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那雙粗糙的手慢吞吞的摸上來,像是蛇一般纏住她的脖子,她的聲音膩膩的,叫人發慌,“你三妹是個有福氣的,她肯定比咱娘三都過得好呢!只是你那大哥…從前最聽你的話,你幫娘勸勸他,叫他別再賭了。繼續做這絨花生意才是!”
“你剛才說…”徐青玉聲音哽咽,“你們收了那戶人家二十兩聘禮,那錢呢?”
王氏又開始支支吾吾。
她生怕大兒子拿到錢就填了賭資,昨天和他大吵一架,徐大壯卻將她一把推到墻角。
王氏摸著頭上的紅腫,又瞧著二女兒那吃人的眼睛,背過臉去:“錢?錢…我們又沒收…都給三丫頭傍身了!”
她哪里敢說錢都被徐大壯拿走了!
得罪那頭,也得罪這頭!
她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老東西,何故再要惹一個女兒不快?
徐青玉抿唇沉默,心卻漸漸沉了下去。
“那姓趙的富商在哪兒?我去見見他們。”
如今唯一之計,只有看看此事有無轉機。
王氏縮著脖子,躲避徐青玉的那雙利眼,“昨兒個乘船離開通州城了,說要去南方…”
徐青玉眼底的光…仿佛乞巧節的街道走到了盡頭,所有的燈火瞬間驀地熄滅。整個人被裹挾著剮入無盡的黑暗之中。
她緊握的拳頭慢慢松開。
手心里黏糊糊的冷汗被風一吹,竟有些冰涼。
“我大哥人呢?”
王氏哆哆嗦嗦回:“興盛…興盛賭坊。”
徐青玉一把從王氏手里奪過那十兩銀子和銀簪來,抽身要走,卻被王氏拽住衣袖,王氏一臉擔憂,“你…你要去你大哥對不對?”
“你那大哥是被人給帶壞了!他以前不這樣!就是最近手上闊綽了,被人這么一哄一騙!你…好好跟他說,好好勸他,他一定能改!”
徐青玉一根根掰開王氏的手指,臉上笑得意味深長,“母親說得對,我相信大哥本性不壞,他染上賭癮都是被人害的。我要勸他浪子回頭,好好孝敬娘,以后再去不了賭坊。”
王氏連聲歡喜的應著,全然沒聽到那一句“再去不了賭坊”。
出了院子,徐青玉并沒有急著去興盛賭坊。
她像是卷入了命運的漩渦里,無論她怎么掙扎都在里頭打轉。
她很急切,但她卻不知道自己在著急什么。
或許是急著出府。
或許是急著把秋霜和三妹從龍潭虎穴里救出來。
可著急無用。
眼前的事情,飯得一口口的吃,仇得一點點的報。
更何況越遇大事,越要心靜。
她急步走到碼頭邊,看著孤帆遠影,碧波水浪,似乎想尋到徐三妹坐的那一只船。
徐三妹昨日離開通州。
而她那晚明明還在徐家的房子里。
她只慢了一步。
她低頭落在手里的那支祥云紋案的銀簪上。
每當命運拋出橄欖枝的一頭,她總是想急切的抓住,最后卻拉得滿手的血。
即使如此,命運還要笑她:命賤之人,努力的樣子都比旁人滑稽兩分。
從碼頭回來,徐青玉買了一頂帷幕將自己包裹起來,趁著天色未暗,她便先優哉游哉的吃了一碗面,又在附近逛了逛,最后在木匠鋪子里挑了一根趁手的木棒。
她往賭坊里一鉆便引起了賭坊掌柜的注意。
賭坊里來來往往的都是男人。
當一個纖細瘦弱又戴著帷幕的小娘子入內,瞬間引人注目。
她在大堂內轉了一圈,便有打手來圍堵她,“喲,我開賭坊這么久,倒從沒見過小娘子來這兒玩耍。這位娘子,你是迷路了還是走錯了道兒?”
帷幕下的小娘子輕笑一聲,語氣絲毫不讓,“怎的,大陳朝有律法不許女子踏入賭坊?”
“這…這倒沒有。”
“那就是賭坊趕客,不接待女客?”
“那…倒也沒有。”
帷幕下的人笑一聲,“我夫君在你賭坊已經三日未歸,我來捉他回家。難道興盛賭坊的掌柜既管賭桌上的事,又要管我的家事?”
好霸道爽辣的婦人!
那掌柜的一聽說她找人,退了一步,笑著拱手:“您可別鬧出事來,驚了我的客人,崩說你的家事…就是你的生死我也管得!”
徐青玉繼續往里走。
但…身后跟著賭坊的兩個尾巴。
很快,徐青玉就看到了賭桌上急紅了眼的徐大壯。旁邊幾個朋友拉著他不知說什么,那小子激動得滿臉通紅,已經不知天地為何物。
徐青玉招來身邊那條尾巴,又扔過去幾個銅板,“小哥,那個穿青衣裳的倒是眼熟,我曾經在夫君身邊見過他,他叫什么名字?”
“噢!徐大壯啊!”
“我夫君提起過他,說他出手闊綽,家里有錢。就是他引著我夫君去賭博的?”
那人利索將銀子揣腰間,呵呵冷笑,“那小子之前有些家底!不過嘛!十賭九輸,如今他在我們這兒可賒了不少賭賬!”
“怎會!”帷幕下的小娘子全然不信,“我瞧他出手大方得很!”
“大方個屁!他把他妹子給弄到畫舫去了!二十兩銀子,我看沒幾天就要被他花個精光!”
帷幕下的小娘子肩膀一緊,“畫舫?”
“畫舫沒聽過?那瘦馬聽過沒?”那打手嬉皮笑臉,上下打量著帷幕下那女子柔軟窈窕的腰肢,眼睛變得渾濁,“就是青樓!專門伺候達官貴人的!若是被哪個官老爺瞧上收了房,那就是麻雀飛上枝頭咯…”
徐青玉一聽見“瘦馬”二字,仿佛被人迎面打了一記悶拳,險些連站也站不穩。
她咬破了舌尖,鮮血從齒間溢出,一陣血腥。
“這種喪盡天良的事…他也做得出來?”
“賭鬼嘛。莫說賣自家妹子,那賣兒賣女的都不少見!”
“他是什么時候來你們賭坊的?”
“大約…一兩個月前吧。”
徐青玉迅速收回視線,又對身后那尾巴說道:“我夫君不在這兒,你們不用再跟著我,我現在就走。”
徐青玉轉身出門,在掌柜那道如芒在刺的視線中,淡然操起放在門后的木棍走了出去。
那掌柜的確認她離開后才拍著胸脯道:“這小娘兒們不好惹,也不知哪個龜孫兒今晚要遭殃。”
那兩個盯梢的打手不以為然:“掌柜的,那就是個小娘兒們!拿了棍子也不知道咋使!打我身上跟撓癢癢似的!”
掌柜的笑:“把你們狗眼睜大點。這娘們分明是條惡犬!”
徐大壯贏了錢很是快活,和三兩朋友喝了點小酒,獨自搖搖晃晃的走在路上。
他掂著手里的錢袋,想著今日手氣好,贏回來十幾兩銀子,回家老娘也不至于罵他太狠。
還好,兩個妹妹爭氣。
一個腦子好,掙錢的法子一個接一個。
一個命好,以后說不準攀上個官老爺,還能給他這大舅子謀個一官半職。