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去警局到出來,前后不足一個小時。
葛福紅很快就辦妥了保釋手續,跟林清霞兩個人,就在警局里等著。
但這個時候,警局之外,已經聚集了少說上百的記者,以至于警局不得不抽調相當一部分警力,這才能稍稍壓制住這幫記者,不要堵死警局大門。
港港這個地方,傳媒極度發達,而剛才發生的事情,又非封閉空間的私人事件,乃是在公開場合,有無數人親眼目睹的事情。
消息早就傳開了。
警局這邊也已經派了一定警力,一來去醫院,追蹤傷者情況、訊問目擊者,二來去現場勘察、也訊問目擊者。
而事實上,各路媒體記者出動的速度,比警局絲毫不慢。
不止警局那邊在調查取證,記者們的采訪也是一刻不停。
“哇,我在外邊啊,我就看到‘咻’的一下,一個人飛起來了,還以為在拍打戲嘍,結果擠進去看才知道,哇,是打人哪!那個林見鹿好厲害……”
“我就在現場啊,清楚看到啊!哇,啪的一下,像炸雷一樣,然后人就飛嘍,十幾米遠啊,少說十幾米,哇,功夫來的!”
“胡說什么,你剛剛明明跟我站在一起啊!”
“我聽說的嘛!”
“那也沒有炸雷那么響,沒聽到什么的。”
“好像有的……”
“是啊,我在現場的,導演罵了那個林見鹿一句‘北佬’,哪想到他像發了瘋一樣的,哇,一招啊,我猜是洪拳,我練過的哦,拜過師的,但當時家境貧寒嘛,你也知道,學武好費鈔的……哦,對呀,一下子就飛起來了,十幾米啊!”
“那個北佬!仗著會功夫就打人啊!一定要嚴懲!讓他坐監啦!”
“張建庭罵人家北佬啊,哇,我都多少年沒有在劇組這種地方聽到北佬這種稱呼了,怎么,不是中國人啊?我魔都來的,我也是北佬!靠北了真是!”
“導演討厭他擺臭架子嘛,本來劇本里是為他寫了一個角色的,怎么請都不來,那當然不開心嘍!就罵他北佬,結果沒想到,哇,他直接動手打人啊,好厲害,八極拳嘛,有點像貼山靠,好剛猛來的……”
林清霞就坐在連椅上,焦急地不斷看向通道。
旁邊匆匆趕來的律師,還在不斷地向葛福紅詢問一些當時現場的細節。
警局外頭一片喧鬧。
忽然,林見鹿大步走了出來,林清霞第一時間起身,長出了一口氣。
例行程序走完,她一把抱住林見鹿,不斷地深呼吸,這個時候,葛福紅接起一個電話,少見地大聲訓斥,“閉嘴!不許過來!還嫌不夠亂嗎?去酒店等著,最好回去工作,合適的時候我通知你!”
掛了電話,她沖林見鹿露出一個笑容,猶豫片刻,說:“太魯莽了!”
林見鹿聳肩,“大不了坐監,下次我還打!”
葛福紅也是無語,頓了頓,還是把情緒拉回來,說:“我已經安排人去醫院守著了,那邊檢查完傷情,第一時間就會通知我……你、你出手的時候,心里有數的吧?不會出現什么……”
“放心啦!最多骨折一兩根,可能骨折都沒有!不過他撞到墻了,可能會有點腦震蕩吧!我心里有數,打死人是要償命的!”
葛福紅又松了口氣,扭頭瞥一眼像掛在林見鹿身上一樣的林清霞,微感有些頭疼,“外面好多記者,你出去之后可以不說話嗎?交給我,可以嗎?”
林見鹿想了想,點點頭。
然后又拍拍林清霞的后背,示意她松開自己。
然后,出門。
快門聲鋪天蓋地,話筒直接往你鼻子上戳。
“鹿仔,對方罵你北佬是嗎?你對此是否很憤怒,是不是愿意評述幾句?”
“請問你打人用的是八極拳對嗎?你是武林高手嗎?將來是否會考慮開館授徒?是否會去拍功夫片……鹿仔,鹿仔……”
“據傳言,張建庭導演曾一再登門拜訪,邀請你出演新片,據說你當時答應了卻又出爾反爾,這才引得導演很生氣,罵你北佬,講你不守信用,請問你對此有何評論?好歹說兩句可以嗎?”
“據傳你輕松一擊就將張建庭打飛二十多米,請問你是哪個江湖門派的?根本不是那些傳統武學對嗎?你是出身什么隱秘宗門嗎?”
“清霞小姐,你跟阿鹿在拍拖對嗎?”
“清霞小姐,你當時在現場嗎?能不能跟我們講講當時現場的情況?”
港港傳媒發達,娛樂也發達,功夫片、武俠片一直是港港電影的拿手絕活,港人普遍喜愛,也掀起過不止一次的功夫熱。
李小龍、程龍、洪金保、李連結、甄子單等功夫巨星陸續從港片走出,在本港、在整個華人區,乃至最終在全世界都享有巨大影響力,非是無因。
港人信佛、信上帝、信金錢、信神話……崇拜偉力。
即便只是單純有人當街展露功夫,一拳將對方轟飛十米,在港港已經是足以登上頭版頭條的重大社會新聞和熱點,又更何況,打人者居然是近半年來在全港爆紅的林見鹿,而被打者也絕非無名之輩,是著名導演張建庭……此事只發酵了短短一兩個小時,不到中午,便已經登上港港各大電視臺、電臺的午間新聞。
媒體報道基本持中,只是簡單地報道了事件的大致經過。
但下午三四點鐘,本地的晚報上,就已經登滿了各式各樣的報道、討論和評述——譴責張建庭罵人在先者有之,痛罵林見鹿一言不合就打人是野蠻行徑者更多,然而詭異的是,最多的篇幅,居然被放在了討論林見鹿到底是不是什么隱世宗門的下山弟子這件事情上。
功夫嘛,電影里看得多了,但現實中港人普遍知道,李曉龍是有真功夫的,那是真的練過、且實戰經驗豐富,在荷里活都闖出了偌大名頭的存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信徒無數,李連結大家也普遍覺得,可能是稍微有點功夫的,但也就稍微一點,因為他自己參加采訪的時候都承認過,他學的東西,不是殺人技,表演的成分會更多,殺人的本事,武術隊里是不教的。
至于洪金保、程龍、袁彪等所謂七小福,港人也普遍知道,他們學的根本就算不上是真正的功夫——戲劇的武生班子,或許也學些架勢,平常拉出來打架,平常人還是打不過他們的,但真講功夫、講生死搏命的殺人之技,他們不行。
但林見鹿這一次不是。
這一次不但是實戰,而且親眼目睹者多達幾十人,把采訪資料匯總下來,幾乎能夠清晰地完整還原當時的每句對話、每一幀動作。
有拳路專家聽完過程,直接認定,這是八極拳中的頂肘!
八極拳拳勢本就剛猛,渾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殺人利器,頂肘更是八極拳中最常見的攻擊手段,本也不足為奇,但林見鹿卻能一記頂肘,直接將一個成年男子打飛十幾米,卻顯示他的實力早已晉升宗師級高手!
然而偏偏,不到中午時候,醫院那邊的檢查結果出來,被打者張建庭除了有些輕微腦震蕩,外加后背有些撞擊導致的淤青之外,身上竟無任何受傷痕跡!
這就奇也怪哉!
因此,不少報紙的評論文章都直接給出了自己的猜測:林見鹿打的是八極拳,用的卻是七傷勁的內功,這一下過去,去了醫院什么都查不出來,但張建庭肯定已經受了嚴重的內傷,短期不顯眼,也讓林見鹿避開了嫌疑,但接下來內傷會慢慢發作,短則一年,長則三年五年,此人必死!
那這……這當然就不是什么八極拳的范疇了,八極拳出手,非死即傷,那是剛猛至極的打法,哪可能會出現這種打飛出去十幾米卻沒有傷的情況呢?
所以嘍,人家是隱世宗門的弟子,打的可不是你們那什么洪拳、八極拳、太極拳之類的人間拳法,你們那叫功夫,人家那叫武俠!
醫院那邊的傷情鑒定一出來,葛福紅就徹底松了口氣。
真的打出傷殘來可了不得,別管你本來是不是占理,也別管你一場官司能拖幾年,傷人畢竟就是傷人,到最后是真的要坐牢的!
但現在就問題不大了。
輕微腦震蕩,外加皮膚淤青,這些都達不到嚴重傷害的級別,即便敗訴,也最多就是賠償——下午律師就打電話來,拿到傷情鑒定之后,警局那邊已經同意放寬限制,不限制林見鹿的自由離境了。
于是,下午四點多,葛福紅就簡單買了點東西,跑去醫院探望張建庭。
賠禮、講情,緩和一下嘍!
經紀人的職責。
不少的港港電影人都去探望,然而病房內外,卻盡是一片尷尬的沉默——如果換了其他情況,像林見鹿這種當紅新人忽然打人,不要說打的是張建庭這樣一個在港港娛樂圈頗有地位也頗有人脈的導演,就算打的是個路人,港港娛樂圈在被林見鹿強橫地壓了半年之后,也勢必來一波大大的反彈。
換了是張建庭,這要鬧好大一波輿論風潮,說不得港港娛樂圈就要來一次同仇敵愾,要求把林見鹿逐出港港娛樂圈,封殺他!
然而,張建庭愚蠢到當著那么多人罵人家北佬啊!
證人那么多,躲都躲不掉!
還有大半年就要回歸了,誰知道回歸之后北邊會不會講道義,遵循那個什么基本法啊,萬一到時候大兵壓境,還不是說要怎樣就怎樣?
那個林見鹿可是老共的退伍兵!
這個時候嘛,你就算不爽,背地里幾個好朋友之間,罵幾句北佬北姑,就罵幾句嘍,泄憤而已,很正常啦,但是你當著人家的面罵……
黃百銘是這部戲的老板,但也是當場親歷者,見到葛福紅來探病,他也最多只能說一聲,“你家鹿仔太沖動了呀!哪里至于動手呢!”
葛福紅無話可說,只能道歉。
但是,她站在病床邊好一陣子,等的其實是張建庭,被打了,經紀人過來探望傷情,本身就是要做好成為出氣包、被人罵幾句泄憤的思想準備的。
這也是經紀人的職責之一。
結果張建庭臉色很難看,卻半天都沒說出什么話來。
待了一陣子,見對方不說話,葛福紅雖然心理詫異,但也還是很快起身告辭——對方罵了她的藝人,出于和緩處理這件事情的必要,她愿意主動跑來挨罵,但并不代表她對對方真的有什么愧疚。
結果她要走,張建庭卻忽然臉色難看地說話了,“我……我可以不起訴,但是你要讓他給我治傷,他必須把我的內傷全部治好!”
葛福紅訝然。
內傷?
港圈大佬之一,洪金保,這個時候就坐在一邊,猶豫了一下,他開口說:“我聽他們講了過程,鹿仔打得好八極拳,但八極拳拳法剛猛,只要出手,非死即傷,我知道,鹿仔總歸還是留了面子的,沒有下死手。不過,內地與港港之間的拳宗,幾十年沒什么聯系了,我不確定他用的是不是有什么新招式。”
“現在的情況是,建庭認為他受了內傷,只是西醫檢查不出來而已,那就至少要鹿仔給一個保證……江湖恩怨嘛,打了也就打了,這點口角之爭,總不至于要人性命!紅姑,你帶話給鹿仔,只要他保證建庭沒有留下什么內傷,不影響以后的生活和壽命,那么這件事,就此揭過!”
“如果真的像建庭想的那樣,他留了暗手,那就請他賣我洪金保一個面子,得饒人處且饒人,請他幫忙想想辦法。”
葛福紅邊聽邊愣,但心念電轉之間,她還是很快點頭。
但不知不覺之間,她的態度就有了些細微的調整,“好!你的話我一定帶到!我也會盡量促成這件事,不過……鹿仔打人肯定不對。張建庭導演對他使用侮辱性的稱呼……好,我來勸他,我來勸他!那……就這樣?”
“等我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