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近傍晚。
俞飛泓百無聊賴地趴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呆呆地看著窗外紐約飄雪的天空——像一個等待被審判的愛情犯。
這樣的日子,已經是第三天了。
她自己都已經數不清,自己心里到底有多少次起過一走了之的想法了,但每一次,她又都自己說服了自己。
我就不走!看你到底要把我怎么樣!
總要給我一個說法吧?
這次的接觸,一下子就明白了一條之前完全沒有想到,也或者說,只是初初的第一次見面里,他完全不曾展現過,因此自己自然無從察覺的一點——他是個性格相當強硬的男人,且很討厭女孩子的任性。
當然,那并不意味著自己這一次魯莽而又任性地忽然飛來紐約,是完全錯誤的——不來,那就是繼續的兩不相干,而只要來了,至少自己對他的心意,就完整清晰的表達出來了,像現在,雖然他連續三天都沒有搭理自己一下,但是卻也并沒有給買機票、催自己走。
也就是說,他還是打算給一個交代的。
總比漸行漸遠漸無緣要好吧?
倒也不是說非他不可,甚至也可以說,這輩子也不是非得結婚不可,在阿美利加待的這兩年,例子見過不少了,阿美利加這邊很多不婚主義的,自己一個人過一輩子,蠻好的——但是,在自己過往這二十多年的人生里,他的確是唯一的一個,僅僅一餐晚飯的工夫,就讓自己怦然心動的男人。
甚至可以說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讓自己想要跟他談戀愛的那一個。
完全是一種人生層面的大驚喜。
不覺得能遇到這樣驚艷的人,誰知竟然遇到了的感覺。
于是,就在那天晚上,她就迅速地理解了他身上為何會有那么多的緋聞與傳言——首都、港港、灣灣,太多了,但是迄今為止,好像還沒有哪一個女孩子,他的哪一位緋聞對象,出來控訴他花心之類。
你不舍的!你也難以自拔!
是你自己一見傾心,無怨無悔的就掉進去了,怨誰?
也正是因為如此的一見而情深,在得知對方竟然沒有看上自己的時候,才會如此的落寞與感傷——果然有些驚艷的人、驚艷的事、驚艷的東西,凡夫俗子們都是最多只能遠遠地看一眼的,不能靠近,似乎唾手可得而終究不可得,只會讓余生徒增煩惱、輾轉反側,莫名傷悲。
然而終究還是起了貪念的。
那天晚上,大家聊得是如此投機,自己的感知應該是沒錯的,他眼神里對自己的喜愛,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于是抓住一個若有若無,似乎不值一提的小借口,就著那流言蜚語下刀,狠了狠心,撥通了電話,然后就魯莽地借了錢,不計后果的出發了。
其實她自己覺得,人家連句話都沒有,自己就巴巴的不遠萬里飛過來,還挺賤的,完全不符合自己平常的性格,而偏偏,來了之后拿來遮羞的一點小脾氣,竟也沒有被縱容,而是被他當場就給直接折了去,堪稱是最后一絲顏面也落了地。
讓人倍感羞辱。
但最終,還是向他道了歉。
甚而就這樣被他給丟在酒店里,三天以來,除了給了五百米刀之外,竟是不聞不問,自己卻仍是不肯就此灑脫的離去,內心之哀婉、傷痛,內心所承受之折磨,于此時,更是甚于一切。
這完全不是自己的性格——我從來不做如此卑微的事情!
但是,這一次不行!
我就是不走!
我就是要等你一個親口的說法。
我在你眼中,竟真的是如此不堪嗎?
那天晚上一起吃飯聊天的時候,你眼睛里的那些喜歡,都是假的嗎?
如果是假的,你就該在我剛剛飛來找你的時候,直接就把我趕走了,而不會因為我的一聲道歉,就換來了你的態度的極大柔和。
如果是真的,你又為什么說你沒看上我?
難道我連兩個還在讀大學的青澀女孩兒,都比不上嗎?
忽然就聽見了敲門聲。
她愣了一下才回過神來,然后迅速起身,小步轉大步,大步轉小跑的,一直到手搭上了門把手,這才停下,冷靜片刻,深呼吸一口,拉開門。
果然,是他。
她臉上馬上下意識地露出自己最燦爛的笑容。
用的也是最溫柔的語氣,卻又偏要偽裝得再平常不過、再輕松不過,如同已經相熟多年的老友,“工作結束了?……進來!”
她讓開門口,林見鹿走進來。
林見鹿走到哪里都肯定住大套房,但葛福紅、林希蕾她們,包括趙明信,無論自己單獨出差住什么房間,出于下意識的習慣,在這里住,都沒有開套房。
林希蕾給俞飛泓開的房間,就也只是一間普通的客房。
林見鹿邁步進去,在房間里簡單掃了兩眼,自顧自到單人沙發上坐下,順手拿起小玻璃茶幾上的一本雜志,瞥了兩眼,丟下,再回頭看時,她就站在自己面前不遠,雙手攏在身前,這只手捏著那只手,把那手指捏得有些發白。
他愣了一下,“坐呀!干嘛傻站著!坐!”
俞飛泓到另一邊,帶了些小心翼翼地坐下,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完蛋了,緊張與恐慌,一下子就徹底起來了。
不克自制。
林見鹿問她:“這兩天休息的怎么樣?有沒有出去逛逛?”
俞飛泓抬頭睇了他一眼,勉強笑著,“睡得還行。也出去逛了幾次,沒有目的的瞎逛那種。那邊有個賣熱狗的,還挺好,沒那么甜,但我每次都只能吃下去一半兒,就吃不動了。太大了。”
林見鹿笑起來,忽然就轉了話題,“來的錢管誰借的?借了多少?”
俞飛泓臉上閃過一抹小小的尷尬,“找我老師借的,借了五千,我自己還有四千多,買機票花了六千多。剩下的都讓我給兌了。”
林見鹿又笑,然后嘆了口氣。
俞飛泓一下子就又下意識地低下了頭去。
好半天,他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
一直到過去了也不知道多久,她忽然抬頭,果然,他正目光炯炯地看著自己。她下意識地第一時間閃躲開,但片刻之后,卻又轉回去,跟他對視著。
有些哀怨,又有些倔強。
就這樣對視了好久。
忽然的某一刻,他扭頭往窗外看了一眼,似乎是發現天已經快要黑了,又轉回目光,“走吧,帶你吃口飯去。有什么想吃的沒?”
她搖頭,不說話。
“說話!”
但她依然倔強地不肯開口。
眼里的委屈越來越多——不止是積攢了這三天,事實上,她已經積攢了接近一個月。那是無數次夜里失眠的輾轉反側。
“不想吃啊?”
林見鹿有點詫異,旋即就選擇了放棄,“得!那我自己去!”
他直接起身,要走,但下一刻,俞飛泓就跟著起身,直接抓住了他的衣角——抓住是抓住,她依然低著頭,不肯說話。
事實上這樣的一個動作,也完全不像是她應該做出來的。
她骨子里就是一個異常高傲的人,從小如此,完全不可能做出如此一種表達依戀的、帶著些撒嬌意味的、很小女孩兒性情的動作。
林見鹿扭頭看她時的眼神,也清楚說明了他的驚訝。
看看她,再低頭看看她那扯住自己衣服的手。
伸手挑開她眼前垂下來的一綹兒頭發,彎腰,湊近了看著她閃躲的眼睛,“你打算以后都不說話了是怎么著?”
她終于抬頭,“你……原諒我了嗎?”
“嗨!哪年的黃歷了?”
干脆把她的頭發幫她抿上去,“我還以為你怎么了呢,就為這個呀?”
她點了點頭,“是我太任性了。”
他笑出了聲,“行了行了,你那么乖巧的樣子,我都有點不大習慣,我印象中的你,還挺驕傲的一個人!……您老人家都不遠萬里的飛過來了,為了這趟過來,甚至傾家蕩產,我又不傻,我能不明白?”
她臉上終于露出松了口氣的樣子,“真的?”
“當然真的!生氣也就那一會兒!”
時隔多日,她臉上第一次又露出了松弛的笑容。
但他隨后居然就說:“你呀!任性是真任性!”
但她已經活過來了一樣,敢于抗辯了,“就是……想在你面前任性。在別人面前,也不這樣的。反正……很少!”
這句話說的,倒是叫林見鹿頗覺訝異。
印象中的她的性子,不該有這樣直抒胸臆的撒嬌才對。
不過再想想,她連直接借錢飛紐約這種事兒都做出來了,似乎也不差這么一句話了——林見鹿笑起來,“走吧,弄點好吃的去!”
這回她一點都不矯情了,直接點頭,“好!”
不叫林希蕾了,隨她自己在酒店里怎么吃去——她不會替自己省錢的就是了。
俞飛泓這趟過來,是一丁點行李都沒帶的,還是當日初見時候的那件呢子大衣,她取來穿上,換了鞋,就算收拾好了。
于是一起出門。
走沒兩步,林見鹿直接抓過了她的手,她倒是有些驚訝,不過也只是扭頭看過來一眼,隨后就淺淺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