微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羅通等縣衙官吏看到這一幕,臉上不由得浮現恐慌的情緒。
薛淮看著一行人來到跟前,盯著方羽冷冷道:“方大使,你是自己如實交代,還是本官把你交給那些灶戶兄弟?”
“卑職……卑職……”
方羽的嘴唇不自覺在顫抖。
他遵照上面的吩咐鼓動那些灶戶來縣城鬧事,原本以為接下來就能坐看好戲,誰知昨夜忽然冒出來幾個神秘高手,不由分說就將他綁走,然后連夜裹挾他來到縣城附近。
途中他先是表明自己的官身,后來又許以重利,然而那幾人就像是耳聾一般沒有任何反應。
先前在城外,他相繼見到另外一些人,其中便有他的熟人,譬如那位西郊鎮的里正,他們都是被神秘人綁來此地。
當下方羽如何還不明白,那些神秘人都是薛淮的手下,而薛淮這樣做的目的也不言自明——自然是要讓他們當著所有百姓的面拆穿羅通等人的真面目。
薛淮來到方羽身前,寒聲道:“方大使,你覺得本官別無后手?如今是你最后的機會,否則煽動民變這個罪名壓在你肩上,不知你們方家人的腦袋夠不夠砍?”
這句話瞬間擊穿方羽的心理防線。
如果薛淮是事后找到他,或許他還會狡辯一二,但是薛淮的下屬昨夜便對他下手,說明這位年輕的同知大人對興化縣的情況了如指掌,任何風吹草動都逃不過他的眼睛,羅通等人布置的陷阱其實早就在他的意料之中。
一念及此,方羽顫聲道:“廳尊,小人愿意如實交代。”
“善。”
薛淮拂袖退立。
下一刻,方羽顫顫巍巍起身,望著目光炯炯的常勝,慘然道:“常兄弟,縣衙公文是真的,但是……但是此乃羅知縣自作主張、欺上瞞下之舉,薛大人體恤百姓,特地叮囑羅知縣要給民夫們發放工錢,更不許苛虐灶戶漕工,因為薛大人知道你們的生活有多艱難。”
當方羽的話傳開之后,場間忽然變得十分安靜。
常勝皺眉道:“方大使,先前你不是這樣說的。”
“先前所言都是楊縣丞教我說的,因為他給了我五十兩銀子。”
方羽抬手指向不遠處被薛淮親隨制住的縣丞楊沫,愧然道:“楊縣丞讓我慫恿大家來縣城鬧事,這樣他們就能對付薛大人,不然……像你們這般光明正大地離開鹽場來到縣城,我又怎會毫無察覺呢?”
常勝的表情變得更加沉肅,其他灶戶相繼反應過來。
方羽身為鹽場大使,職責便是監督和約束他們這些灶戶,即便他有些忌憚常勝,也不至于眼睜睜看著一群人離開鹽場沒有任何動作。
至此,常勝和大部分灶戶都已相信方羽的說辭,道道利刃般目光刺向羅通等人。
有了方羽這個領頭人,那些被沈家護院綁過來的各地鄉老心知大勢已去,一個接一個站出來向百姓們坦白內情。
他們將所有責任都推到羅通身上,聽得羅通面紫如肝掙扎不斷。
薛淮默立階前,靜觀驕陽下的黎庶蒼生。
當最后一人坦白完畢被沈家護院帶下去,場間已然一片死寂,只剩下蟬鳴之聲。
“所以這都是羅通那個狗官的陰謀?他想逼得我們活不下去,又讓我們以為這是薛大人的主意?這狗官……你不得好死!”
有人發出這樣的怒吼,瞬間引起其他人的附和,只是絕大多數人都不敢再盯著薛淮。
他們心中生出后怕的情緒,無論事實真相如何,他們今日沖擊官衙和本府同知是不爭的事實,官府要是追究起來,在場眾人恐怕無法逃脫罪責。
就在他們朝著縣衙官吏發泄憤怒的時候,一陣陣肅殺的腳步聲從身后拔地而起!
“官兵,是官兵來了!”
有人驚呼出聲,更多的百姓回頭望去,只見至少百余名執刃兵卒在長街那頭出現,繼而朝這邊邁步逼近。
“那個姓薛的狗官是在拖延時間!他是在等這些官兵到來,然后就要對付我們!鄉親們,我們上當了,都被那個狗官騙了!”
好幾個身材高大的漕工振臂高呼,其中一人厲聲道:“大家跟我一起上!拿下那個姓薛的狗官,我們才有機會活著離開縣城!跟我們上,殺啊!”
官兵的出現讓百姓們原本逐漸平和的心境驟然慌亂,那些漕工極具蠱惑性的言辭傳入耳中,很多人根本不及分辨就下意識地朝前涌去。
“淮哥哥,快走!”
沈青鸞深知亂民的恐怖,一時情急顧不得許多,沖到薛淮身邊便抓住他的手。
“定心,無妨。”
薛淮用力握了一下沈青鸞的手,然后掙脫轉身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