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青玉滿意了,她站起身來,臨走前看了看這處四面漏風的地方,又掃一眼地上的破爛狼藉,實在沒忍心嘮叨了一回:“都說財不露白,你又是個乞兒,夜里睡覺警醒著些,別為了十兩銀子把命搭進去。”
小乞兒一愣,不知怎的,太久沒聽到過關切的話,眼睛仿佛被風吹迷了,刺刺的痛。
“要你管!小爺我行走江湖數幾年,道上的規矩可比你懂!”
他看著那人遠去的清瘦背影,那娘兒們瘦嘰嘰的,像沒吃過飽飯似的,就這豆芽般的身段還大言不慚的陪兇男人睡覺。
“喂!”
小孩兒兇巴巴的聲音傳來。
她回頭。
看見橋洞下一身襤褸滿臉臟污的小破孩,一臉桀驁的沖她招手。
“離那個兇男人遠點!那家伙一看就不是個好人!你可斗不過他!”
徐青玉微微一笑,遙遙招手,隨后收回視線。
誰要跟那位傅公子斗?
她以后見了就跟那老鼠見了貓似的,躲他躲得遠遠的。
日近黃昏,云霞漸散,遠處一縷霞光如金輝一般散落人間。
傅聞山的馬車剛轉入周家正門的巷子里,便被一輛華蓋香車堵住了去路。
“傅將軍。”
一道懶洋洋的聲音隔窗響起。
窗簾內的男子穿一身月牙色玉蘭花寬袖錦袍,他五官鋒利,雙眸的銳利被眉宇間的病氣沖淡了兩分,就連說話聲也帶著微微喘息。
傅聞山聽見那熟悉的聲音,嗤笑一聲:“沈維楨?”
兩人隔窗相望。
一個看見車簾后模模糊糊的身影。
一個看見對方無法聚焦的雙眼。
“既然病著,何故從青州跑到通州城來?”
沈維楨人雖病著,但那小嘴就跟抹了蜜似的,對著老友說話也格外的動聽,“聽說陛下曾親口夸過‘允文允武、昭如日月’的傅將軍如今目不視物,和我這廢人沒有區別。青州雖遠,但能看故人熱鬧,我也是不嫌棄的。”
傅聞山聞言一笑,“還好還好,雖目不視物,但能活過二十。”
沈維楨心中一梗。
他出生起就被太醫斷言活不過二十。
而如今他已十九。
“你這張嘴…就和你手里的劍一樣,真是絕不吃虧。”沈維楨抬手,故意朝傅聞山的正臉方向丟過來一枚竹筒。
傅聞山精準抓住,“這是什么?”
“通州城來了一位醫術了得的大夫,最擅長治療眼疾,人我給你截住了。你收拾東西,現在就跟我走吧。”
傅聞山捏著那枚竹筒,低低一笑,“專程跑來接我?”
“周顯明這里地方又小,人多眼雜。若真養病,不如去我那兒清凈。再者,兩個廢人一起養傷,總有個伴兒。”
“這點小事何須你沈公子親自跑一遭?你是…”傅聞山似想到了什么,唇角微勾,臉上的笑容意味深長,“你被那徐良玉退婚了?”
沈維楨盯著他,“一個瞎子,這么愛湊熱鬧作甚?”
傅聞山不為所動,“一個瞎子,不湊熱鬧作甚?”
沈維楨氣結,捂住胸口,傅聞山見好就收,“罷了,氣死了你,公主還得找我算賬。我在通州城還有些事情要做,你提前將宅院準備好,我過段時間再去青州尋你。”
沈維楨應了,正要啟程之際,沒忍住視線落在他懷里的那只頭毛披面、形如獅子、四肢粗短的狗兒。
“剛才就想問你,只懂上陣殺敵的武夫什么時候也學會招貓逗狗了?”
更何況還是這樣一只圓乎乎胖滾滾的獅子犬。
這狗兒他是認得的。
宮中娘娘和后院婦人喜養著獅子犬。
可傅聞山?
他見過他騎馬射箭、縱橫沙場、一劍封喉,卻唯獨沒見過他現在這樣。
傅聞山將狗兒摟在懷里,那狗兒一雙警備的眼睛盯著他,沖他暗中齜牙咧嘴,“可愛嗎?”
沈維楨點頭。
“但它咬人…很疼。”
像那個人。
這嘰里呱啦說的啥啊。
到底眼睛瞎了,人也變了。
沈維楨放下車簾離開,臨走前嘀咕了一句,“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徐青玉回到周府沒有先回雅風苑,而是去后廚尋摸到了阿笙,這會子剛過飯點,阿笙正洗鍋刷碗,一聽見徐青玉找立刻解了圍裙來見她。
徐青玉在周府頗有人緣,走到哪兒都招待見,周府的奴仆們有點小災小病的都喜歡找徐青玉幫忙,上一次沈玉蓮出事,周府還有不少人為徐青玉求情。
阿笙便是其中一個。
阿笙剛見了徐青玉便收了她的零嘴,徐青玉將她拉到一側,欲言又止,半晌才道:“阿笙,姐姐有個事情想求你幫忙,你別聲張,你若是聲張…我可能連命都沒了。”
“我家少奶奶…”徐青玉四下看了一眼,眼下主子們都在前堂用飯,后廚也正忙碌著,她十分為難,“你可還記得周府出事那日,少奶奶曾給過你一只手釧和一支金簪?你還留著嗎?”
阿笙一聽這話就覺得不安,正要發火卻被徐青玉按下,“阿笙妹妹,我真是…厚著臉皮來跟找你討要。實在是…我家少奶奶說……要不回東西,就要將我趕出府去。”徐青玉擦了擦淚,“我實在沒法子才舔著臉來求你一回,你把那簪子和手釧還給我家少奶奶吧!”
阿笙哪里受得住,當下跳起來,尖酸著聲音說道:“送出去的東西哪兒有還回去的道理!虧她還是周府的主子,當初舍不得就別送出手啊!就算她是主子,我也要臊得她抬不起頭來!”
徐青玉連忙按住她,示意她小聲一些,“好妹妹!你跟我不一樣,你是活契,我是死契,這主子有命我怎能不從,你就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東西還回來…我給你私下貼些銀錢,你莫聲張…”
徐青玉掏出錢來往阿笙手里塞,阿笙氣得不行,不住嚷嚷著:“從沒見過這么摳的主兒!不是說娘家有錢嗎?吐出去的口水還要舔回去,不要臉!”
“小聲些!你不要命啦”徐青玉一臉通紅,伸手捂住阿笙的嘴,“她好歹是主子,好妹妹,你聽姐姐一回,姐姐知道你委屈,咱做奴才的…有什么法子。這回是差我找你要回來,你若執意不肯,下一次隨便給你安個錯處,叫你有口難言,照樣得物歸原主。”
徐青玉又把錢往她手里塞,“這些錢你拿著,就當我欠你的……”
阿笙將那銀錢重重往地上一摔,“一碼歸一碼,這個錢輪不到你出!青玉姐我認你的面子,把東西還給她是為了不讓你為難,咱以后走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