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記著秋霜的交代,她轉身去了城西虎頭街那間“陳記豆腐”,她看到門口招牌上多了“鹵味”兩個字。
與上次不同,這一次陳記豆腐的生意極好,排了老長的隊伍,徐青玉一說話,秋霜表兄就認出了她的聲音,當下就“恩人恩人”的叫,甚至豆腐生意都不做了,叫了個小二看顧,自己則擦干凈手招呼徐青玉。
時間緊迫,豆腐坊門口又人多嘴雜,徐青玉只喝他捧來的一碗茶水,才寒暄了兩句生意上的事兒。
“多虧恩人上次提供的法子,那鹵豆干在茶樓賣到供不應求!這一個月的收成都趕上從前一年的了!”
陳老三是個老實憨厚的黑臉漢子,他不好意思的撓撓頭,“上次恩人走得急,我出來沒尋到您,這鹵豆干賣得越好,我這心里越是忐忑。”
徐青玉就問他忐忑什么。
“哪兒有白占人方子的道理?”陳表兄小心謹慎的看著徐青玉,這座從天而降的金娃娃,隨手一指就是一條康莊大道,“我就盤算著,這分了成上哪兒尋您去!”
徐青玉一愣。
那陳表兄就憨笑,模樣倒是跟秋霜有兩分夫妻相,一看就知道是老實人。“我陳老三做生意一向誠實守信,您給我指了一條明路,我不好將方子據為己有…按照道上的規矩,您這方子至少能分三成錢。您的那部分錢我都留著呢,沒動——”
“我不要你的銀錢。那方子當我白送你的。”
陳老三正納悶呢,冷不丁見對面那小娘子從懷里掏出那根銀簪,他視線緊緊落在那根簪子上,愣愣道:“你…認識我妹子?”
徐青玉將簪子順手放在一側的石幾上,“她托我給你帶句話。”
陳老三表情一滯,似乎猜到了徐青玉的身份,也預料到了什么,他抬手打斷徐青玉的話,“這位姑娘,請你回去轉告她,就說她若有話,讓她親口告訴我。”
徐青玉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
“她來不了了。”
“她已是周府的秋姨娘。你和她…”她眉間輕蹙,蠕蠕唇,噎了回去,“當斷則斷吧。”
陳老三愣在原地。
徐青玉幾乎慌不擇路的離開。
初夏的天氣,已有燥熱,那風一吹,叫她愈發焦躁。她仿佛陷在一團無法掙扎的泥潭之中,她越努力掙脫,反而越陷越深。
她在街上游蕩了好一會兒,才趁著天色將黑之前回到了周府。
冰心堂內一片寂然,但主屋內門窗緊閉,又看見守在門外的流珠,徐青玉知道此行上山田氏和嚴氏定然有大動作,于是就問嬋娟:“嬋娟姐姐,是夫人來了?”
嬋娟顯然剛從靈山回來,她換了一身常服,頭發也剛打理得整整齊齊,正在抹頭油。
她一看見徐青玉就連連嘆氣,拉著她的手低聲說道:“青玉,出大事了。”
徐青玉心口一凝,料定此事跟沈玉蓮有關,哪知嬋娟張口卻道:“魏家夫人去世了!”
“魏家?”徐青玉腦子發漲,反應不過來。
“魏同知!大公子的岳丈家!”
徐青玉凝眉,周顯明作為全村希望,一舉一動備受矚目。他岳母死了,魏家姑娘得守孝,那兩個月后的婚期——
徐青玉眼皮一跳!
難怪田氏嚴氏如臨大敵!
這事兒可比一個沈氏重要!
周顯明和魏氏這門婚事本是極好的,若非當年周大老爺病故,周顯明春闈后兩個人就該完婚。
魏家也守誠信,愿意等周顯明守孝三年,哪知周顯明孝期剛過,那頭女方家又死了娘,就算熱孝期間倉促成婚,那也得一年半載吧?
而周顯明如今已有二十二歲!
在大陳朝已經算是高齡男光棍!
嚴氏只怕眼下急紅了眼!
徐青玉只掛念沈氏的事,就拐彎抹角的問嬋娟,“那你們不是今早就從山上趕路回來?二少奶奶懷有身孕,也不知承不承受得住這樣的急行路?”
嬋娟臉色變了又變,只當她是掛念舊主,便拉著她低聲說道:“你家少奶奶…哎!命不好,我們在山上祈福,哪知她去后山滑了一跤,當時也沒怎么著,大家就沒當回事。哪知到了半夜,少奶奶吵肚子疼…”
“琴音說她見了紅,流了好多血…”
“但當時太晚了,山里有狼,不好深夜下山。”嬋娟于心不忍,“你家少奶奶疼了一宿,剛抬回來,老夫人就讓那藥婆去雅風苑了。這會兒正等信呢…不過我看少奶奶這一胎…只怕是兇多吉少…”
兇多吉少啊。
徐青玉適時的露出一抹擔憂和急切,“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嬋娟倒是為她著想,跟她說了兩句掏心窩子的話,“你再擔憂舊主也忍著,老夫人正為大公子的事情焦頭爛額呢,你若是這時候去添亂,保管落不到好。等老夫人睡下了,你再偷摸去瞧…我給你留著門…”
徐青玉連忙一口答應下來。
嬋娟倒是個好人,青玉來冰心堂沒兩日,但人老實,平日里話也不多,做事又干練,即使老夫人對青玉疑心,嬋娟卻喜歡這丫頭。
她當下起身,在屋內一陣翻找后才將角落柜子里紅綢裹著的楠木人像遞到徐青玉手里。
那是一座半個手掌大小的人物雕像。
但徐青玉手上活計粗糙,人像雕得十分粗糙,只能說…能分清雕的是人還是牲畜。
“你呀!”嬋娟語氣責備,“早上劉媽收拾你那屋,從你枕頭底下掏出這個,她疑心是你哪個相好,準備交給老夫人處置,幸好被我攔下了。你知道的,老夫人最厭惡奴仆們私相授受——”
徐青玉連忙道謝,嬋娟見她深情撫摸那座雕像,好似那雕像是她珍寶一般,不由得問:“你雕的誰?”
徐青玉收了雕像,笑著道:“我仇家。”
嬋娟:……
“怕久了會忘記他容貌,所以雕了個人像。”
嬋娟湊上來認真看了一眼,“可你這雕的……也看不出是個人啊。”
徐青玉:“……”
嬋娟笑著道:“不過這回好跟老夫人交差了。”
雕老相好的人像不行。
雕仇家的……很行。
沈氏滑胎和魏家夫人去世的消息很快在周府傳得沸沸揚揚,補品如流水一般送進了雅風苑內,前去探望的人一波又一波,關于沈玉蓮的消息便這么七零八落的傳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